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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八章: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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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刚才急着找宁兄弟,一时忘了——”

    “你方才出现时,殿门口并未传来声响。”

    宁澄后退一步,手中迅速祭出几丝咒力。

    “那殿门,原先就被开启了。按理说,栎阳殿只有文判、武使能出入,你是如何能闯入殿中的?”

    小平眨了眨眼,一脸冤枉:“宁兄弟,你在说什么呀?我到栎阳殿时,那殿门早就开着了,难道不是你们打开的吗?”

    “……”

    宁澄眉心一蹙,道:“是与不是,你心知肚明吧?适才情况混乱,我一时糊涂了。现在想想,风舒若是有事找我,就算不能以连音咒联络,也能用千里传信替代,怎么会大晚上的,让已经下衙的差役传讯?”

    “这……也许是因为宁兄弟待在武殿,风判大人联络不上你,这才——”

    “你怎知我人在武殿,又知道那儿无法传音?”

    宁澄看着脸色微变的小平,道:“况且,你既知我在武殿,又为何会前往栎阳殿寻人?”

    “……露馅了呢。”

    小平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弯出一抹笑:“宁兄弟,你还真是聪慧过人啊。不过呢,现在发现,也略嫌晚了吧?”

    “是吗?”

    宁澄不等小平回话,便立即将手中咒力释出。眼见那结界术被小平险险闪过,他双手一翻,瞬间万箭齐发,数道风刃凌空而起,直往对方要害打去。

    “哦呀。宁兄弟,你就这样对待前辈的吗?真教人伤心呢。”

    小平笑了声,结界一施,将宁澄的攻击挡了下来。他把挂在腰间的铁剑扔开,摸出一柄细长的软剑,直直地指向宁澄。

    “……”

    宁澄尝试用连音咒与风舒联系,可传出的讯息却宛若石沉大海。他想起雪华那充满杀意的眼神,又记挂着月喑的伤,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与他相比,小平便游刃有余得多。那柄软剑在他手中,就像条灵活的水蟒,于破空的嗡嗡声中,不断往对手身上缠去。

    眼见又一道剑光扫来,宁澄迅速往后方退开,然后一凝气,直接召出紫色电光,往小平的所在处轰下。

    “哎呦,那么狠啊。”

    惊雷咒击下以后,四周粉尘滚滚,遮去了宁澄的视野。他听见烟雾里传来小平的笑声,便扬手化出一圈风刃,往周遭打去。

    “别啊。你下手那么重,我也不想手下留情了呢。”

    随着咯咯的笑声,一道锁链忽然凌空飞出,直直击向宁澄,逼得他后退一步。

    ……断骨链?

    宁澄心中一惊,本能地往后跃了数步,道:“囚禁月喑的人,是你……”

    “答对了唷。看在你那么聪明的份上,就赏你多几条链子吧。”

    随着唰唰几声响,断骨链自四面八方窜来。宁澄闪躲不及,只得召出结界,将自己护在里头。

    “——碰!”

    无数锁链击向屏障,爆出的气流震得殿墙轻晃,却未能将结界打破。

    宁澄立在自身罩下的屏障中,看着眼前滚滚飞尘。他边撑着结界,边试着联络风舒,可依旧没半点回音。

    他想起烛笼吐出的伞铃残骸,心中一颤,忍不住开口:

    “齐初平,你对风舒做了什么?”

    虽然伞铃遗失在前,风舒失联在后;可齐初平这副不顾一切、破釜沉舟似的打法,让宁澄打从心底不安起来。

    “铿锵!”

    回应他的,是持续甩来的断骨链。其中一道锁链打在梁柱上,直接击出了个破口。

    “齐初平!”

    “嗯?你猜猜看啊。”

    话音刚落,小平便闪身来到宁澄面前。他将手按在透明的屏障上,盯着对方写满怒意的脸,得意地吹了个口哨:

    “算了。你那么想知道,不如自己体验看看吧?”

    “你……”

    宁澄还来不及应声,眼前忽然一黑,所有景物都消失了,就连他罩下的结界,也一齐消弭无形。

    “齐初平,你给我滚出来!”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宁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怒喝了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听见自己的喊声不断回荡:

    “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

    那回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一串刺耳的可怕笑声,尖锐得几乎能将耳膜穿透。

    “别笑了!给我闭嘴!”

    宁澄的额侧突突地跳动着,胸膛起伏也逐渐加快。他听着又一阵的回声,忍不住一挥手,炸出一片紫雷。

    “轰——”

    随着爆闪的电光,眼前的黑雾忽然散去。宁澄只觉脚下一空,身子便迅速下沉。他心中一惊,立刻施展腾空术,这才止住了下落的势头。

    待宁澄稳住身形,看清周遭景象后,不禁又错愕起来。

    “这里是……万仞山洞窟?”

    他无暇细想,闪身便跃到洞口前,往里头奔去。

    “风舒,你在吗?”

    他急切地呼喊着,并在看见前方人影时,心中一喜,道:“风舒,你……”

    他顿住了。

    那是一个他极其熟悉的人。那人有着和风舒相似的面容,嘴角却带着冰冷的笑意。

    “宫主,您找我?”

    “……”

    宁澄看着那身披红袍的人,忍不住后退了步。

    “你……你怎么……”

    “宫主,是我啊。”

    那人微微一笑,往前踏了一步。

    “您刚才不是急着要见我吗?怎么这会儿,却想躲了呢?”

    “我……”

    宁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磕在了石壁上。

    湿冷黏腻的感觉从后背传来。随着细细的金属声,空气中瞬间填满了铁锈味,熏得胃部一阵翻腾。

    “怎么,您还记得这段过往啊?”

    对面的人露出鬼魅般的笑,一个闪身,便凑到宁澄跟前。宁澄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可那人只轻松扯了下,他就被掐着脖子,按到了寒凉的石壁上。

    “这些年来,有我陪着您,是不是很快活?”

    那人低低笑了声,一点一点地将手攥紧。

    “您快活,我也好快活。我就喜欢看您痛苦的样子,看着您众叛亲离、孤身只影。看着您在天罚之下缩做一团、奄奄一息。”

    他说着,眉眼变得温柔,语气也轻缓起来。

    “宫主,我是那么地敬仰您。我见不得您就此死去,所以拼尽全力,把你给拉了回来。”

    “为了不让您躲着我,我费了多少气力,才将您的记忆封禁。我看着今世的您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终于只能信任我,也只能依赖我一个人。”

    “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忍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你眼里蕴着的绝望、身上传来的战栗,都美妙得让人亢奋不已……”

    风……舒?

    宁澄心中一片茫然,下意识地抓向腰间,并在听见一声闷响后,垂眼往下望去。

    ——是银铃。

    那带紫穗的铃串微微晃动,散发着细弱的银光,莫名让人有种安心感。

    宁澄看着紫穗银铃,艰难地吸了口气,道:

    “——不对,你不是风舒。”

    “我是啊。或者宫主您,更习惯唤我‘风颜’呢?”

    那人放开掐着宁澄脖子的手,把脸凑到宁澄耳边。

    “您真应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表情多有意思。”

    “……”

    宁澄咳了几声,还没来得及回应,那人便忽然环了上来,低低的声音在耳边轻喃,鼻息也呼到了颈子上。

    “宫主,想什么呢?”

    宁澄的心跳漏了一拍。身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忍不住起了点鸡皮疙瘩。

    “您要是想,我们还可以好好快活一下。”

    “——不。你不是。”

    宁澄喘了喘气,猛地一伸手,将贴近自己的人推开。

    “风舒是长得像你,可他与你,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哈?”

    那人夸张地叹了口气,微笑:“怎么,我演技太好了,好得您认不清现实吗?”

    他顿了下,弹了弹垂挂着的断骨链,道:

    “三百年过去,您这看人的眼光,还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啊。”

    “……是么。”

    宁澄按着脖颈,轻声道:“三百年前,我错信了你,导致后来发生的种种憾事。那之后,我再也不愿相信任何人,直到……”

    他说着,嘴角不自觉地浮现笑意。

    “你知道,自己和他最大的区别吗?你原来身处光明之中,却执意将自己染上黑暗。而他,却是拼尽全力,一路从黑暗走向光明。”

    闻言,那人眼神一暗,面容迅速变得扭曲可怖:

    “什么光明、黑暗的,全都是废话!事已至此,你还想要自欺欺人吗?”

    “不。我若信了你的话,才是在自欺欺人。”

    宁澄说着,脑海霎时闪过无数片段:有芙儿咬着糖葫芦,呼唤“神仙哥哥”的可爱脸庞;有忤纪殿前,秦鹤与秦菱相拥而泣的画面;有精怪被收服之后,风舒重伤垂死的那一瞬间;还有自己最痛苦的时候,守在一旁强作笑颜的……

    他看见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哭着跪在一片火海前,哀求自己救下里头的人。

    他看见那孩子抚着脖颈的掐痕,笑着对自己说:多谢宫主赐名。

    他看见那孩子因为担心被讨厌,故意在漂亮的脸上烫出伤口。

    他看见,那孩子在山里奔跑,矮小的背影慢慢拉长,变成了他熟知的模样。

    “——宫主。”

    宁澄闭上眼,回忆着风舒温暖柔和的笑容,然后把眼睁开,直视着面目狰狞的人。

    “你不是风舒,而是风颜。你已经死了,如今的你,不过是缠于心头的阴霾缩影、说着我害怕成真的那些臆想罢了。”

    “我……”

    “你只是我的心魔,是精怪吐雾造出的蜃景。”

    宁澄缓了缓气,道:“齐初平,你这下三滥的把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他话音刚落,“风颜”忽然痛苦地嘶嚎了声,然后往前一扑,连带染血的断骨链一起,消散在空中。

    随着一阵猛烈的震动,四周的场景迅速崩坏、瓦解,鼻腔中漫着的血腥气,也逐渐转淡。

    风舒,等我。

    宁澄看着重新涌上的黑雾,右手握上腰间银铃,慢慢地闭上了眼。

    “——宁兄,快走!”

    宁澄猛地睁开眼,只见周边黑雾消散,自己已然回到忤纪殿中。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神采飞扬的齐初平,和一个浑身浴血的人。那人背对着他,手中银伞亮出金光,直直指向齐初平。

    “风舒!”

    宁澄喊了一声,而风舒头也没回,只发出一声低吼:

    “别管我,快走!”

    说完,风舒像是已耗尽气力,双腿一软,直接半跪在地。

    “哦,这么快就受不住了?”

    齐初平举着软剑,笑吟吟地挥去上边的血迹。他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到风舒身边,然后用力一刺——

    “风舒!”

    宁澄惊呼了声,瞬间撤去周身结界,往风舒的方向扑去。

    一阵剧痛传来,生生将他绊倒在地。

    “风舒……”

    宁澄无视痛楚,挣扎着想站起。可他刚抬起头,就看见风舒被一剑穿心的情景。

    “不——!”

    他嘶喊了声,刚想爬起,四肢各处便传来剧痛,愣是让他跌回地面。

    随着一股波动,眼前的画面突然变暗,再度恢复时,只余下一片狼藉。

    宁澄躺倒在地,只见自己手上、腿上,都被生满尖刺的锁链缠住,而眼前的地面空落落的,哪里有半点风舒的影子?

    “怎么,我精心准备的戏,可还好看?”

    身后传来一声轻快的笑,一抹亮白横到宁澄颈间。

    “你就乖乖躺在这儿,迎接即将到来的盛大演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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