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二狗
“咳咳。”程芷汐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起身将水送到男人嘴边：“喝点吧，晚上辛苦安然姐给你熬点粥喝，明日应该就可以下地走了。”
卫桢有些吃力地坐起身，动作拉扯到伤口处的肌肉，但也只是呼吸粗重了一点，脸色都没变一下。
他伸手接过杯子，轻声道了谢。
姜安然想是两人应该有什么话要说，于是将针线放下起身：“姑娘，我去问问李大人想吃什么馅儿，一会儿回来。”
程芷汐摆摆手，笑着应声：“去吧去吧，外祖父给我准备了一点芥菜，你正好去跟我娘要一点。”
姜安然点头应了，小心翼翼地跳下马车。
程芷汐伸了个懒腰，坐在安然收拾出来的“懒人沙发”上，舒适得喟叹出声：“这位……燕小哥，你们习武之人应该耳力过人，听得出来我们的身份吧？”
卫桢将水缓缓咽下去，喉结微微滚动：“燕某谢姑娘再救之恩，断不会再给姑娘带来麻烦。”
许是渴久了，嗓子还是有些沙哑。
程芷汐满意的点点头，随即杏眸一转：“燕公子，方便问一下离这里最近的是哪个城镇吗？”
卫桢伸手将杯子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因为伤口不能大力挪动，只能靠手臂肌肉用力，隐隐露出几根有力的青筋。
程芷汐在内心疯狂吸溜口水，啊，这充满了力量和美感的肉体，真是令人赏心悦目。
卫桢丝毫没有发现面前这个豆芽菜似的小姑娘竟然在对他的肉体品头论足，将杯子放好后微微喘着气坐直：“接下来最近的是隶属青州府的长乐县，距离府城只有十几公里，还算是比较富裕的一个县城。”
程芷汐暗想，富裕好啊，能多买点粮食。
不然过些日子等蝗灾来了，有再多的钱都买不到粮食了。
想到蝗灾，她心里又是一阵沉重。
前世在老家过暑假的时候，经常和几个小伙伴跟在姥姥屁股后面听一群老头老太太访古，他们都是经历过三年大饥荒的人。
年纪最大的老爷子坐在躺椅上，嘴里叼着一个大烟斗。
那时候人都瘦得跟猴儿一个样，脸上一点肉都看不见，全是皮，一眼看过去只有两个眼睛在转。
家门口的树都遭了老大的罪，被饥饿的人们把皮剥下来煮着吃，又硬又剌嗓子，吃进肚里都感觉硌得慌。
稍微好一点的人家把玉米棒子晒干，加上红薯叶、红薯藤，甚至是麦秸、稻草等全部磨碎，添上少量的豆面或者高粱面蒸成窝窝头，这也只能骗骗肚子罢了，没有任何营养。
这种东西跟观音土一样，吃了拉不出来，最后肚子硬得像石头一样被活生生涨死。
饿死的更不必说了，老爷子邻居好几家都绝户了，三天两头就有人饿死，然后听到家人有气无力的哭声——饿得连哭都哭不动。
有一户人家夫妻俩生了六个子女，饿死四个，最后在唯一剩的一点玉米面里放了老鼠药，吃完最后一顿饱饭就一家人去地底下团聚了。
那还是近代粮食产量已经有了很大进步的前提下，在古代一旦发生饥荒，那是比六十年代大饥荒还要可怕的人间惨剧。
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她必须在蝗灾来临前想一个应对方案，利用手里的钱、利用脑子里的知识、利用系统，帮助更多的人活下去。
此时，沉寂了许久的系统突然滴滴出声：“叮！当前有新发布任务，请宿主尽快完成。”
程芷汐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打开任务面板。
宿主姓名：程芷汐
任务积分：341
任务目标：二狗（乞丐，距宿舍西北方向300米处）
目标愿望：想尝尝肉包子是什么味道
她盯着目标愿望这一句看了半晌，忍不住叹了口气。
怪不得圣母系统会找上她呢，从人人吃得饱、穿得暖的时代而来，任谁都会对挨饿受苦的底层劳动人民心生同情吧？
程芷汐嘱咐卫桢好好休息，转身跳下了马车。
路边的树林子里，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男孩动作麻利地爬上一棵酸梨树，这种梨子又酸又涩，水分也不多，一般没有人会摘来吃。
二狗眼疾手快地掏了几个裹在衣服里，坐在一根比较粗的树杈子上开始吃。
刚一口咬进去就被酸得龇牙咧嘴，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前天从家里离开后，他都是靠着邻居邓奶奶拿给他的一个玉米饼子，以及路边的野果撑到现在。
这梨虽然酸，但是也能充饥，总比回去挨打强。
二狗他爹是村里的二流子，整日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老大年纪了都娶不上媳妇。
但是突然有一天，他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带回一个漂亮姑娘，说是在外地讨的媳妇，把村里一干未婚青年羡慕坏了。
然而二狗他爹连这么漂亮的媳妇都不知道珍惜，整日喝酒赌博，甚至有一次差点将他娘当成赌债抵出去。
幸亏村里正及时阻止了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然而在他娘拿出私房钱填了这个窟窿后，他爹竟然开始对她动手，虐待她、辱骂她，逼她拿钱出来供他去赌。
到最后，好好的一个人都被折磨疯了，在一个冬天的早上掉进冰冷的河水，死了。
这些都是二狗听村里人茶余饭后讲的，他娘死的时候他只有两岁，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记忆里只有后娘崔氏来家里那天，他从一个没人管的野孩子，变成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干活的长工，喂鸡喂猪、做饭、下地，累了一天回到家还要被两个弟弟当大马骑。
想到这里，二狗又狠狠地咬了一口梨，反正回去也是每天两碗稀粥、两个黑窝头，连剩菜剩饭都轮不着他，就是饿死在外面也比回去强。
如果在饿死前能吃到一个肉包子就好了，不，一口也行。
所以当程芷汐带着一堆小萝卜头站在树下对他喊：“喂，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肉包子？”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二狗伸手揉了揉眼睛，再低头一看，那个好看的姐姐还在笑吟吟的看着他。
小胖子十分崇拜地仰头看他：“喂，你真厉害，这么高的树都能爬上去。”
刘家的小孙女月儿也十分捧场地接话：“是呀，我家的下人给我取风筝的时候，都要踩梯子才上得去。”
二狗咽了咽口水，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脸蛋腾一下就红了。
家里他爹和后娘对他非打即骂，村里的人看到他时目光不是同情就是漠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夸过。
程芷汐一脸怜爱地看着这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孩子，看着也有十岁了，竟然连肉包子都没吃过！
“快下来吧，我们晚上吃肉包子，能跟你换几个梨吃吗？”
二狗听到肉包子三个字，感觉心都在不听话地砰砰跳，但是他还是拼命抑制住内心的渴望，小声回道：“这个梨很酸，不好吃。”
程芷汐内心呜呜呜出声：“统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懂事的孩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吃肉包子了，但是竟然因为怕我吃亏而不肯换。”
系统：“是啊，还有千千万万个这么好的孩子等着宿主去解救哦，加油。”
程芷汐：“……拜托你不要用机械音说‘哦’字，喔喔喔的，你是鸡吗？”
系统：……惹不起惹不起
二狗在众人目光中滑下树，小胖子第一个围了过去，盯着人家怀里的梨挪不开眼睛。
程芷汐简直没眼看。
二狗犹豫了一下，伸手拿了一个最大的递给他：“这个最大，可能不是太酸，但是你也要注意点。”
小胖子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拿过来，还十分礼貌地道了谢。
程芷汐把安然姐给她缝的手帕拿出来，无视小胖子在一旁龇牙咧嘴呸呸呸，低头给二狗擦拭脸上手上的脏污：“你看你，手上这么多细菌就敢拿东西往嘴里吃，小心肚子疼。”
然而擦了半天发现帕子黑了，手还是原样。
她手一顿，轻咳了两声：“走，还是回去用水洗一洗吧，安然姐姐常备着温水呢。”
说罢，伸手牵起身子僵硬的二狗，招呼孩子们一起回到了队伍中间。
此时队伍正在临时原地休息，因为距离此处最近的长乐县城还有25公里，今晚怕是得找个村子过夜，因此李昌提前派了两个官差骑马前去探路，找到合适的村子再回来汇报。
姜安然已经挽起长发和袖子，安排手下的几个女孩给她打下手，和面的和面，洗菜的洗菜，剁馅儿的剁馅儿，刘家的三个纨绔则负责摆放石凳、案板等力气活。
其余犯人皆满面笑容地围着大锅，时不时殷勤地捡点树枝过来当柴火。
一切看起来井井有条、其乐融融。
程老爷子喝着孙女给他泡的茶，恍惚间觉得好像只是一家人出来春游一般。
李昌嘴里含着那颗因为舍不得吃而差点融化的奶糖，心里也是与程老爷子如出一辙的荒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