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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人在灯火阑珊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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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和元年的除夕日眼看一日比一日近,京中亦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陆元叹日日踏雪披寒的来来回回,总算是将京中少女被杀案理出了些头绪。冯崖此人后宅光是妾室就有十余位,据魏蛟跟踪冯崖几日,虽说此人出门不多,但却还是叫他们发觉了不对,冯崖出门竟只做个裁缝的打扮,走街串巷后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裁缝铺里。

    陆元叹也跟了冯崖几日,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凶手,并凭借着裁缝的身份接近各色女子,从深宅后院到青楼妓馆或是普通街头百姓。他身上有些功夫,这也是为何那些女尸几乎不流什么血便死的无声无息的原因。亦因为他身有缺陷,所那些被害者多是会阴遭残忍玩虐,身上各处亦有被刀伤火伤的痕迹。但有一例除外,死者是城南一户酒肆家的女儿,在身上伤痕不多的情况下被活活掐死,身上的财物等等一并消失,这也是本案的疑点所在。或者说凶手并非一人,这其中或有其他人下手的可能。

    夜半更声远远传来,陆元叹的身影被烛火映在门窗之上,飘忽又渺远。刑部夜间只有他与一些新入刑部的官员值守。这半月来,他几乎日日都在刑部渡过,但似乎他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陆元叹将衣袖拉起,露出来一截分明的腕骨,修长的手中握了笔,在摊开的纸上写下几个人名。

    为何冯崖偏偏找上了陈升?陈升是为了顾容娘,那顾容娘是因为其弟欠了一笔赌债,但仅仅是赌债的话,以陈升的能耐他就是不问他借,也可以问柳意之或魏云渐借,不至于仅仅为了那点金银而以命相抵!

    所以顾容娘的弟弟究竟做了什么事至关重要!

    门外北风依旧在猎猎,魏蛟提着灯推开了房门,将手中的灯放在门口,一边说:“世子,时下各部已然封印,陈升案只待来年便可结案,我们还是回府吧,您都快半月没回去了。”

    一堆案卷中的陆元叹抬起头来,看了眼门外,外面已经又下起了雪,他起身:“回吧。”

    魏蛟有些意外,但毕竟明日就是除夕了,他也不好提醒,毕竟夫人就是除夕那晚去世的,他之所以这般说,也是在委婉的提醒世子该做些准备了。

    但今年除夕陆元叹却少了些愁苦,往年除夕也是由他和府中的几个兄弟一同往祖坟去上坟扫墓的,二房三房的兄弟们知道他总有许多话与褚氏说,也便不打扰他,由着他一人在祖坟与他那去世的母亲多说些话。

    雪依旧无声无息的下着,落在矗立在坟包前后的松树上,陆元叹烧完了手中的纸,就着手中的香点燃了鞭炮,鞭炮立刻搅动了方才还寂静如画的这一方天地。

    “娘,我来看你了。”

    “来年,我就要娶妻了。”

    陆元叹看着眼前与大雪搅扰在一起的爆竹,火光不时映衬在他的眼里,越发衬得他清俊如雪。

    “就是救你出火海的荣四姑娘,”陆元叹走进了几步,伸手将墓碑上的积雪轻轻扫落,又低头笑了笑,往日总是温和却冷漠的脸上也多了些温柔“她爱重于我,我亦会好好待她。”说罢似是不解又似是喟叹一般的轻声说到:“我想我一定是上辈子欠她良多,”抗拒她的亲近,却又无比想要她的亲近,甚至他不觉得自己有多爱重她时,却可以真的为她抛弃自己的性命与许多还未竟的志向。

    有时想,他一定是欠她良多。

    墓前燃烧着的香烛在寒风缓雪中微微闪动,缕缕青烟缓缓上升最后消弭在一片深灰色的夜色里。

    欠她又如何,只要她爱他,只要她愿意陪在他身边,他一定能还清的。

    除夕夜荣令蓁精神极好,席间多喝了几杯,靠在炉前昏昏欲睡间恍若隔世的又迷迷糊糊的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除夕。他总是来去匆匆,却好在因着是除夕,他既不好在班房中也不好去好友家中,似乎来来回回,也只能回其叶阁。

    早些时候他没陪她去府中宴席,她也早早离席路过大书房时与他争吵了几句,心中还有怨气,即使饮下的几杯酒让她头昏脑胀,也非要与他作对。他喜静她偏偏要弄出大动静来,于是专挑他匆匆进了书房后领着晴空晚照还有二房三房的几个幼弟幼妹在院子里放起了爆竹,最后却引火烧到了自己的簇新衣裙,几个小家伙自然惊得不知所措,眼看着裙边被火舌一寸一寸的向上舔舐。

    小家伙惊慌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大喊:“大哥,大嫂的裙子被烧了!”

    有人喊:“大哥救命,大嫂要被她自己烧死了!”

    荣令蓁也看了看书房,里面的人却像是一声未闻一般,她可笑自己,索性往地上一滚,本来点燃自己的衣裙也是意外,但还期盼着他看一眼她的生死就是阁笑话。

    最后还是四弟陆诤一脚踹开了从里面同时被打开的书房门,躺在地上翻滚的荣令蓁和脸带愠怒的陆元叹遥遥相视,院子里还有没有燃尽的烟火,但一切却都在他凛凛走过来时戛然而静。

    看到他走过来荣令蓁大囧,手忙脚乱的就要站起身来,裙边的火因她几番翻滚而渐渐熄灭,原本漂亮精致的衣裙被火烧硬是短了一截,黑乎乎的一圈像是被泼了一圈墨一样的卷边下露出一截内衬和鹅黄小靴。

    小家伙们也知晓今夜怕是惹了事,纷纷告辞,片刻间这座原本就没什么人气的院落就只剩下她和陆元叹还有她身后的晴空晚照默默对峙着。

    他并不喜欢穿新衣服,或者说不喜欢她为他准备的衣服,身上穿着的仍旧是去岁旧衣,墨蓝色的衣袍在苍白的月光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散发着丝丝冰凉。荣令蓁没好意思看他的眼睛,心中已经做好了被他训斥的准备,泄气一般的从地上缓缓爬起来,也不许身后的晴空晚照扶她。而陆元叹就站在她的身前,但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她,荣令蓁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的时候正看到他脸上犹豫的表情,薄唇微动,似是欲言又止又似是不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荣令蓁先开口:“看什么看?烧的是我又不是你,与你无关。”

    陆元叹看了看她的裙摆,抿抿嘴唇,冷笑一声,抬眼看向她:“你几岁了,小孩子都烧不到自己,你呢?”

    “你管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回你的书房去吧!”荣令蓁说着就要转身。

    陆元叹并未离开,反而跟上了她的脚步,沉声说到:“你嫁的是我,自然和我有关,我警告过你,不要和他们走的太近,即便是个孩子也能伤到你,不要做些自作聪明之事。”

    他们只是几个孩子罢了,倒不知陆元叹的戒心已经这样强了!急行的荣令蓁猛然侧身回头间就撞上了陆元叹的胸膛,她气的索性用头顶了顶他,一边气呼呼的说到:“少用你的小人之心度人家……”荣令蓁书读的少,但这种话也是能张口就来的,可话到嘴边却像是怎么也记不住了一样,索性转了话头:“我是眼瞎了才要嫁给你,空有一副好皮囊,谁没有似的,你以为我比你差多少?那话说的可真是不错,唯小人与你难养也!”

    面前的人在她的指责声中一语不发,耐着性子等她说完后才问:“说完了?”

    “没完!”荣令蓁烦躁的跺了跺脚抚了抚自己方才在他胸膛前撞乱了的额前碎发,看着比他低了许多的自己,非要争一口气般的上了两级台阶,清了清嗓子:“要不是我嫁给你,你以为你这辈子还能娶到谁,能娶到哪个像我一样宽宏大量的人,就算是你的燕时妹妹……”荣令蓁顿了顿,还是将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也比不过我!就你瞎了狗眼才这般对我,我可是皇后的妹妹,你算什么东西,你们陆府的人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千般万般的挑我不是,我嚣张我跋扈,先问问你们陆府的人都对我做了些什么,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一早想好这样折磨我是不是?”

    陆元叹面上的表情依旧未变,目光却陡然寒厉起来,没有半丝波澜的掠过荣令蓁后上了一级台阶,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难道这是我逼你的?你原本是不必遭受这一切的。”

    荣令蓁哭了起来,泪眼汪汪的看着眼前的人,双眼通红声音却缓缓低了下去,一字一句的如同凌迟一般:“若非我心悦你,若非我对你难舍非常,你以为我会就这样受着吗?可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有什么错呢?我只是爱你而已。”她哭着哭着就伏在了他冰凉的衣衫上,隔着衣衫他甚至没有一丝温热,想来他就是个冷情冷心的人吧?荣令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攀上了他的脖颈低低呜咽:“陆元叹,旁人说我配不上,可你又何曾配得上我的爱意,你原本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陆元叹静默了片刻,推开她,面上滑过一丝微妙的不自在继而被他惯常的冷漠代替,只见他俯身伸手一捞便将荣令蓁横抱而起,荣令蓁的哭声甚至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惊得停了片刻,泪眼蒙蒙的抬头看向他,紧紧攥着他的衣领说不清是怕还是惊。

    陆元叹扫了她一眼开口,淡漠的声音带了三分克制,缓缓说道:“我原本便是这样,你认清了,这很好。”

    认清了,这很好。

    这不好,一点也不好,荣令蓁清楚,即使陆元叹十恶不赦大逆不道,她还是会一直在他身后。就算是认清了,她还是爱而不能舍,即使很多时日她都过得不快乐,但偶尔她也还是有欢欣的时候不是吗?

    荣令蓁的思绪被跑进来的游方打断,继而他开口说:“姐姐,有贵客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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