第17章 第17章
飞机落地，唐易寻率先考察了一下云章的神情。
眉眼放松，因为气温变高脱下的外套搭在小臂上，甚至还有闲心拨弄挡住眉毛的碎发。
奇怪了，怎么心情突然变得这么好？
云章瞥见唐易寻探寻的目光，扫了一眼天色：“保姆做了晚饭，去我家吃吧。”
鹿玖想到刚才唐易寻借着拿行李说的话：“云章之前说邀请你们一起住，你们别多想，因为他父母离异各自成家，那房子里就他一个人，以前我和老方都去那住过，这次他这么说，大概也是想热闹一些。”
于是她按住了想推辞的简瑜：“好呀！既然是学长家自己做的，应该也再正宗不过了吧？”
“希望你们不会失望。”云章的眼里漾开一点柔和的笑意，又低头提起鹿玖身前的大箱子，将神情隐去，“叫的车到了，走吧。”
羊城是一座繁荣的城市，一条宽阔的江河穿过城中心，夜色中还能看见江面上满载游客的观光游船。
鹿玖站在阳台，眼睛掠过江边明灭的灯火，不自觉动了动脚。
因为脚上穿着的是一双玩偶小恐龙拖鞋，是云章翻遍全家才找到的，据他的解释，应该是青春期个子长的太快没能投入使用，从而遗留下来的全新物品。
“没想到小时候的东西你也收得这么好。”既然已经对方进了家门，鹿玖也不好总是刻意保持距离，一番思索之后，决定将云章当做简瑜的朋友，好好相处。
云章倚在阳台另一侧，跟着鹿玖的视线凝视江面缓慢行驶的游船。
他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方面，比如鹿玖可能会到自己家拜访，比如自己会在意起鹿玖的感受。
云章瞥了一眼那双绿油油的小恐龙拖鞋。
要是早点想到就好了，鹿玖也不用穿这双丑拖鞋。
他心里默默为莽撞的邀请懊悔，至少，至少应该先把东西准备齐全再说。
“中学一直寄宿，在家的时间不多，去a城上大学后，多数时间都住在那边。”云章十分配合鹿玖的提问。
鹿玖转头，看着吃完饭之后被唐易寻抓去打游戏的简瑜，指了下客厅的巨大游戏屏：“那这个……是？”
云章也看过去，只能看见两个坐在地上的大男人，又默默收回了眼神：“以前有过沉迷游戏的时候。”
鹿玖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原来学长也会娱乐？”
当然会。
云章已经很少想起那段时间。
幼年的家庭是充满爱与期待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变得只有争吵，自己唯有沉默。
十岁那年，父母的婚姻因为感情破裂走向终结，自己被判给了父亲，母亲不久后搬离羊城，成为了一个陌生的符号。
父亲只消沉了一阵，生意很快回到巅峰水准，也有了崇拜他的新女人，十一岁，父亲成家，那个家里有了新的一家三口，云章开始长久的中学寄宿时期。
终于，某个月末回家却只收到父亲惊讶的神情时，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庭不是被期待的那个人，于是用父母仅剩的一些温存，为自己争取到了独立的住所。
在这个大多数时候只有保姆的新家里，父亲或母亲只是作为拜访者，匆匆而来匆匆而归，不会为自己停留。
某次，父亲送来一台全新的游戏设备，也是那次，父亲第一次花了整个下午，只是为了陪他玩电子游戏。
那天下午之后，父亲说他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可以放心地离开——父亲带着新的家人去了大洋彼岸。
那一年云章十三岁，从那一年开始，他思念父母的方式，变成了独自坐在这个硕大的屏幕前，跌跌撞撞寻找走到终点的方法。
也是从那段时间里，他渐渐明白，即使是父母对孩子的爱，也会随着时间和其他孩子的出现而淡化消散。
鹿玖……鹿玖对自己的感情也会消失吗？
云章能感受到现在两人之间极佳的氛围，他觉得很舒服，只是这其中的原因讲出来，恐怕这种氛围会瞬间消失。
他不想看见鹿玖因为那些陈年往事，满是愧疚和同情地向自己道歉。
“做小孩的时候，当然会沉迷娱乐。”云章直起身，“家里缺一些东西，我去超市，你去吗？”
“啊？”鹿玖有些呆滞，这个话题的转变也太生硬了。
想到在羊城还有待十几天，她犹豫道，“去……去吧，我买点生活用品。”
云章朝她微微颔首：“让简瑜陪唐易寻玩好了。”
于是，鹿玖迷迷糊糊被云章带着出了门。
羊城的夜晚很温暖，因为靠近海边，甚至可以感受到空气中的湿润。
鹿玖用力呼吸了两下：“听说羊城气候养人，怪不得学长皮肤这么好。”
云章原本默不作声走在旁边，骤然听见这句话，几乎忘了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半晌才道：“你……你的皮肤也很好。”
“真的吗？”鹿玖的喜悦十分真诚，被全校认证的帅哥夸赞得这么具体，即使是场面话也一本满足，“我从小在a城长大，那里的气候没有这里好。”
这样类似于拉家常的聊天方式让云章感到陌生，又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满足感，于是那些话也就顺着心意问了出来：“怎么不见你平时回家？唐易寻总是时不时就回去。”
鹿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总是回家的话，会消磨我的斗志。”
云章从简瑜那里了解过一些姐弟俩的被宠溺日常，只是这一切都很陌生，于是他没有接话。
“学长要买什么东西？”鹿玖很快将那个问题抛在脑后，在跨进超市后拔出一个小推车，“我大概是买点水果和生活用品。”
云章很自然地将推车拉到自己手上：“和你一样。”
鹿玖点点头，忽然想起詹萦乐不知道在哪里看的理论：两个人能一起逛超市，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特别亲密了。
詹萦乐头头是道的解释已经忘得差不多，鹿玖偷偷看了一眼云章，那张帅脸没什么表情，此刻正垂着眼睛看一个商品的成分，和写代码时没有两样。
鹿玖松了一口气。
云章感受到一股探测的气息，微微抬了点眼皮，就见鹿玖琥珀色的眼珠不自然地转了转，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他将手上的东西放进购物车：“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都、都行。”鹿玖怎么都想不起到底詹萦乐说的什么，只好反问道，“学长喜欢吃什么水果？”
云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握着购物车推杆的手指紧了紧：“蓝莓。”
“哦！我好像看见了！”鹿玖脑子晕乎乎的，四处确认了几眼，将五盒蓝莓放在购物车里，紧紧挨着云章刚刚放下的纸巾，“我们一人一盒，学长两盒。”
云章有点想笑，但是找不到具体的原因，只是感觉鹿玖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在购物车前忙得团团转。
他看了眼挨得紧紧的一堆东西，伸出手将蓝莓一盒盒拿起，整齐放进了购物车夹层，低声解释了一句：“放这里不会被压到，还要买点别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货架前，有时候云章会在鹿玖拿起某样东西后，耐心却面无表情地添上一句：“家里有。”
有时候鹿玖也会大胆相劝：“这东西可好用了，学长你试试吧！”
然后那样东西就会被整齐地码进购物车。
走了一段路，鹿玖忽然想到了在云章家里吃饭时，那个惊鸿一瞥的双开门大冰箱。
于是，在气泡酒架子前，她小心翼翼伸出了手：“学长家的冰箱有空吗？酒店没有冰箱……”
云章瞥了一眼鹿玖水汪汪的眼睛，耳边是软绵绵的请求，他脑子里突然弹出了某个对话框：
“你快吻我一下，好不好？”
她如果说出这句话，也是这样的声音吗？
鹿玖只觉得云章一直平静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深沉，难道是不喜欢喝酒？
她连忙补充道：“不是必需品，不是必需品。”
云章忽然回过神来，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酒瓶：“只要气泡酒吗？上次吃饭你还喝了果酒。”
鹿玖露出一个小小的笑：“都可以吗？”
云章颔首。
收银台排着长长的队，快走近的时候，云章越过人群，看见了另一边的冰柜，他想到鹿玖对冰箱的执着，推着小车拐了个弯。
鹿玖跟着凑了过来。
“冰箱很空，可以装冰激凌和甜筒，需要吗？”
可以说，今天晚上云章在鹿玖眼里的形象注定是巨大的翻转——有求必应，有问必答，耐心多得数不完，还会举一反三。
鹿玖的手已经打开了冰柜门，面上还是含蓄着：“可以吗？会不会太多了……”
云章看见鹿玖的动作，忍了很久的笑意终于满了出来。
他弯了点眼睛，唇角弧度勾人：“可以。”
鹿玖第一次看见云章笑，从前虽然听见过一些疑似笑容的声音，但总归是没有亲眼看见，她贫瘠的想象力也难以勾勒，此时亲眼看见了，才知道笑与不笑的差别。
有点像春天和冬天。
她卡在冰柜门边的手突然顿住，那条缝隙不断蔓延着的冰凉冷气，与心里没来由的火热交织在一起。
她忽然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是极端的炙热还是寒冷。
“门打不开吗？”云章看着停住的鹿玖，绕过推车走了过来，手指稍一用力，冰柜门缓缓开启。
清凉笼罩全身，肉眼可见的冷气散开烟雾，缥缈的光线中，鹿玖看见了对面笑意方敛，满眼柔和的云章。
她信詹萦乐的鬼话了。
能一起逛超市的两个人，一定是亲密到了一定程度的。
但必然不会是鹿玖与云章，这种八竿子才能打着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