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追寻
斯特凡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这就是你要的,不是吗?达蒙,你如愿以偿了,杀了她不够,还把她变成吸血鬼,变成了跟你一样、跟我们一样的怪物。”
达蒙仍然半跪在地上托着埃琳娜的下巴,眯起来的眼睛牢牢注视着她,“你都说了三遍了,烦不烦?”尽管衣衫凌乱,还喘着粗气,他依然镇定自若,“埃琳娜,是我杀的你吗?”
“当然不是,”埃琳娜摸索着缠上达蒙的另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扣。她有点不耐烦了,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谁被杀了?
“真想不到,你居然不敢承认,”斯特凡怒声指责,“你向来无恶不作,却从来不屑于撒谎。过了几百年倒学会狡辩了?”
“再胡搅蛮缠我就要生气了,”达蒙淡声道。
“是吗?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斯特凡无所谓地回答,“若真能杀了我,我反倒要感谢你。”
“一百年前我就该让你永远闭嘴!”达蒙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他松开埃琳娜的下巴,问道,“今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埃琳娜像个讨厌背课文的孩子一样,闷闷地说,“今天是创始人纪念会,”她抬头看着达蒙,捏紧他的手指。这是她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但显然他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只好努力回想。
“有个叫……卡洛琳的,”她终于想起一个名字,邀功似的望着达蒙,“打算在全镇的人面前公开我的日记,我很担心,因为……”埃琳娜仔细想了想,想不出原因她也不在意,“因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但后来她被我们耍了!”她像恶作剧得逞一样得意地笑出了声。
“哦?是‘我们’一起干的,对吗?”
“没错,你把我的日记偷回来了,换成了她自己的。你都是为了我,”她的手指灵活地探进他的夹克,摸到了那个小本子坚硬的一角,“因为你爱我,”她挠了挠达蒙怀里的日记本,“你爱我,对吗?”
空地中央传来一声冷哼,埃琳娜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斯特凡别过了头。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达蒙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后来?后来我跟朱迪斯阿姨吵架了,”埃琳娜思索片刻,耸了耸肩,“为了……什么事来着?我忘了。总之我很生气,她又不是我妈,凭什么那么管我!”
达蒙的声音有些干涩,“这已经不重要了,然后呢?你开着马特的车去了哪里?”
“维克利大桥,”斯特凡转过头看着两人,眼底是无边无际的苍凉。
“不对,是寄宿公寓!”埃琳娜不满地纠正,“去等……呃……我记不起来了。我在门口等,然后……下起了暴风雪,又刮风又下雨,我受不了了,就回了车上。可是有东西在追我。”
“有人在追你,”斯特凡重复了一遍,意有所指地看向达蒙。
“不是人,是东西,”埃琳娜再次更正,她受够了他时不时的打断,“咱们走吧,去哪儿都行,就我们俩,”她挺直身子,凑近达蒙的脸。
“先等等,”他说,“是什么样的东西在追你?”
她怒气冲冲地坐回去,“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那种东西,跟你和斯特凡都不一样!是……”画面又钻进她的脑海——地面升腾而起的浓雾、怒吼的狂风、浓雾组成的巨大白影,像被风驱赶的乌云一样不死不休地追在她身后。
“可能就是暴风雪的某种形态吧,”她说,“但我总觉得它有意识,它想害我,我只能拼命逃,好在逃掉了。”她无聊地摆弄着达蒙夹克上的拉链,透过长长的睫毛得意地看着他。
达蒙的脸上头一次有了点情绪,他撇了撇嘴,“是吗?你逃掉了?”
“是啊。我记得好像……有个人……告诉过我往河对面跑,邪恶的东西都过不去,所以我开着车往克里克溪的方向逃,上了桥,然后……”她迟疑着皱紧了眉头,想在记忆中找出零碎的片段解答自己的疑惑。水,她只记得水……很多水,有人在尖叫。还有呢?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然后我就过了桥,”她聪明地得出了结论,“肯定过了桥,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对,就是这样。现在咱们能走了吗?”
达蒙没有回答。
“马特的车还在河里,”斯特凡道,他跟达蒙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略过了如今万事不懂的埃琳娜,就像两个大人无视不懂事的孩子、自顾自地讨论正事,当然,对彼此的敌意也只能暂时搁置。被忽视的感觉让埃琳娜恼怒,她张了张嘴,斯特凡却接着道,“邦妮、梅瑞迪斯和我发现了车子,我下水去救她,可那时已经……”
已经什么?埃琳娜再次皱紧了眉头。
达蒙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所以呢?你就那么放弃她了?在所有人当中,你是最该考虑有其他可能的。还是说,另一个可能让你厌恶得不愿去想,你宁愿她真的死掉?”
“当时她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斯特凡无法忍受他的质疑,“况且,她体内吸血鬼的血根本不足以让她完成转化!”想到这里,他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至少,从我这里没吸到那么多。”
埃琳娜再次张嘴想插话,达蒙立刻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安静,她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不是盲目,只是不敢承认。你叫我好好看看她,你自己先看看她吧——她受了惊吓,失去了部分记忆,理智全无。哦,对了,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他哼笑了一声,“目前她的状况可不仅仅是刚转化后的茫然失措那么简单。她需要血,需要人血,否则转化就无法彻底完成。得不到足够的能量补充,最终她还是会死。”
什么叫理智全无?埃琳娜忿忿地想。“我好得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只是有点累,又累又困。正准备睡觉时却听见你们俩在打架,我就来帮忙了。谁知你却不让我杀他,”她抱怨道。
“是啊,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斯特凡说,他直直地盯着达蒙,仿佛想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他的耐心已耗尽,一点不想再维持暂时伪装的和平,“再简单不过了,不是么?”
达蒙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怒从心起。几百年来积存的恨意唆使他毫不示弱地与斯特凡对峙,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谁知道呢?也许我就不喜欢干太简单的事,”说完他又冷静下来,嘲弄地弯起唇角,补充道,“这么说吧,好弟弟,如果一定有人要得到杀你那份满足感,那个人,也只能是我,绝不能是别人。我要亲自动手,这种事我擅长得很,我发誓。”
“我们已经见识过了,”斯特凡漠然道,似乎再跟他多说一个字都嫌恶心。
“但这一位,”达蒙深邃的目光落在埃琳娜身上,“不是我杀的。有必要么?只要我乐意,随时都能转化她,看心情而已。”
“也许是因为她不久前跟别人订婚了。”
达蒙抬起埃琳娜依然与自己交握的手,中指上镶着天青石的金戒指在黑夜里闪烁着微光。埃琳娜瞥了一眼戒指,这东西她好像在哪里见过……随后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疲惫地靠在了达蒙身上。
“好了,”达蒙低头注视着她,“现在问题也不算太严重,对吧?把你忘了我看她倒是很开心,”他又抬头不悦地看向斯特凡,“不过,一旦她恢复正常,我们马上就会知道结果。到时可以问问她愿意选择哪一个,你觉得呢?”
斯特凡摇了摇头,“你怎么还能轻描淡写地提出这种建议?在那件事之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是说凯瑟琳的事?你说不出口,那就让我来说。凯瑟琳做了个愚蠢的选择,并为此付出了代价。埃琳娜不一样,她向来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当然,你同不同意不重要。”他无视斯特凡的抗议,“眼下的问题是她很虚弱,她需要血。我要亲眼看到她吃饱喝足,才有心思去调查到底是谁害了她。至于你,爱来不来,你开心就好。”
他站起身把埃琳娜拉到身后,“我们走吧。”
埃琳娜乖巧地跟在他身后。终于能走了,她松了一口气。以前她从没留意过,夜晚的林间是如此热闹:猫头鹰在树梢发出凶狠的嚎叫,叫声回荡在树林里久久不散,吓得脚边的老鼠们慌慌张张地四下逃窜。这里的空气要更凉一些,夜幕降临,最先降温的就是林间空地和洼地的低凹处。原来,迅疾无声地穿过细碎的落叶是这么容易的事,只要选好落脚点就行。她并没有回头看斯特凡有没有跟来——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离开树林后她立刻认出了眼前熟悉的地界,今天早些时候她还来过这里。不过,对面乱糟糟的场景让她有些不安:树林边停了许多车,车顶的灯红蓝交错,手电筒微弱的光线照出一道道模糊的轮廓。埃琳娜好奇地望过去,发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比如那个脸孔瘦削、伤心欲绝的女人,是朱迪斯姨妈;旁边一脸紧张地搀扶着她的高个子男人,是她的未婚夫罗伯特。
应该还有个人跟他们在一起才对,埃琳娜想,是个跟自己有着同样发色的小姑娘。但她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她的名字。
还有那两个紧紧抱在一起,被一群警察围在中间的女孩,她也记得。哭得撕心裂肺的小个子红发女孩叫邦妮,高一点的黑发姑娘是梅瑞迪斯。
“她没在水里,”邦妮正在跟一名警察说话,颤抖的声音已明显有些沙哑,“我们亲眼看到斯特凡把她抱上来的,我说过很多遍了!”
“然后你们就把他俩丢在这儿不管了?”
“我们别无选择,当时暴风雪越来越大,还有东西来——”
“别管那个,”梅瑞迪斯打断了邦妮的话,尽管她自己看上去也没冷静多少,“斯特凡说过,如果不得不离开,他会把她放在柳树下。”
“那斯特凡又去哪里了?”另一名警察问。
“不知道。我们回来找人帮忙了,他应该跟在我们后面才对,可是埃琳娜……埃琳娜她……”邦妮偏过头将头埋进了梅瑞迪斯的肩膀。
原来他们在找我,埃琳娜想,真傻啊,我出去亮个相不就没事了嘛!她抬脚就要朝对面走,却被达蒙一把拽了回来。她撅起嘴,不满地看着他。
“别这么明目张胆,挑一个最喜欢的,我们把人引出来,”他说。
“喜欢的……什么?”
“喜欢吃的,喜欢喝的。埃琳娜,现在你已经是狩猎者,那些人都可以是你的猎物。”
埃琳娜不解地用舌尖顶了顶新长出来的尖牙。那些人可一点不像食物,但达蒙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替我挑吧,”她干脆地说。
达蒙偏了偏脑袋,眯起眼睛,像专家鉴定名画一样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嗯……来几个漂亮的小护士怎么样?”
“不行!”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达蒙越过埃琳娜的肩膀瞟了来人一眼,“为什么不行?”
“镇上的袭击事件已经够多了,她确实需要人血,但没必要为此开杀戒。”斯特凡神情恍惚,面容憔悴,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坚定。
“难道还有别的办法?”达蒙懒洋洋地反问。
“找个自愿的、被催眠成自愿的也行,最好是一个自愿为埃琳娜献血、心理承受能力又足够强大的人。”
“你还认识这样的道德模范?”
“带她去学校,我在那里等你们。”斯特凡说完便消失了。
二人也紧跟着离开了人头攒动、灯光闪烁的嘈杂现场。在路上,埃琳娜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被聚光灯照亮的河流中央有一辆车,整个车身已全被河水吞没,只剩车头灯孤零零地浮在水面。
谁会把车停在河里啊?太蠢了!她一边想,一边跟着达蒙回到了树林。
斯特凡慢慢恢复了知觉。
好痛!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任何事动容,再也不会心痛了。当从黑沉沉的水里捞出埃琳娜气息全无的身体时,他以为再不会有比那一刻更痛的时候了。
他又错了。
他停下脚步,用没受伤的右手撑在一棵树上,低下头,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待眼前的红雾散尽,视线又重新清晰起来,他才继续前行,胸腔里灼烧的痛感却丝毫未减。别再想她了,他暗暗提醒自己,心里却再清楚不过——再提醒一万遍都是徒劳。
至少她不是真的死了,这难道不值得庆幸吗?他还以为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再也无法感受她的触碰……
只是现在,她触碰他时,是想要他的命。
斯特凡再次停下脚步,捂住胸口,艰难地弯下了腰,他觉得自己已无药可救了。
看着她变成这样,比看到她冷冰冰的尸体更让他煎熬。也许,这才是达蒙让他活着的原因,也许,这才是达蒙的报复。
斯特凡觉得,或许他该去做原本打算杀了达蒙之后去做的事——等到黎明时分,取下护身的银戒指,站在阳光下,任炽热的阳光将他包围,将他焚烧,直到血肉之躯化为一粒粒尘埃,让痛苦就此停止。永远地,停止。
但他知道,他不能。只要埃琳娜还在这世间呼吸、行走,他就不能抛下她。即使她讨厌他,想要他死,他也要竭尽全力保证她的安全。
斯特凡绕路回到了寄宿公寓。在出现在别人视线里之前,他得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他洗掉了脸上和身上的血污,然后检查受伤的左手。被折断的骨骼已开始愈合,只要集中意念和力量,伤口就能好得快一些。他在消耗自己的力量,尽管与达蒙一战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但这一点太重要了,并不是因为疼痛——他几乎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楚——他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达蒙和埃琳娜等在学校外面,他能感知到达蒙的不耐烦,也看清了黑暗中埃琳娜狂野的新形象。
“你的办法最好有用,”达蒙道。
斯特凡没有回答。学校礼堂成了另一个嘈杂的中心。本该在享受热闹的创始人舞会的人们被暴风雪强留了下来,不是三五成群漫无目的地闲逛、就是小堆小堆地聚在一起八卦。斯特凡站在敞开的大门口向内望去,用意念搜索符合要求的那个人。
找到了。那个金发男孩趴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马特。”
马特立刻抬起头茫然四顾。斯特凡运气将“出来”的意念传送进他的脑海,“你需要出来透透气”,“你想出来待一会儿。”
他对藏在暗处的达蒙道,“带她进学校,去摄影室,她知道地方。接到我的暗号前不要露面。”然后他后退几步,等着马特出来。
马特确实出来了。他悲痛地望着没有一丝月光的夜空,听到斯特凡的声音后,他骤然激动起来。
“斯特凡!你来了!”希望与恐惧在他的脸上交织,他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便冲到斯特凡跟前,“他们把她带回来了吗?有别的消息吗?”
“你听说了什么?”
马特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才回答,“邦妮和梅瑞迪斯回来说,埃琳娜开着我的车冲下了维克利大桥,她们说她……”他停顿片刻,急切地看着斯特凡,“斯特凡,这不是真的,对吗?”
斯特凡移开了视线。
“老天!”马特哽咽着惊呼一声,便转过身,用力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不相信!怎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不可能!”
“马特……”斯特凡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不起,”马特的声音断断续续,“你一定……痛不欲生,我却还在雪上加霜!”
比你想的痛多了,斯特凡想。他垂下了手。原本他想催眠控制马特,现在看来不行了,他不能这么干。马特是他在这儿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告诉马特真相,让他自己决定。
“如果现在有件事,只有你能帮埃琳娜,”他艰涩地开口,“你愿意去做吗?”
马特已完全沉浸在悲伤里,压根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荒谬。
“什么事都行!”马特擦了擦眼睛,扯着嗓子道,“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斯特凡,似乎在为他对自己的怀疑而愤怒。
恭喜!斯特凡想,心中的大石落了地,你为自己赢得了一场“暮光之旅”!
“跟我来,”他说“我带你去看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