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遗忘

    深秋细碎的落叶早已零落成泥，脚踩上去再也发不出“咯吱”的脆响。黄昏降临，暴风雪已小了许多，林间的寒意却丝毫未减，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埃琳娜一点没感觉到冷，也不在意暗下来的天色，略微张大的瞳孔捕捉着每一分常人无法看见的微弱光线。巨大的橡树下，两道身影清晰可见。

    其中一人微卷的黑发被狂风搅得犹如大海中翻滚的细浪。他比另一个人高一点，虽然没看到他的正面，但埃琳娜直觉他有一双碧绿的眼眸。

    另一人同样是一头浓黑的短发，但不卷，反而如动物皮毛般垂直顺滑。暴怒中他张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优雅的身躯向下弓起，跟蓄势待发的猎豹没什么两样。而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埃琳娜观察了他们好几分钟。她已经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忘了为何会被不断回响在脑中的战斗声吸引过来。两人的愤怒、仇恨与痛苦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怒吼声已然消失，两人都没有张口，独属于战士的无声呐喊却在她的识海中震响，震得她脑袋发晕。她只明白一件事：他们在以命相搏。

    我想知道哪一个会赢，她想。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伤口鲜血淋漓。高点的那个左手臂扭成了一个不自然的弧度，然而他上一秒才把对手推倒在一棵老橡树粗糙的树干上。他的怒火比对手强烈，埃琳娜能感知到、能听到、甚至能尝到。她还知道，正是这股怒火给予了他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

    然后，埃琳娜想起了来这里的原因。她怎么就忘了呢？“他”受伤了，“他”在呼唤她，是“他”的愤怒与痛苦催促她过来的。她是来帮“他”的，因为她是“他”的人。

    两道身影已滚到了结冰的地面，像恶狼一样咆哮着互相撕扯。埃琳娜悄无声息地掠了过去，速度奇快。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头发微卷、绿眼睛的家伙叫斯特凡，他骑在“他”的身上，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

    埃琳娜顿时怒不可遏，她气疯了，除了恼怒，还有保护欲。她飞快地闪身冲到两人跟前，抓住那只掐住达蒙喉咙的手，一根根撬开他的手指。

    她完全没想过力气够不够的问题，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强——这就够了。借着位置的便利，她奋力将斯特凡扯离他的对手，灵活地压住他受伤的左臂，将他整张脸狠狠埋在了雪水和落叶混杂的泥泞里，随即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攻击来得猝不及防，斯特凡却并未束手就擒。没受伤的右手向后一探便逮到了她的脖子，大拇指按住了她的气管。

    埃琳娜本能地低头用利齿咬住了那只手，她无暇细想原因，只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她的利齿是最好的武器，它们刺穿了他的皮肉，刺出了腥红的液体。

    但斯特凡比她强太多了。他的肩膀猛然向后一顶，便挣开她的束缚，翻身将她按在了身下。暴怒让他的脸变得狰狞扭曲，如同野蛮的凶兽。她口中发出“嘶嘶”的怒吼，急切地伸手试图用指甲戳他的眼睛，却被他挡开了。

    她会死在他手上！即使他受了伤，她也不是他的对手！埃琳娜想。他张开嘴，露出早已血迹斑斑的尖牙，像占尽上风的眼镜蛇，准备给出致命一击。

    但就在这时他僵住了，变形的脸停在她的正上方，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埃琳娜看见他碧绿的眼睛猛地放大，危险地收缩起来的瞳孔也渐渐散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这才头一次看清她的脸。

    为什么他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为什么他没杀她？下一秒，禁锢着她双肩的鹰爪般的手松开了，尖牙缩了回去，扭曲的脸也恢复了正常，怒气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与狂喜。他向后一退，拉着她坐起来，自己坐在她对面，这期间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她的脸。

    “埃琳娜，”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埃琳娜，真的是你……”

    是我吗？她想，我是埃琳娜吗？

    不过这不重要。她瞥了一眼那棵老橡树，“他”依然在那里，在隆起的树干之间，一只手扶着树干支撑着身体，急促地喘息。“他”皱紧眉头，深邃的黑眸探究地看向她。

    别担心！她想，我能解决这家伙，他是个傻瓜！随后她便出其不意地全力撞向斯特凡。

    “埃琳娜！”斯特凡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没受伤的右手握住她的肩，“埃琳娜，是我啊！我是斯特凡！埃琳娜，你看着我！”

    她的确在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他裸露在外的脖子上那一小块肌肤。她口中再次发出“嘶嘶”的杂音，然后咧开嘴，龇出了尖利的牙齿。

    斯特凡愣住了。

    埃琳娜发现，对面的人震惊得无以复加，他的目光渐渐涣散，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仿佛胸口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慌乱地后退了好几步，瘫坐在泥地上，拼命地摇头。

    “不，”他喃喃道，“哦，不可能……”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并不指望她能听见。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颤抖着摸向她的脸，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拍开了。

    “埃琳娜……”他又低低地喊了一声，脸上最后一丝愤怒也消失无踪，恍惚的眼中满是惶惑与哀痛。

    他没防备她？埃琳娜见此趁机朝那片裸露在外的皮肤咬去。斯特凡本能地想要抵挡，下一秒，抬起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不错眼地看着她，眼底的痛楚让她莫名地烦躁。但这一闪而过的情绪并未困扰她多久，因为他放弃了抵抗，停止了挣扎。

    他不再抗拒，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发间沾染了无数橡树叶的碎片。他的目光越过她，望向了阴云密布的漆黑夜空。

    “动手吧，让一切就此结束。”他疲惫的声音在她的脑中响起。埃琳娜犹豫了片刻，那双碧绿眼眸中的悲伤唤醒了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月光下的相拥、阁楼房间里的亲吻……但那记忆太过零碎，她越努力想要抓住，就越感到眩晕恶心。

    而且，斯特凡必须死，因为他伤害了“他”。她为“他”而生，所以绝不允许有人在伤了“他”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在世上！

    她用利齿卡住他的喉咙，深深地咬了下去。

    但她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她没咬到静脉，更没咬到动脉，唇下的喉咙让她困扰，缺乏经验更叫她懊恼不已。咬到肉的感觉还不错，血却一滴也没吸到。她沮丧地仰了仰头，又重重地咬了一口，满意地察觉到他的身体因疼痛而猛地抽搐了一下。

    好极了！这次她找到了一条静脉，但刺得不够深，力度也不够，血管并未破裂。直觉告诉她，仅用尖牙轻轻划过是没用的，她得用力撕开皮肉，这样鲜血才会喷涌而出。

    埃琳娜开始付诸行动，利齿深入那条血管，狠狠地刺了进去，她的俘虏已经开始颤抖……正当利齿下的血肉被划开时，一双手从身后将她拉了起来。

    埃琳娜嘶吼着尖叫着挣扎，不愿放开到手的猎物，然而那双手坚定地圈住了她的腰，把她往后拖，她不肯放手，仍旧用牙齿和指甲紧紧缠住斯特凡的脖子。

    “放开他！”

    声音严厉刺耳，凉如寒风，吹走了她嗜血的渴望。埃琳娜停止挣扎，任由那双手将自己拖走了。当“他”把她放回地面时，她扭头看着他，一个名字闪进她的脑海。达蒙，“他”叫达蒙。她忿忿地瞪着他，杀戮的快感被他打断了，她却不能不服从他的意愿。

    斯特凡坐起来，鲜血染红了他的脖子，衣襟上也是一片刺目的鲜红。埃琳娜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因饥饿而叫嚣、而沸腾。她又开始头晕了。

    “我记得你说她死了？”达蒙诘问道。

    他看向斯特凡，后者的面色愈发苍白，脸上充满绝望。

    “你先好好看看她，”他只回答了一句话，便闭口不言。

    达蒙一只手捏住埃琳娜的下巴，托起她精致的脸。她直直对上达蒙眯起来的眼睛，讨好地笑了笑。他修长的手指探进她的嘴唇，在牙齿间上下摸索。埃琳娜张口就咬，却不太敢动。他的手指碰到了一颗尖牙锋利的边缘，这次她忍不住了，像只猫一样轻轻咬了一口。

    达蒙骤然沉下脸，神色说不出的严峻。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他问。

    埃琳娜扫视了一圈，发现周围全是树。“树林里，”她机灵地答道。

    “他是谁？”

    埃琳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斯特凡，”她冷漠地说，“你弟弟。”

    “我又是谁？你还认识我吗？”

    她冲他粲然一笑，露出两颗细细的尖牙，“当然！你是达蒙，我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