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流放
程炳言好不容易在他爹的掌下逃离，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有些羞恼地低声喊道：“爹，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众人见程老爷子仿佛动了真怒，一个个接连安静下来。
他狠狠地瞪了大儿子一眼，随即神色肃穆地望着众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咱们程家以往受圣上眷顾，风光无限，如今因为丽妃娘娘犯了错受到责罚也是理所应当，不要摆出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来惹人笑话，我们程家上上下下都要将圣上的不杀之恩铭记在心，明白吗？”
程芷汐嘴上轻声应了句“明白”，内心啧啧出声，有这样睿智的大家长在，她对接下来的流放之路又多了点信心。
一旁负责此次抄家的陈榕暗自感叹，不愧是当年叱咤风云的程侯爷，这种时候还不忘表忠心。
这时，程家二叔突然开口问道：“陈大人，我家侄女芷悦已经定了亲，罪不及出嫁女，您看能不能允许我们通知英国公府来接一下人？”
程二叔乃进士出身，官至工部侍郎，虽身在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部门，但也比她的便宜爹出息多了，要不是礼让兄长，这世子之位说不得就是他的。
程芷汐默默想着，这二叔倒是个有情有义的，这种境地之下还能想着把侄女摘出去。
陈榕看了眼满眼希冀的三房夫妇，以及强装淡定的三房小姐程芷悦，眼里尽是怜悯之色。
他伸手摸了摸袖子里被英国公府管家塞的荷包，小声对程老爷子说道：“结亲是为了成就两姓之好，如今程家这光景，就算把姑娘送过去了，人家能待她好吗？更何况……”
程老爷子从陈大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中看出了深层的意思，英国公府很有可能给陈大人递话了。
随即脸色一暗，强笑着拱拱手：“陈大人言之有理，我们程家现在都是罪人，不敢高攀。”
程三叔闻言，急切地喊了一声“爹”，却被瞪了回来。
程芷汐同情的看了一眼面色惨白、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的堂姐，沉吟一番，走上前去附耳说了一番话。
看她含着泪点头之后，对着陈榕盈盈一拜。
“陈大人，我姐姐毕竟是三书六礼都走过一遍的，从礼法上来说已经是英国公府的媳妇了，但是我们程家不愿拖累他们，自愿退婚，还请大人帮忙转告英国公府派人于城外二里柳亭处做好婚书交接，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若陈大人肯帮这个忙，程家上下感激不尽。”
周围突然死一般的寂静，连原身的便宜母亲乌氏都一脸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一般。
程芷汐淡定地承受着众人迥异的目光，又补充道：“想必英国公府也不愿被看作是趋炎附势、逢难便躲的小人吧？拿出“诚意”来取婚书，我们程家必不纠缠。”
如此一来，在场的聪明人都听懂了她故意加重的“诚意”二字，陈榕更是神色微妙。
程立显看着印象中温柔可人的孙女陷入了沉思。
陈榕可是锦衣卫出身，不要说她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就是一般官员见到他都觉得煞气逼人，而他程立显的孙女竟然面不改色地请他帮忙敲诈英国公府？
陈榕有些想笑，好久没见过这么胆大的犯人了，感觉还挺新奇。
皇宫。
陈榕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御案前，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大殿里漂浮着丝丝缕缕的药香，间或听到案上那人压抑的咳嗽声。
太监总管魏喑轻声与他见了礼，悄无声息地将门带上。
“程芷汐？承平侯世子的嫡女？”
陈榕忙躬身回道：“回皇上，是她。”
皇帝将手里的朱笔放回案上，素日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冷光，嘴角勾起一抹有些瘆人的微笑：“倒是比她姑姑机灵一些。”
陈榕暂时性耳聋，这话他可不敢接，丽妃就算已经被打入冷宫，那也不是他这个外臣可以评论的。
“就按她说的办吧，朕一向对聪明人比较宽容。”
陈榕应声告退，想到那个明眸善睐的小姑娘，内心暗自惋惜。
希望她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城外二里，柳亭。
程家众人在官差的监视下，踏上了流放之路，每人最多只允许带一个包袱，大都装了几件衣服鞋袜。
值钱的东西都属于皇上了，一律不许带走，于是一众平日里穿金戴银的女眷此时皆是素面朝天、神色灰败，尤其刚刚在城里顶着百姓们的指指点点，更是让人从心底感到羞耻。
只有程芷汐是个例外，她不仅面不改色，还有心思在路过集市时用怀里的梅花糕换了一笼馒头……
从程家走到柳亭，不过也就三四里的路程，但是对于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出行都用轿子的人来说，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累。
程芷汐暗暗摇头，这才哪到哪啊，上面的旨意是将程家三族流放岭南，离京城有好几千里远，可能有生之年都回不来了。
而且这一路风餐露宿、缺衣少食，经常有犯人死在流放路上，棺材都混不上一副。
这一批犯人除了程家以外，还有两个家族因为犯了别的事也要被流放。因此负责押送犯人的官差人数并不少，三十几人，还有几辆马车，几匹马。
领头的官差姓李，长得很是粗犷，一身腱子肉感觉能一拳打飞两个成年男人。
他骑在一匹油光水亮的骏马上，目光威严，声若洪钟：“给你们半个时辰与亲朋好友道别，不许逃跑、不许超时，若有违抗者——”
说着，看了眼腰间别着的大刀，不言自明。
程家众人瑟缩一下，相互搀扶着在柳亭周围坐下歇脚。
程芷悦的母亲乌氏此时罕见地没有围在丈夫身边，而是倚着柱子翘首以盼，希望看到娘家人的身影。
乌氏名叫乌雪，出身商户人家，当初若不是她的便宜爹程炳言看上人家的美貌死活求娶，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她。
想到这里，程芷汐不禁摇摇头，当初费尽心思娶回来的人却不知道珍惜，没过几年就开始纳妾，呵，男人。
“娘！”
程芷汐抬眼一看，她娘乌氏正激动地跑向远远驶来的一辆马车，马车外边坐着赶车的正是乌家的下人。
她外祖家来人了。
乌家虽是商户出身，却家风严正，家里没有妾室庶子等乱七八糟的，两子一女都出自外祖母。
两个舅舅都随了外祖父，聪明有成算，只有她娘随了外祖母，性子憨实还有点傻，不然也不会不明白齐大非偶的道理，这不，被流放了。
不过外祖一家对她很是疼爱，虽然不常去，但是每次去吃食、首饰、银票都不少给。
程芷汐跟着她娘迎上去，马车刚停就听见外祖母一叠声的心肝宝贝，随即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妇下了车，一手抱住宝贝女儿，一手拉住乖乖外孙女，满脸的慈爱心疼。
一旁的外祖父虽然年纪大了，但从其身板挺直、长身玉立的样子，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此时正面色威严地对一起来的大舅交代着什么。
程芷汐星星眼，好一个俊老头！看来她娘的美貌大都遗传于此呢。
乌老爷子看了眼抱在一起泪眼汪汪的傻白甜母女，很是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这傻闺女，他就是给她准备再多的钱和物资估计都保不住，女婿又是个不靠谱的，早知道当初就是打断腿也不让她嫁。
程芷汐还没来得及与外祖父和舅舅打招呼，英国公府的马车到了。
程芷悦虽然面色苍白，但仍尽力挺直了脊背，不想让自己在外人面前丢脸，尤其是即将要抛弃她的夫家。
但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面对她向自己投来的求助目光，程芷汐低声向外祖父致了声歉，不动声色地上前与她这位堂姐站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