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示威
大明的司礼监是宫中最高行政机构,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所有太监宫女的最高长官。司礼监的办公场所却是四司八局十二监里最寒酸的一个。
今日的司礼监,一下子挤满了宫中的头头脑脑,显得越发逼仄了。
居中属于掌印太监怀恩的座位空着,两边依品级职司坐着身穿蟒袍的太监,像黄册库大使汪海这种品级,连座位都没有。众人或闭目养神,或心事重重,不过汪海倒是眉开眼笑,跟自己的好儿子汪直聊的不亦乐乎。
东厂提督尚铭伸个懒腰,起身踱到他父子身边,汪海汪直连忙施礼。尚铭摆摆手道:“无须多礼。”
尚铭看着屋里众人,低声道:“这遣散宫人的旨意一下,你看这屋里好些人头痛不已,去谁留谁,各个衙门之中整日吵闹不休。”
汪海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我那黄册库眼下宫人没剩几个,都是各处调来的兵丁,裁不裁撤,没什么区别。”
尚铭噗嗤一乐,道:“我那东厂就我这老匹夫一个,裁了就去做个富家翁,不失人间富贵。只是没你这般好福气,有个能干的好孩儿。”
汪海笑的眼睛都眯的看不见,伸手在汪直背上轻抚,道:“想不到一生清苦,到头来得了这般孩儿,终归是上天体恤老夫,令我老有所依。”
汪直翻了个白眼,道:“老老老,爹爹今年五十出头,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过二十年再说老吧。”
外面脚步一响,怀恩走进屋子,左右打量一番,坐到居中的座位,众人齐齐施礼,怀恩抱拳回礼,道:“诸位请坐吧。”
众人有座位的各自落座,没座位的就肃立一旁。
怀恩闭目想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本想酝酿些体面的话,想来想去,都不恰当,还是直说了吧。”
“此次奉圣谕,遣散宫人。原因就不说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在座的还能安然无恙,已经是圣上仁慈,格外开恩。讨价还价的话都不要说出来了,宫中上了年纪,没有要紧职司,或者审查中有不清不楚之处的,一概在裁撤之列。但是又不能一下子裁撤干净,这皇宫正常的运转还是要保证的。因此刚刚御前决议,分批裁撤,今年之内,分三到四批裁撤完毕。同时,要补充新人,遴选和审查要格外严密。”
怀恩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喘了口气,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接着道:“拣选秀女入宫那是各级衙门的事情,太监如何补充,却是我们自己要操心的了。”
尚铭拱拱手,道:“这个却也不难,朝阳门和安定门外的场子,怕不是聚集了两三千自宫以后准备进宫当差的,仔细遴选便是。”
怀恩点点头,道:“那便定了,回去之后各监各司限三日内呈报遣散名单,逾期不报者。。。”怀恩顿了一下,环视众人,道:“自去御前分解。”
众人躬身答应,心想:“这个时候去触皇帝的霉头,还不如挨顿板子来的爽快。”
怀恩向汪直招招手,道:“三日后,你依照各自呈报的名单开始清退宫人,限期离宫,迁延不决者,重重责罚。”
“遵命。”
“钱能与大内侍卫交割了差事后,你二人一同办理此事。”
“遵命。”
散了会,汪直自行回自己的小院等待钱能。久等不至,到了午饭时间,汪直自去御膳房寻了点吃食回来,碗筷刚刚摆好,房门一响,钱能裹着一阵风冲了进来。
汪直无奈的丢下筷子,道:“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
两个人风卷残云用罢饭,钱能咂咂嘴,道:“下午可有什么安排?”
汪直道:“该去贵妃娘娘处请个安,再去纪姐姐处探望一下。”
钱能一仰头,道:“走?”
“走!”两人收拾妥当,悠哉悠哉向昭德宫而去。
三日后,汪直钱能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身后五百扬威营的官兵,由西华门一直到西安门,分列御道两侧。
西华门徐徐开启,两队长长的太监和宫女慢慢走出,每个人背着一个包裹,汪直向钱能点点头,钱能上前大喝一声:“止步!”
众人停下脚步。钱能高声道:“奉圣谕遣散宫人杂役,各自打开包裹,方便搜检,若无违禁之物,自当奉还。西安门口每人可领钱50贯。”
当下众人依次通过官兵的检查,除极个别人被查出夹带御用之物被当场捉拿,大多数人都顺顺利利领了钱,出了西安门各自散去。汪直看着人们渐渐散去,道:“陛下果然是仁慈之主,如今将近四十年未铸新钱,钱贵银贱,这50贯钱若出去兑换银两,可兑得70两。”
钱能道:“也不知这些人,出了宫能去做什么?”
汪直道:“宫女还好,嫁人做妻为妾,总是有个归宿,这些太监就难办了。除了这皇宫和各地藩王,谁敢用阉人?就算是藩王,用人也是有定制的。”
两人相对无言,摇头而回。
接下来的一个月,两人又从宫外的场子遴选适龄阉人入宫,相比于遣散,要慢上许多,家世清白,来历清楚,年纪合适的自然可以入选,相反则不予考虑,每天多则三五十,少则十数人,渐渐的,场子里不满的情绪越来越多了,而两人却毫无察觉。
这日,两人收拾妥当,准备出宫选人,行至西华门却见宫门紧闭,守门兵士全副武装,如临大敌。汪直奇道:“你们这是做甚?”
一名守城小校道:“真是奇了怪了,今日一早便有大批阉人聚集于门外,越聚越多,我等恐怕有变,便封闭了宫门,已经派人急报上官处置了。”
钱能闻言一呆,道:“这帮子烂货怕不是疯了?”
汪直挠挠头,道:“上城门瞧瞧。”
两人登上城门,却见门外挤满了场子里的阉人,也有不少前日遭遣散,又无处可去,厮混在场子里的太监。怕有三四千之众。众说纷纭,吵吵嚷嚷。
突然,人群中不知谁发了一声喊,人群缓缓移动,沿着大道向午门方向走去。
汪直钱能面面相觑,道:“这可是要去寻死?”
钱能道:“咋整?”
汪直撇撇嘴,道:“今日没法办事了,出去了也不见得选得到人,万一群情激愤,把我二人打了,岂不冤枉?”
钱能点点头,道:“确实如此,那干脆回去吃酒?”
汪直一扭头,道:“走。”
二人蹦蹦跳跳回了住所,寻了酒菜来吃。吃饱喝足,美美睡了一觉,快天黑了,才溜到午门去打听消息。
“那帮子阉人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竟跑到午门来喧哗,内阁派人前去询问,那些人原来是要求入宫当差。事情报到御前,皇帝雷霆大怒,调两团营驱逐,一路打得头破血流,哀嚎遍野。”
守门的士兵绘声绘色的给二人讲了一遍,汪直越听越是诧异。这大明朝第一次游行示威的,居然是太监,当真是匪夷所思。
二人慢慢回转,钱能道:“这外面场子里聚集的阉人越来越多,遣散还没结束,等年底怕不是要聚集五六千人。待冬日到来,天寒地冻,这些人又如何生存?若是酿成惨剧,恐怕有干天和呀。”
汪直点点头道:“所虑甚是,我等当仔细想个法子,化解了这些人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