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找到
邦妮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什么时候说桥了?我觉得不像在桥上啊!”
“你自己说的,就刚才。我还以为你记得……”说到这里,埃琳娜顿了一下。“结果你把那部分忘了,”她平静地道,“不过,不重要了。”
“我只记得自己一个人,在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全身无力,很渴,或者说……很饿?不是很明白。但我在渴望某样东西,好像快死了,再然后,你就把我叫醒了。”
埃琳娜和梅瑞迪斯对视了一眼。“在那之后,”埃琳娜看向邦妮,“你又用奇怪的声音叫我们不要靠近那座桥……”
“是叫你不要靠近那座桥,”梅瑞迪斯纠正道,“就是你,埃琳娜,她说死神在那里等你!”
“我才不在乎,”埃琳娜道,“如果斯特凡真的在桥下面,那我一定要去!”
“那……我们一起去吧。”梅瑞迪斯说。
埃琳娜迟疑了片刻。“我不建议你们去,”她缓缓道,“可能会很危险——你们这辈子从没遇到过的那种危险。我一个人去比较好。”
“开什么玩笑?”邦妮抬起下巴,“我们就喜欢冒险。还记得我祖母的话吗?‘当我躺在坟墓里,还依旧这么年轻美丽’。”
“求你别说这个了!”埃琳娜急忙阻止她胡言乱语,“你也说过,这不是儿戏。”
“对斯特凡来说更不是,”梅瑞迪斯提醒道,“再耽搁下去对他没任何好处。”
埃琳娜已经换掉睡衣,往衣柜走去,“多穿点,外面太冷了。过来挑两件厚衣服,”她对两人道。
三人全副武装后,埃琳娜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罗伯特,”她说,“就算他睡着了,我们也无法绕过他去前门。”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窗户。
“好主意!”邦妮叹了一声。
爬到窗外的柑橘树上时,埃琳娜才发现雪已经停了。扑面而来的寒霜让她再次想起达蒙的话,“冬天是个无情的季节。”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房子里所有的灯都关了,当然也包括客厅的。罗伯特应该已经睡着了,即便如此,埃琳娜蹑手蹑脚地穿过一扇扇黑漆漆的窗户时,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梅瑞迪斯的车就停在街道的另一侧。埃琳娜决定再去拿几根绳子——克里克湾的水势很急,徒步淌过去会很危险,于是,她悄悄打开了车库的后门。
“邦妮,橡树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你祖母有没有讲过橡树的事?”
“橡树是德鲁伊巫师的神树,所有的树都是,橡树是其中之最。他们认为,橡树的树魂能赐予他们力量。”
一路上,埃琳娜一直沉默着思考这个说法。三人下了车来到桥边,她不安地瞥了一眼右边的橡树林,今晚它们静静地矗立在那儿,纹丝不动,也没有风卷走棕黄的枯叶。
“看看附近有没有乌鸦,”她对邦妮和梅瑞迪斯说。
“乌鸦?”梅瑞迪斯失声道,“扬子死的那天晚上,在邦妮家看到的那种乌鸦?”
“没错,扬子被害的那天晚上。”
越走近克里克湾淤黑的河水,埃琳娜的心就跳得越厉害。别看它叫“湾”,事实上,这是一条水流湍急的长河,两边是本地红色黏土砌成的河岸,上方就是维克利大桥。这座木桥已建了百余年,曾经可以承载四轮马车的大桥,如今已成了人行桥,却鲜有人走动,因为它实在太老太破了。这里死寂,荒凉,还有些阴森,地面已堆了厚厚的积雪。
先前斗志昂扬的邦妮已经开始打退堂鼓。“还记得上次我们来这里的事儿吗?” 她问。
怎么可能忘记!埃琳娜想。上次她们被“某个恐怖的东西”或者“某个人”追赶,仓皇地逃到了桥上。
“这次我们不过桥,”她说,“去桥下看看。”
“也就是流浪汉的喉咙差点被撕裂的地方,”梅瑞迪斯咕哝了一声,还是跟了上去。
车头灯只能照到桥下的一小段路。踏上没有光亮的小道时,埃琳娜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个声音说,死神在这里等她。那么,前方会有危险吗?
潮湿的石板路上爬满了青苔。她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潺潺的流水声在桥洞里回响。她努力睁大眼,只依稀看到了老旧的河堤与木头桥架的轮廓。
“斯特凡!”她小声喊道。她甚至有些庆幸流水声盖过了她的喊声。因为,这感觉就像一个人走进一个空无一人的大房间,问,“有人吗?”期待听到回应,却又害怕真的有人回应。
“你……是什么意思?”
邦妮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由于紧张,瓜子脸绷得紧紧的,随后她摇了摇头,“有点不对劲。我……刚才明明没有水声,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一片死寂。”
埃琳娜心里一沉,她明白邦妮说得对。斯特凡不大可能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但又不太愿意相信。
“总要确认一下,”她的胸口一阵气闷,只能凭感觉继续往前走,因为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最后她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水里也没有黑乎乎的人影。沾满泥浆的双手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厚厚的牛仔裤。
“去桥对面看看?”梅瑞迪斯提议。埃琳娜机械地点了点头。她不愿看邦妮此刻的表情——她们一定找错了地方。
“先回去吧,”她说。几人慢吞吞地往回走,眼看就要到达车灯照亮的空地时,埃琳娜突然全身一僵。
邦妮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天——”
“快回去!”梅瑞迪斯惊呼道,“回岸边去!”
车灯被一个黑影挡住,埃琳娜怔怔望着那个影子,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她看不清那是谁,只能确定是个男人。
他的面孔隐在了黑暗中。埃琳娜的背后窜起一股寒意——他朝她们走过来了!
埃琳娜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退到泥泞的河岸边,才渐渐平静下来。邦妮在她身后瑟瑟发抖,梅瑞迪斯的指甲几乎陷进她的皮肉里。
退到这里,已经看不到那个黑影,桥上却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咚”……她们不敢呼吸,只能紧紧贴着彼此,抬头向上望去。沉重的脚步声踏过桥上的木板,慢慢走远了。
走吧,快走!埃琳娜想,求你了……
她紧紧咬住下唇,然后,邦妮轻轻呜咽起来,冰凉的手一把抓住了埃琳娜——脚步声又回来了。
我该过去,埃琳娜想,他要的是我,不是她们两个,这是达蒙的原话。如果我过去,他也许会放过邦妮和梅瑞迪斯。
但上午的怒火到了此时早已化为灰烬,她再也没有勇气放开邦妮的手,再也没有勇气离开她们。
脚步声停在了三人的正上方,随后,有东西滑到了河岸上。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一开始,埃琳娜没反应过来,她依然沉溺在恐惧里。当马特往河岸的方向走了一步,费力地向下看时,她差点尖叫出声。
“埃琳娜,你们在干什么?”他再次问道。
邦妮猛地抬起头,梅瑞迪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埃琳娜膝盖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马特!”她用尽全力喊了一声。
邦妮就直接多了,“你又在干什么?”她吼道,“想把我们吓出心脏病?大半夜你跑这里来干嘛?”
马特一只手插进裤兜,看上去有点紧张。待三人从桥下钻出来,他才看着河面回答,“在跟踪你们。”
“什么?”埃琳娜大吃一惊。
他不情不愿地转过头看向她,“我在跟踪你们。”他僵硬地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你一定会安抚好朱迪斯阿姨,再找机会溜出来。我把车停在你家对面的街上,等了很久。看到你们从窗户爬出来,我就跟了过来。”
埃琳娜一时竟无言以对,她当然生气,但他极有可能在履行对斯特凡的承诺。况且,想到马特在那辆老福特里冒着严寒等了那么久,连晚饭也没吃,她又有些心疼。不过,这种感觉她眼下并不想深究。
马特扭头望着河面默然不语。她走向他,轻声道,“马特,对不起。我昨晚的行为太任性,而且——”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是徒劳。
“刚才吓到你们了,抱歉。”马特闻言却高兴起来,“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了吧?”
“邦妮认为斯特凡可能在这里。”
“邦妮没这么说,”邦妮立即反驳,“邦妮本人声明,她说过不是这里。我们要找的是一个安静、荒僻、封闭的地方。当时我有种……被包围的感觉。”她向马特解释道。
马特警惕地看向邦妮,好像她随时都会跳起来咬人似的,“也许……吧!”他回答。
“感觉……被石头包围了,不是河边这种石头。”
“啊……不是,肯定不是。”他不知所措地望向梅瑞迪斯,后者只能同情地摊了摊手。
“邦妮有预知能力。”她说。
马特打了个趔趄。借着车灯明亮的光,埃琳娜看清了他的表情——满脸纠结,似乎在犹豫到底该掉头就走,还是把她们三个抓起来,送到最近的精神病院。
“没开玩笑,”她解释道,“邦妮确实有特殊能力。马特,我知道,以前我从来不相信这些,但我错了,错得太离谱。今晚她通灵时捕捉到了斯特凡的一抹意念,找到了他所在的地方。”
马特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我懂了……”
“别敷衍我,我没傻,马特,我说的都是真的。她确实进入了斯特凡的脑子,她知道只有斯特凡才知道的事,她也看见了他被困的地方!”
“被困?”
邦妮附和道,“没错!是个像河一样的地方,但没这么宽敞。那里有很多水,水淹没了我的脖颈,不对,是他的脖颈。周围的石头上长满了厚厚的苔藓,水冷得刺骨,安静得吓人,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埃琳娜问。
“什么也没看见,眼前是一片虚无,好像成了个瞎子。但我知道,只要有一丁点光线,我就能看见。但一丝光亮也没有,像坟墓里一样,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像坟墓里一样……”埃琳娜打了个激灵,她不禁想到墓地上方的山坡上那个废弃的教堂。那里倒是有个墓,而且最近被打开过。
“坟墓里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水?”梅瑞迪斯表示怀疑。
“那倒不会……但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别的地方了,”邦妮说,“斯特凡的神智应该不是很清醒,他受伤了,很虚弱,还很渴——”
埃琳娜正准备打断邦妮的话,马特却突然插口道,“我想到一个地方。”
三人齐齐望向他,下意识地站开了一点——她们差点忘了他的存在。马特无视她们的小动作,接着说,“井里。”
“井里?”埃琳娜不可置信地反问。
“嗯,”他说,“听起来确实像在井里。”
埃琳娜眨了眨眼,兴奋得差点跳起来,“邦妮?”
“有可能,”邦妮慢吞吞地说,“那片空间的大小,还有周围的墙都很像。但井是有口的,我应该能看到星星才对。”
“盖上就看不到了,”马特说,“这一带有很多旧农舍,里面都有常年不用的井。有的农户会把它们盖起来,防止小孩掉进去。我爷爷奶奶就是这么做的。”
“是这样。而且,我还有一种在地下深处的感觉!”邦妮也激动起来。梅瑞迪斯却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马特,菲尔教区一共有多少口井?”
“至少几十个吧,”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封了口的没那么多。如果有人把斯特凡扔进了井里,那一定得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可能在某个荒废已久的角落。”
“别忘了他的车就停在这条路上!”埃琳娜补充道。
“老弗朗舍农场。”马特一字一句道。
四人面面相觑。从记事起,弗朗舍农场就已废弃多年,它坐落在树林中部,已被茂密的树木遮挡了一百多年。
“走吧,”马特干脆地说。
埃琳娜抓住他的胳膊,“你相信——”
他将视线移向别处,“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但来都来了……”
四人分别坐上两辆车,马特和邦妮在前方带路,埃琳娜和梅瑞迪斯紧随其后。马特开上一条荒芜的马车道,驶进树林,直到路渐渐消失不见。
“接下来得步行了,”他说。
埃琳娜庆幸自己带了绳子。若斯特凡真的被困在弗朗舍农场的井里,那一定用得上。但如果不是……她不愿去想另一种可能。
林间的小路崎岖不平,尤其是在夜里。脚边浓密的灌木丛和枯死的树枝张狂地伸展开来,想要绊住他们。蛾子在空中飞来飞去,用看不见的翅膀拍打着埃琳娜的脸颊。
他们终于来到一片空地上,老房子的轮廓依稀可见,拔地而起的墙根早已被杂草和莓丛覆盖,只有屋顶高耸的烟囱还完好无损,混凝土支撑着中空的烟囱,就像支撑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纪念碑。
“井应该在房子后面,”马特说。
四人分头去找,梅瑞迪斯先找到井,将其他人叫了过来。他们围着井,不约而同地看向井口平坦的菱形石盖,那井盖几乎与地面持平。
马特蹲下身查看旁边的泥土和野草,“井盖最近被人动过,”他下了定论。
石板太重,马特一个人根本搬不动。最后四人合力,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气喘吁吁地将厚重的石盖挪动了一英尺。石盖与井之间刚出现一道缝隙,马特就用一根枯枝把它撑起来,四人接着推。
当井口终于大到能容纳埃琳娜的头和肩膀时,她探出头向下看去。她不敢抱太大希望,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斯特凡!”
喊完她便扑在黑洞洞的井口,向暗沉的井底望去,却只听到水击打在石壁上的回声。没有人回答,她有些绝望,正准备退回去时,井底传来一个声音。
“谁?埃琳娜?”
“老天!斯特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大声喊道,“是我!我来了!我们都来了!马上救你出来!你怎么样了?还好吗?受伤了吗?”身后的马特急忙拽住她,怕她情不自禁跳下去。“斯特凡,坚持住!我们带了绳子,你会没事的!”
井底又传出含糊的呻吟,埃琳娜知道,是斯特凡在回应她。她听到一声轻笑,斯特凡的声音很小,但足以让她听清。“我不太好,”他说,“但还活着。你跟谁在一起?”
“是我,马特。”马特松开埃琳娜,自己探身回答,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还有梅瑞迪斯和邦妮,她俩是主力!尤其是邦妮,我把绳子扔下来给你……她力气最大,只有她能把你拉上来!”他跪在井边坏笑着看向邦妮。
邦妮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救人要紧!”
“遵命!”马特笑嘻嘻地说,“听好了,斯特凡!你要把绳子捆在身上!”
“好,”斯特凡回答。他没说自己的手指已经冻僵,也没质疑他们是否能拉动他,因为他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让埃琳娜倍受煎熬。大家都在用力拉绳子,虽然邦妮最主要的贡献就是在他们三人停下来休息时使劲喊“加油”。但最终,斯特凡的手还是从黑漆漆的井里探出来,摸到了井口边缘,马特拉住他,将他拖了上来。
埃琳娜冲上前一把抱住他,双臂牢牢锁在他的胸口。从他僵硬的动作和蹒跚的步伐,她看出来他的情况有多糟。系上绳子爬上来,已经用光了他最后的力气。他的双手满是伤痕和血污,但最令埃琳娜担心的是,他没有回应她近乎绝望的拥抱。
她心急如焚地看向其他三人。
马特担忧地皱起眉头,“最好尽快送他去诊所,他需要医生。”
“不要!”嘶哑的声音从埃琳娜的怀里传出,语气很坚决。
斯特凡缩着身子,缓缓抬起头,急切地看着她。“不要医生,”他眸中的恐惧刺痛了埃琳娜的心,“答应我……埃琳娜。”
埃琳娜心中大恸,眼里溢满泪水,“我保证,”她低声哽咽道。
支撑着斯特凡的决心与信念瞬间崩塌,他头一歪,倒在了她的怀里,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