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往事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然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磋余遘阳九,隶也实不力。
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馅,求之不可得。阴房冥鬼火,春院閟天黑。
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
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谬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忧,苍天曷有极!哲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三十句,三百字,气势磅礴,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这其间则包含的是由日月之行、星汉灿烂、巍峨澎湃而产生的浩然正气。
“韫姐!韫姐!”雷御看着逐渐缓过来的萧韫,“韫姐你醒了!”
“雷御……”萧韫看着雷韫和周围的一圈满脸担忧的机务人员,“这是哪儿啊……”
“韫姐,我们还在飞机上,”雷御从机组人员手里接过一杯橙汁塞到萧韫手里,“你刚缓过来,喝点这个。”
“刚才是……呜——”萧韫刚想问点什么,却被雷御强行喂了一口橙汁。
“刚醒过来,喝点儿带酸带甜的比较好,”雷御给她使了个眼色,随即站起身来对机组乘员道谢。
“刚才在飞机上我怎么了。”
“你中幻术了。”
萧韫在机场的停车场里找到自己当时离开北京时开的车,载着雷御向家开去。
“幻术?”萧韫扫了一眼雷御,又继续把着方向盘看着前方,“那是什么?鬼打墙?”
“嗯……怎么解释呢……”雷御思索了一会儿,“鬼打墙算是一种最低级别的幻术吧,而你中的则是一种相对高级的。”
萧韫没说话,雷御继续解释:
“它是一种方术,用来对进行……额……算是进行精神攻击吧,让你沦陷在施术者在意识中虚构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通常叫做‘幻境’,然后在那个世界里对你进行攻击和折磨。”
“意识中的世界?谁的意识?”
“你的意识。”
“我的意识?那我自己可以控制吗?”
“按道理来说是可以的,”雷御顿了一下,“但很难。”
“为什么?”
“因为就算是在意识里,也是要符合一定的规则,”雷御四处看了看,从车子的扶手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就比如这个盒子,你看到它是空的了,那在你的意识里它就是空的,又因为幻境是在你的意识里构建的世界,所以在幻境里这个盒子对你来说就是个空盒子,而对于施术者来说,这个盒子可以是任何东西。”
萧韫扫了一眼雷御手里的小盒子,顿了一下,推了推墨镜:“也就是说……需要想象力是吗?”
“也可以那么理解吧,”雷御把盒子放回扶手箱里,转身坐好,“简单来说就是你需要在你的意识里相信你想象出来的东西是真实的。”
“这么说倒是和催眠有些相似……那如果我在幻境中死亡了,那在现实中……”
“也会死亡。”
“怎么……嗯……脑死亡是嘛……”
“可以那么说吧。”
“嗯……”萧韫思索了一下,“有成功的例子么?”
“额……”雷御思考了一下,“我不太清楚,但我可以给你说个类似的。”
“嗯?”
“魏征梦斩泾河龙王。”
车子在路上跑着,阳光照下来,地上冒着滚滚的热气。
“那破解的方法呢?”
“嗯?”
“破解幻术的方法。”萧韫看了一下后视镜,打方向转一个弯。
“两个方法,”雷御打开手机,“一个就是我刚才做的,从外部将幻境打破驱散……嗯?那个阴阳师又去医院了?”
“什么情况?”
“丁言一刚才发消息过来,”雷御打字回消息,“说是那个阴阳师又去了一次医院,他猜测是准备去找那个女孩儿的,但没有找到,然后在医院里逗留了一会儿,在覃遊和丁言一赶到前走了。”
“然后呢?”
“丁言一推测他可能捡到了什么东西……嗯?!”雷御突然反应过来,“难怪你会突然中幻术!这下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
“他应该是捡到了你的头发一类的带有你气息的东西。”雷御转头看向萧韫。”
“你刚才说的破幻境的方法,”萧韫面无表情,“继续说。”
“嗯,一个办法就是有人从外部将幻境打破驱散。”
“所以那个声音是你的”
“嗯?什么声音?”
“念诗的那个声音。”萧韫看了一眼雷御。
“是,”雷御点头,“《正气歌》对驱散那些脏东西很有效。”
“那要从内部呢?”萧韫接着问,“如果刚才飞机上没有你,我该怎么破幻境。”
“强大的精神力量,”雷御认真的回答,“虔诚的信仰,丰富的想象力,深邃的思想……这些都可以。”
“我明白了,”萧韫笑了一下,“最主要的就是主宰自己的意识对吗?”
“是的。”
萧韫把车开进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停了车,两人走进电梯,不多一会便来到了房门口,刚进门萧韫的手机就响了——是王岳穆打来的。
“你把那个沙发拉开一下,可以变成床,我去给你拿被褥子。”
萧韫给雷御吩咐了声,便接起电话朝房间走去:“喂,组长。嗯对,我到了……”
看着萧韫进了屋,雷御便按着她说的,把客厅里的那张沙发拉开变成一张床。雷御坐在沙发床上,打量着这个房间:
是个双层的小型公寓,上面是卧室,顺着楼梯下来则是客厅加阳台,卧室下面是鞋架和橱柜,对面则是厨房和洗手间,整个房子不大,大概四十五六平米,灰色调的装修,看来是萧韫搬进来后精心搭配过的。
“哎,好,明天是吗?”
“韫姐……”
雷御看着萧韫从楼上拿着被褥子下来,脸霎时就红了,手脚也不知道放在哪里——萧韫上身就只穿着一件内衣。萧韫把被褥子丢给雷御后,竖起食指放在嘴前,面露愠色地嘘了一声。
“啊?我知道。啥?男人?没有,怎么会……”边打着电话边朝厨房走去。
雷御快速掐了个诀,让自己很快恢复到平静,接着开始铺床。
“嗯,好,明天见,好嘞,再见。”萧韫挂了电话,从冰箱里拿出两瓶苏打水走出厨房。
“你刚才说话干什么?”
“啊?诶!”
雷御回头,抬手接住萧韫丢来的苏打水:“什么?”
“我刚才打电话的时候,”萧韫拧开盖子,走到在沙发旁坐下,“你说话干什么?”
“啊……因为……”雷御又在萧韫身上上下扫了一遍,“额……因为……”
“因为我穿成这样吓着你了?”
“啊……是……”雷御喝了一口水掩饰尴尬。
“怎么?身材不好么?”萧韫笑了一下,故意站起来在雷御面前转了一圈。
“不不不!韫姐,不是,”雷御慌忙摆手表示否定,“你身材很好!我没有说你身材不好的意思!”
“哈哈,”萧韫坐下,挑了挑眉,“不是不让你说话,只是刚才是我们组长来的电话,他认识我家老爷子,要是他听到了我周围有男人的声音了,不一会儿我家老头就要打电话过来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太烦人了。”
“那不是挺好的嘛,”雷御看着萧韫,“叔叔那么关心你。”
“可是我不喜欢,”萧韫从茶几的柜子里拿出一包新的万宝路,“他老是希望我按照他设计的路去走,成为一个他想让我成为的人。”
“这样不好吗?”雷御看着萧韫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有人在你长大的路上为你规划一切,然后为你保驾护航,难道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吗?”
“但他不会考虑你愿不愿意,”萧韫吐出一口烟,“那是他的目标而已。”
“也许吧,”雷御笑了一下,“但是我挺羡慕你的。”
“怎么?叔叔阿姨从小不管你?”
“嗯……怎么说呢……也不是不管,”雷御思考了一下,转头看向萧韫,“他们想我死。”
窗外一阵风吹过,卷着两三片青绿色的树叶,太阳倾泻着的光与热,连空气都是炽热的,像快要燃烧起来了似的,一股股热浪翻腾着,最后又无力地拍打在窗户上。
“那是小时候的事,”雷御挠了挠头,“也是一个夏天的中午,父母出去办事了,我和妹妹在家睡午觉,乡下嘛,蚊子多,我便点了蚊香放在墙角。”
萧默默地看着雷御,香烟在她指尖默默的燃烧着。
“一开始我们是睡在一起的,后面我感觉太热了,就去了外面田边的树下睡,把妹妹留在屋子里面了,后面我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我想看看是哪里着火了,便起来了,然后就发现是我家着火了。”
“我立刻就往家里跑,那时候我家都还是木板搭的房子,又是夏天中午,干燥的很,等我跑到了院子的时候火已经很大了,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直接就往屋子冲里面——妹妹还在里面,我要救她出来,但当我冲到门口的时候,一块瓦片从房顶上掉了下来直接砸在我头上,把我砸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是在镇上的卫生所,已经第二天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医生讲我家里的火已经灭了,妹妹被烧死了。”
“我们那儿意外死去的小孩儿不能办葬礼,所以当天我还在昏迷的时候就埋了。后头是去到同村的二叔家里,我们一家暂时住在那里,看到我,父母什么话也没说,我问他们妹妹埋在哪儿,他们也不告诉我,我看得出来,他们在怪我。”
“妹妹成绩好,长的也好看,特别是笑起来,我现在都还记得她的笑。”
“然后就是晚上,我闭着眼在床上躺着,头疼的睡不着,就听见一个人走进我的房间,我刚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一个枕头就按在我脸上了,然后就听见我妈带着哭腔的咒骂声:‘你烧我房子!杀我姑娘!我今天捂死你这个批崽子!’然后我挣扎,最后是我二叔拉住了我妈,这期间我爸一直在门边看着。”
说到这里雷御笑了一下。
“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因为我知道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会有下一次,所以我走了,书也没读了,在社会上混了一年,后面遇到了师父,他可怜我,便收了我并带我上山做了道士。”
“我一直觉得妹妹的死是我的错,无论是把她留在房子里,还是火灾发生后没有把她救出来。”
“她要还活着的话,也应该读大学了。”
说到这儿,雷御的眼神变得复杂。悔恨、遗憾、不甘、愤怒……各种浓郁的、寡淡的情绪全都交织了在一起,似乎要喷发出来。
看着面前的雷御,萧韫站起来,把烟叼在嘴里,走到雷御对面张出手将他一把抱住,然后揉着他的头发。
“韫姐……!!!”
雷御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的脸正埋在萧韫的胸缝之间,这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萧韫松开雷御,轻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转身上楼回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