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救治
“送他去医院，他快死了！”邦妮急声道。
“不行！现在我没法解释，总之先送他回家，好吗？他全身都湿透了，外面又冷得不像话，晚点再说去不去医院。”
斯特凡依旧人事不省，护送他出树林这件事占据了每个人的心神，当终于将他抬到马特的车后座时，大家都已筋疲力竭。由于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他衣服上的水，他们的外套都变得湿漉漉的，身上也被树枝和灌木刮得青一块紫一块。埃琳娜将斯特凡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马特开车向寄宿公寓驶去，梅瑞迪斯和邦妮跟在后面。
“屋里的灯还亮着！”车停在锈红的大门前，马特说，“她还没睡，但门应该反锁了。”
埃琳娜把斯特凡的脑袋移到座位上，轻手轻脚地下了车。二楼一扇窗户打开了，窗帘被拉到一边，屋内的灯还亮着，窗户后有一道人影，正探头朝下看。
“弗劳尔斯夫人！”她挥手喊道，“我是埃琳娜吉尔伯特！我们找到斯特凡了，请开门让我们进去！”
窗边的人影一动不动，不知是否听清了她的话，但埃琳娜看到她依然盯着楼下。
“弗劳尔斯夫人，我们找到斯特凡了！”她指了指门口的车，再次高声道，“拜托了，开一下门！”
“埃琳娜，前门没锁！”邦妮的喊声吸引了埃琳娜的注意，当她回望窗口时，发现窗帘已经拉上，室内的灯也关了。
古里古怪！但她无暇再细想。她和梅瑞迪斯帮着马特抬起斯特凡“哼哧哼哧”地走到了楼梯边。
屋内漆黑一片，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埃琳娜带着众人穿过门厅，停在第二层楼梯旁。走进小卧室后，埃琳娜让邦妮打开那扇衣橱似的门，露出了又一层逼仄的阶梯。
“最近镇上出了这么多事，她睡觉竟然不锁门！”马特拖着无知无觉的斯特凡，轻哼道。
“她疯了吧？”邦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走在最前面，正在推斯特凡房间的门，“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她还荒唐地说——”她忽然瞠目结舌地停住不动了。
“怎么了？”埃琳娜问。但，不必再问了，来到房间门口，她自己也看见了。
她已经忘记上次来时房里的模样。
此时行李箱翻倒在眼前，像是被人从一面墙扔到另一面墙，又掉在了地上；箱子里的衣物散落在梳妆台上、桌子上；家具像被洗劫过，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一扇窗户破了，冷风透过碎裂的玻璃钻了进来。只有角落里的一盏台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古怪的影子投射在天花板上。“怎么回事？”马特问。
“我再去找个灯！”梅瑞迪斯说，埃琳娜阻止了她。
“不用了，反正也看得见，还是先生火吧！”
裂开的衣柜里露出一件深色的长外套。埃琳娜将它拿过来，然后费力地同马特一起剥下斯特凡身上湿透的衣服。正准备脱斯特凡的毛衣时，却无意中瞥见了斯特凡的脖子，她不禁全身一僵。
“马特，你——能把那条毛巾递给我吗？”
马特一转身，她便迅速脱下斯特凡的套头毛衣，把外套盖在了他身上。马特将毛巾递给她，她飞快地用它围住了斯特凡的脖子。她的心在狂跳，大脑也在飞速运转。
怪不得他这么虚弱，看起来奄奄一息。老天！她必须给他检查一下，看他伤得有多重！但马特他们还在这儿，她该怎么做才好？
“我去找个医生，”马特盯着斯特凡的脸，皱紧了眉头，“埃琳娜，他得看医生！”
埃琳娜有些不知所措。“马特，别去，拜托了！他——他怕医生，如果你真的找个医生来，我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她说的是事实，却又不尽然。她灵光一闪，想到了帮斯特凡的办法，但绝不能有其他人在场。埃琳娜靠在斯特凡身旁，一边揉搓他冰冷的手，一边努力思索。
她该怎么办？即使付出斯特凡的性命也要守口如瓶？还是为了救他，将他的秘密宣之于众？如果马特、邦妮和梅瑞迪斯知道了真相，真的对他有利吗？她偷偷扫了一眼身边的朋友，试着想象他们得知斯特凡真实身份后的反应。
不行，她不敢冒险。发现真相后，震惊与恐惧都快将自己逼疯了！如果连深爱斯特凡的她的第一反应都是尖叫着逃离，眼前三人的反应她又怎敢去想？更何况，有唐纳老师被杀的事在前，倘若他们知道了斯特凡的真面目，还能相信他是无辜的吗？更别说在他们内心深处，或许本就还对他保留着一丝怀疑。
埃琳娜闭上眼，这太冒险了！就算梅瑞迪斯、邦妮和马特都是她的至交好友，这个秘密也不能让他们知晓。在这个问题上，世上所有人都不可信，她只能独自死守着秘密。
她坐起来看向马特，“他怕医生，但不怕护士。”说完又对壁炉边的邦妮和梅瑞迪斯道，“邦妮，能请你姐姐来一趟吗？”
“没问题，”邦妮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好。马特，你跟邦妮去请玛丽过来看看，若到时她也坚持让斯特凡去看医生，我绝不会再反对。”
马特犹豫了片刻，然后吐出一口气，“好吧，虽然我还是觉得你不该一意孤行，但……走吧，邦妮，可能要闯几个红灯。”
两人走到门口时，梅瑞迪斯坐在壁炉旁探究地看着埃琳娜。
埃琳娜若无其事地对上她的眼睛，“梅瑞迪斯，你也去吧。”
“你确定？”乌黑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却似乎要将埃琳娜看透。但最后，梅瑞迪斯没再追问，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马特和邦妮走了。
听到楼下的关门声，埃琳娜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她拿起床边的台灯——终于能好好看看斯特凡的伤口了！
他的脸色更差了，比身下的白床单还要惨白，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埃琳娜突然想起菲尔教区的创始人托马斯菲尔，或者说，想起了他的雕像——安静地与妻子并肩躺在坟墓里——斯特凡此刻的面色就像那块死白的大理石。
他手上的伤口青得发紫，但已没有流血。她轻轻扳过他的头，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
确实有两道伤口。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小洞，二者有些相似，但斯特凡的伤口大多了，是两个狰狞的血洞，就像被猛兽狠狠虐打过，像被锯齿深深刺进血肉，像喉咙差点就被硬生生撕裂。
汹涌的怒火将埃琳娜吞没，随之而来的，还有恨意。撇开厌恶与愤怒不谈，先前她并未真正恨过达蒙，但现在……现在，她恨他！她从未这样强烈地恨过一个人，她想让他付出代价，她想弄死他！若此时手里有一根木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进达蒙的胸膛！
可她更担心斯特凡，他就那么躺着，她忧心如焚却无能为力。他的身体没有一丝起伏，连呼吸声也微不可闻。屋子里空荡荡的，对，就是这种感觉。就像……就像他的灵魂早已被抽离，留在她面前的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斯特凡！”她轻轻摇了摇他的肩，却没得到一点回应，她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他的心跳。可是，不！他的心跳微弱得让她几乎无法察觉！
冷静，埃琳娜！她竭力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可是……“要是他死了怎么办？要是我救不了他，他真的死了，该怎么办？”
惊慌之下，她瞥见了桌上的象牙匕首……
“嘶！”手指的痛感让她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鲜血从指尖涌出，同蜡油离开蜡烛一般，滴滴落下。
她将手指伸到斯特凡的唇边，另一只手握住他青筋毕露的手，碰到了那枚坚硬的银指环。然后，她像个雕塑一样，跪坐在床边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余光没有错过他胸膛的微微起伏，手指下的唇动了动，微微张开，反射性地咽了一口。
“对，就是这样，”埃琳娜轻声道，“喝吧，斯特凡。”
他的睫毛轻轻一颤，然后她惊喜地发现，他的手又动了动，喉咙里又本能地咽了一口。
“太好了！”她继续等着，终于，他缓缓睁开眼，挣扎着坐了起来。埃琳娜卷起自己的高领毛衣，露出纤细的脖颈。
斯特凡眸中的翠色渐渐浓烈，语气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坚决，“不行！”他的声音轻柔，如同在对她耳语。
“只能这样了，斯特凡！其他人快回来了，还带了个护士，我没办法阻止，只能同意。若到时你还没好转，他们一定会送你去医院……”她没有再说下去。她无法想象，医生或实验室的人会怎么对斯特凡，但她知道，他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他也害怕那种结果。
斯特凡倔强地扭过脸。“不行，”他吃力地说，“太危险了！昨晚……就吸太多了。”
是昨晚吗？她怎么觉得，好像都过了好几年了？
“那我会死吗？”她问，“斯特凡，告诉我，再吸下去我会死吗？”
“不会，”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可是……”
“那就吸吧，别再跟我争了！”埃琳娜靠向他，再次握住他的手。她能感到他内心的强烈渴望，他却还在负隅顽抗，她难以想象——如同一个快要饿死的人面对一大桌美食，却拒绝享用。不得不说，她惊讶极了。
“不！”斯特凡再次拒绝，埃琳娜有些挫败，他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跟她一样固执的人。
“行吧。你不配合，我只好割别的地方喽！比如说，手腕。”她伸出按在床单上止血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斯特凡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没关系的，”她小声说，然后将手指再度按在了他的唇上。他终于张开嘴轻轻吸吮，她靠在他身边闭上了眼。
冰凉的唇碰到她喉咙上细小的旧伤口时，她感受到了他唇瓣的干涩。轻微的刺痛传来，埃琳娜勾起了唇角。
此前她就明白他内心强烈的吸血欲望，而这一刻，通过这根密不可分的纽带，她又感受到了他的满足，还有……无法言说的愉悦。这愉悦，来源于逐渐缓和的饥饿感。
而她自己的快乐源于给予。因为她在用自己的生命延续斯特凡的生命，她知道，他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回来。
她也知道他的欲望在消退，但并未消失，当然，它永不可能消失。所以当斯特凡推开她时，她还有些恍惚。
“够了，”斯特凡搂住她的肩膀说。埃琳娜睁开眼，梦幻般的快乐被打碎了。他的眸色如曼德拉草一般青翠欲滴，从他的脸上，她看到了只有食肉动物才会有的，贪婪的嗜血渴望。
“不够，你还是很虚弱……”
“对你来说，已经够了。”他推开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埃琳娜，如果我再多吸一点，你的身体就会发生变化，你就会开始转化……如果你不走开，不离我远一点，我……”
埃琳娜退到床脚，看着他再次坐起来，理了理深色外套。灯光下，他的皮肤也有了点颜色，苍白的脸颊透出红晕。他的头发已经干了，卷如汹涌的海水中墨黑的海浪。
“我好想你，”埃琳娜柔声道。她终于松了口气，脆弱与恐惧也如方才的疼痛一般，消失无踪了。斯特凡活下来了，在跟她讲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埃琳娜……”他们目光交缠，她被他眼中的火焰深深吸引，无意识地向他挪了一步，却被他的笑声惊醒。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狼狈的样子，”他嘲笑道。她急忙低头检查自己，鞋子和牛仔裤上沾满了红色的淤泥，沾湿的泥浆还在往下淌，淌在了脚下的地板上。夹克不知何时被划破，内里填充的棉花冒了出来。不必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脸上一定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地缠成了一团又一团。罗伯特elee的时尚女王埃琳娜吉尔伯特？她的形象被毁得干干净净！
“不过我喜欢，”斯特凡笑着说，两人齐声笑了起来。
“是吧，是吧，现在轮到你嘲笑我了！”她轻松地回答。
楼下门开的声音响起，两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埃琳娜飞快地拉好高领毛衣，又扫视了一圈房间，确认没有留下出卖他们的蛛丝马迹。斯特凡则仔细地舔了舔唇角。
没过多久，四个人悉悉索索地走了进来。
“你就是怕医生的那位？”玛丽调侃道。
斯特凡似乎吃了一惊，又迅速恢复如常，“是啊，童年阴影。”他无奈地瞪了一眼躲在旁边干笑的埃琳娜，点了点头，尴尬地回答，“不用叫医生，你们瞧，我好多了。”
“还是应该检查一下。你的脉搏很正常，虽然对一个运动员来讲稍微有点慢。唔……摸起来……体温也不算低，不过你在发抖，还是量个体温吧。”
“真的不用了，没必要，”斯特凡沉声道。埃琳娜听过他用这种嗓音说话，她明白他想干什么，但玛丽似乎一点也没受影响。
“把嘴张开。”
“让我来吧，”埃琳娜急忙抢过玛丽手中的温度计。
只是，不知是否因为没拿稳，小小的玻璃管从她手里滑落，掉在实木地板上，瞬间碎成了玻璃渣。
“哎呀！对不起……”
“没关系，”斯特凡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我感觉比刚才暖和多了。”
玛丽无奈地摊手，“行吧，”她环视了一遍仿佛被洗劫过的房间，一只手叉在腰上，指了指翻倒的家具和行李箱，“这又是怎么回事？”
斯特凡眼都没眨一下，“没什么。弗劳尔斯夫人真不是个好管家，”他直直望向玛丽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说。
埃琳娜忍俊不禁，玛丽也“噗嗤”一声笑了。她双手环胸，提醒道，“的确不好解释，哈哈。你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不必非去医院不可，但明天最好去做个检查。”
“多谢，”斯特凡平静地回答。埃琳娜留意到，他并没有同意。
“埃琳娜，我看你倒该看看医生，”邦妮突然说，“脸白得跟鬼一样。”
“只是有点累，”埃琳娜回道，“今天忙了一整天。”
“我建议你马上回家，上床，躺进被窝里，”玛丽接话道，“你不贫血吧？”
埃琳娜克制住摸脸的冲动，真的白得吓人吗？“不贫血，我就是累了，”她重复道，“既然斯特凡没事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再见，照顾好自己！”埃琳娜大声道，随后她抱住斯特凡，压低嗓子在他耳边问道，“怎么不对玛丽用那个……意念控制？”
“用了，”斯特凡悄声回答，“至少试过了，只是……可能眼下我还没完全恢复，别担心，会好的。”
“当然，”埃琳娜的胃里突然一阵痉挛，她悄悄捂住腹部，“你确定一个人可以吗？万一……”
“我没关系，你才不该一个人待着，”斯特凡的语气温柔，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埃琳娜，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猜对了，达蒙的确在菲尔教区！”
“我知道。是他把你伤成这样的，对吧？”埃琳娜没说自己已经找过达蒙。
“我——不记得了，但他是个危险人物。埃琳娜，今晚跟邦妮和梅瑞迪斯待在一块儿，好吗？千万不要落单，也不要邀请任何陌生人进屋。”
“我们回去就睡觉，”埃琳娜微微一笑，向他保证道，“绝不邀请任何人进家门。”
“一定要记住，”他再次严肃地警告。埃琳娜缓缓点头，“我明白，斯特凡，我会小心的。”
“那就好，”两人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彼此的唇，紧握的双手却交缠着舍不得松开，“替我向他们道谢。”
“好。”
五人在寄宿公寓门口商量了一阵，最后决定马特送玛丽回家，邦妮和梅瑞迪斯跟埃琳娜一起回去。玛丽仍然对今晚见到的状况表示怀疑，但埃琳娜不怪她，也没有回应她的质疑。她太累了，不想再费一点心思。
“他要我替他向你们道谢，”马特离开后，埃琳娜才想起这件事。
“他……算了，不客气。”邦妮犹豫了一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梅瑞迪斯替她打开车门，一句话也没说，自从留埃琳娜和斯特凡独处后，她就变得异常沉默。
邦妮突然笑了起来，“我们忘了一件事，”她说，“预言。”
“什么预言？”埃琳娜问。
“关于桥的。你说，我警告你别去桥下，死神在那里等你。但事实并非如此，我想你可能理解错我的意思了。嗯……也许是另一座桥呢，也或许……”邦妮披上外套，舒服地躺在后座上，没有把话说完。
埃琳娜的脑子里却全是她的话——也或许，是另一个时间。
不远处，一只猫头鹰叫声了一声，“扑簌簌”飞远了，梅瑞迪斯开着车朝埃琳娜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