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烦恼皆为子孙忧
秋霜带着小东子和影儿并未走出多远,就被王英杰追上了。
秋霜见王英杰赶来,主动停下了脚步。
董世斌立马把车停在了路边,主动下车打开了车门,让秋霜坐进了车里。然后,他带领着一众部下和小东子及影儿去一旁等候。
王英杰见秋霜坐到了自己身边,说道:“霜儿,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爹会来于家。不过,他同意与否都没关系,他的意见也不会影响到我。
“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这些年,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摸爬滚打,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风雨中抗争,红尘中难得一见倾心遇到了你,我不想再这样蹉跎下去,我会把你带回王公馆见我母亲。”
听王英杰这样说,秋霜的心里是感动的。她知道,王英杰所说皆是肺腑之言,对她也是情真意切。
可是,秋霜有她自己的骄傲。人活着,最不该失去的,就是自己的尊严。
因为,尊严是不容玷污的白璧,尊严是不可尘蔽的珠光,尊严根植于人的骨髓里。没有了尊严,人便没了脊梁。
此刻,秋霜很冷静,她轻声道:“修寞,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是这段感情迷了我的眼。
“看来,我原来的想法是对的,我应该跟着‘蓝月班’一路唱戏,一路去天津寻找三妹。不依靠任何人,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才是最正确的。对不起,修寞,我不能和你一道去天津了!”
即便秋霜再怎么冷静,说完这番话,她的眼泪也不可抑制地顺着面颊流淌了下来。
王英杰心疼地替秋霜拭去眼泪,一把把秋霜揽入怀中,柔声说道:“霜儿,我理解你,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只要你高兴,你想怎样都行,我全都依着你!”
为了彰显兄弟情深,王太炎在于家待了整整一天。于德水的丧事,事无巨细,全部由王太炎安排身边的人去操办,直至把老友于德水风风光光地安葬了。
忙了一整天,掌灯时分,王太炎才带人回到王公馆。
王太炎从于家回来后,便径直来到了大夫人郝氏的佛堂里。他屏退了下人,只留下郝氏一人。
郝氏跪在佛像前,王太炎站在她的身旁,神色严厉地训斥道:“这么多年,你每天只知道吃斋念佛,如果念佛会保佑你的儿女,小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英杰现在是越来越不懂事了!这几年,年纪大了些,反倒不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今天,在于家的灵堂里,为了那个女人,他竟然当众顶撞我,还掏出手枪指着高亮的脑门儿。你说,你念佛有什么用!你的这双儿女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郝氏诵完最后一句经文,缓缓站起身,神色平静地对王太炎道:“太炎,一切皆有因果,一切皆有磨难。当初小娥并不喜欢于唯顺,要不是你执意让她嫁到于家,小娥也不会有今天的磨难。
“英杰也是如此。自小,他的性子就比较冷清,喜欢一个人独处。可是,你为了两家的利益,偏偏要让他娶一个喜欢在社交场上招摇的黄家女儿。这样的两个人,性格和爱好皆不相同,他们最终能走到一起吗?
“太炎,你在外面打拼了一辈子,为的是什么?如果儿女们过得都不好,我们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郝氏说话的时候,面容非常安详,话中虽然带有责怪的意思,语气却是不紧不慢,非常柔和。
王太炎竟一时怔愣在原地,他仔细地端详着郝氏的面庞。这些年,郝氏也见老了。王太炎细细地勾勒着郝氏眼角眉梢的细纹,似乎想从中找出她年轻时的模样。
良久,王太炎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当年,他逢场作戏,娶大姨太过门儿,只为这个女人长袖善舞善于交际,他想利用这个女人的姿色,帮他在社交场上搞定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
没想到,郝氏对此竟然没有任何怨言。只是自此以后,开始默默地每日诵经念佛。
几年后,大姨太得病死了,他本已无心再娶。
谁知,一次萍水相逢,他让一个初涉舞场的舞女怀了孕,而这个舞女就是孙瑾花。没办法,他这才把孙瑾花纳进了家门。好在,孙瑾花争气,给他生下了一个小儿子。
王太炎还是没想到,郝氏对此依旧是波澜不惊。
王太炎就搞不明白,郝氏对他究竟还有没有夫妻之情。这就是这些年来,他为什么一直常驻天津,不愿回王公馆的原因。
这么多年,每次面对郝氏,王太炎所有的指责谩骂,甚至是大发雷霆,都像是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那么的无力。任你风声鹤唳,任你狂风暴雨,郝氏就是不愠不怒。
年轻的时候,王太炎反感郝氏的这种性子,觉得郝氏的性格太过于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像她这种人,性格软弱苟且偷安,根本配不上自己。
现在老了,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最近两年还拄上了拐杖。突然就发现,自己反倒有些喜欢郝氏的这种安静和与世无争。
想到这里,王太炎顿了顿自己手中的拐杖,没话找话,对郝氏道:“王公馆那么大,房间那么多,我平时又不住在这儿,何必带着孩子们挤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阁楼里?”
郝氏微微一笑,道:“阁楼虽小,每日倾听佛音,宁静安祥,孩子们都喜欢这里。”
王太炎环顾了下四周,主动走到小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郝氏拿来茶具,给他沏上了一杯茶。
王太炎打开杯盖,轻轻一闻,道:“嗯,好茶!难得的好茶!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这滋味甚妙!”
郝氏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得二楼传来孙瑾花的声音:“老爷,老爷,你在哪里?俊儿要找你呢。”
郝氏立刻恭敬地起身,无语垂首立在王太炎的不远处。
王太炎看了看郝氏,无奈地站起身,准备走下阁楼。就在此时,小孙子王子兴和外孙女于光楠出现在阁楼的门口处。
两个孩子怯生生地望向王太炎,王太炎已经好久没有和这两个孩子亲近了。他伸出手,试图去关心关爱一下这两个孩子,可对上他们陌生的眼神,王太炎又气馁了,他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做。
还是王子兴比较懂事,他大胆地向前迈了一步,说道:“爷爷,您要下楼吗?我来扶着您。”
于光楠虽然没有说话,却也小心地凑上前,拉过王太炎的手,准备搀扶他下楼。
王太炎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回暖,这都是他的血脉呀!他不能厚此薄彼。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对王子兴说道:“我,我想去看看你姑姑,她在哪里?”
王子兴立刻答道:“爷爷来的时候,姑姑刚刚服了药,睡下了,我这就带您去看她!”
一听说,自己盼望了许久的姥爷要去看望自己的娘亲,于光楠好像突然找到了一座靠山,忍了多日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说道:“姥爷,我爹死了!我娘疯了!我怎么办呀?”
小姑娘的眼泪对于王太炎来说,具有绝对的杀伤力。他感觉自己的血脉在喷张。
王太炎扔下拐杖,蹲下身,紧紧地把自己的外孙女抱在怀里,低声安慰着:“光楠不怕,只要有姥爷在,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的!”
安慰了好一会儿,于光楠才停止了哭泣。王子兴拉着王太炎,把他引到了王英娥睡觉的小房间。
小阁楼的面积本就不大,几个套间隔出了几个睡觉的屋子,就显得十分逼仄,王太炎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床上的王英娥睡得很熟,头发披散,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她的病情并没有什么好转。
王太炎坐在女儿的床边,用手抚开女儿额前的碎发,轻声说道:“小娥,爹回来看你了!是爹不好,这些年,是爹忽视了你们。爹觉得你们都已成了家,过得都很好,就不用过多地操心。看来,是爹错了!”说完这番话,王太炎的眼角也噙了泪。
站在一旁的郝氏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泪珠,于光楠更是忍不住趴在娘亲王英娥的被子上哭泣。只有王子兴能稍好一些,但也是强忍着装出一份坚强。
就在此时,阁楼的楼梯上传来孙瑾花的高跟鞋声音。当孙瑾花看到郝氏迎了出来,立刻尖细着嗓子喊道:“呦,大姐,老爷一回来就跑到你这里来,大姐的魅力还真是不减当年呀!
“瞧瞧,瞧瞧!这小阁楼布置的。啧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哎呦,这茶好香呀!平时,我和老爷在天津,也没舍得喝这么好的茶。老爷在外面打拼可真是不容易,大姐可真是舍得!”
孙瑾花的一席话,让屋内所有人,除王太炎外,全都沉默以对。
王太炎沉了脸,对孙瑾花道:“谁让你上阁楼的?出去!”
孙瑾花一跺脚,道:“老爷,俊儿每天晚上都离不开你,他嚷嚷着,要你给他讲故事才肯睡去,我到处好找,也找不到你,谁知你竟到了大姐这里!”
听说小儿子要找自己,王太炎的心里终归是偏袒这个幺子,他立即站起身,对孙瑾花说道:“好了,别嚷了,我这就回去。”
王太炎带着孙瑾花下了阁楼,刚要转身向位于二楼的,那个最大最豪华的主卧走去,却见王英杰站在楼梯处,眼神阴冷地望向孙瑾花。
孙瑾花不知道王英杰是什么时候回到王公馆的,显然,她刚刚在阁楼上所说的话,王英杰全都听到了。
孙瑾花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立刻向王太炎的身后躲了躲。
王英杰向前一步,喊了声:“爹!”
王太炎沉着脸“嗯”了一声,脚下挪动方向,转身向王英杰的书房走去,王英杰紧随其后。
就在王英杰经过孙瑾花的身旁时,他停了下来,冷冷地说道:“你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上这个阁楼。如果有下一次,我会让你从王公馆爬着出去!”
孙瑾花的脸色瞬间苍白,声音颤抖地喊道:“老爷!”
王太炎也变了脸色,怒道:“混账,为了一个女人,你白天气你爹还不够吗?晚上回来还挑事!你跟我进来。”
王英杰也不顶撞父亲,轻蔑地望了眼孙瑾花,眼神中全是警告的意味。然后,不屑地从她的身旁经过。
父子俩离去,只留下孙瑾花在原地慌乱不安。
王太炎率先进了王英杰的书房,王英杰依旧保持沉默。他们父子之间,因为政治观点相悖和家庭琐事发生争执,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父亲早年留学日本,如果按照派别来划分,父亲是十足的亲日派。可王英杰却深知,现在东北的局势十分复杂,日本人在东北越来越嚣张,中日双方的摩擦日益加深,双方迟早会有一战。
可是,父亲却并不这么认为。他认为,不论什么事情,双方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所有事情都会找到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这就是他们父子一直谈不来,也谈不拢的原因,更别说因为那些家庭琐事和内部矛盾了。
王英杰迟迟不开口说话,王太炎终是没忍住,望着自己的大儿子,他叹口气,道:“你说,凭你的条件,即便休了黄美琪,还会有更好的大家闺秀。为什么就非得盯着那个沈秋霜!她到底有什么好?你就是不肯放手?
“她把你妹妹害成了这样!你的妹夫也死了,她就是一个红颜祸水!你要把她娶回家,你怎么面对你的妹妹,还有你的外甥女?
“英杰,你年纪不小了,你比你爹更明白这些事理,你怎么就不理解你爹的良苦用心呢?”
王英杰道:“爹,妹夫的死和秋霜没有任何关系,是日本人所为。小妹这个样子,不怪秋霜,而应该怪我!是我没有处理好小妹和秋霜之间的事情。至于光楠,我相信她长大以后,会理解这些事情的。”
王太炎指着王英杰道:“你!简直无可救药!好了,我不和你谈这些,我们父子谈也谈不拢。反正这个女人,没有我的允许,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进我们王家大门的。”
王太炎的态度强硬,而王英杰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父子俩沉默地对峙着。
就在王英杰以为谈话到此就要结束时,王太炎突然说道:“最近,听说你又要去天津执行任务?我有个日本的老同学,过几日就要从日本飞到北平,你如果有时间,和我一起去好好接待他一下。”
王英杰一怔,问道:“爹,您的这位老同学叫什么名字?”
王太炎道:“提起这个人,他在日本的金融界可是赫赫有名,他对我的提携和帮助也不少。他的名字叫‘今井重明’。”
王英杰一听到这个名字,明显地怔住了,见父亲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立即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王太炎坐到沙发上,接着道:“今井重明在国内组建了一支考察团,第一站便要到北平,他要在北平和天津一带的各大银行进行实地考察。我们必须举行隆重地欢迎仪式,才不失国人的礼节!”
王英杰没有说话,默默地注视着父亲。他没想到,他和父亲之间,越来越话不投机,越来越背道而驰。
见大儿子不说话,王太炎多少猜到了儿子的想法,他刚要开口劝解几句,就听得楼下有人大吵大嚷起来。
二人急忙从书房里走出,站在护栏处,往楼下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