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赎罪
对“被爱”的渴望,燃烧了风舒的斗志。在华澜离开以后,他苦思冥想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既然无法拆解法器,那直接以法力进行探索,是否可行呢?
打定主意后,风舒努力在脑海中回忆,并凭借着阅读与观察得来的知识,琢磨出了运用法力的窍门。他以此为基础,自行发展出了各种各样的探识术——例如即使闭上眼,也能感知周遭环境如何;或是能不受障碍物的影响,看清被挡着的物事。
然而,纵使他在培养术力方面进步神速,却对法器钻研丝毫没有帮助。风舒尝试了无数次,搞得自己精疲力尽,却仍旧一无所获。
“到底是为什么……难不成,真的没办法了吗?”
风舒沮丧地盯着那片薄膜,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他按着矮几起身,想走到竹席上稍作休憩,可眼前忽然一阵晕眩,迫使他倒向了前方。
“嘶——”
那矮几边有个突起的钉子,风舒试图稳住身形,手却恰好握在那钉子上,直接割开了一个大口子。他吃痛地松开手,跌回了草席上,这才想起自己因为专心研究,已经很长时间粒米未进了。
说起来,华伯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是对我感到失望了吗?
风舒默默地将外衣褪下,将手心给包覆起来。那口子划得有些深,很快就渗透了布料,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风舒按着发疼的手,重新在矮几前坐好,然后盯着那薄膜发呆。
如果我不能证明自己有用,如果我和其他人一样普通……那华伯伯,还会不会对我有半点期待?
风舒想了很久,一直到地窖里的蜡烛燃尽,瞬间暗下来的环境才让他惊醒过来。
不对,没时间能浪费了。
他站起身,将烛台上的蜡烛替换、点燃,然后重新将那薄膜捧起,闭目探测起来。
这一次的尝试,依然没得到结果。只是,当风舒睁开眼时,却意外地听见一阵奇异的鸣响。那响声并不是从他耳边传来,而是直接由手心传到脑内,嗡嗡的宛若耳鸣。
风舒吃了一惊,火速地把那片薄膜放回盒子里。他看见薄膜的右面闪着点光,转瞬便消失了。
右面……不好,那上边沾到血了!
风舒的第一反应,是要将血迹抹去。然而,他瞅了半天,那薄膜却是光滑洁亮,连半个血点都没见着。
等等,血……该不会?
风舒定了定神,以指尖沾了点血,轻轻触上那薄膜的表面。这次,他耳边再度发出鸣响,而那血迹在他松手以后,又闪烁着消失了,就像被薄膜吸走了一样。
难不成,是认主血契?可这反应,却又不太像。
风舒思索了会,将缠着手的外衣解开,然后举起还在冒血的手,按在薄膜上。
随着一阵可怕的鸣响,风舒的脑内忽然闪现了许多文字,还有一些模糊的画面。他看到了打造这法器的女性匠人,知道了那片薄膜的名讳、功用与使用方式,还有掺杂在鸣响里的一道声音:
“——以此赎罪。”
赎罪?赎谁的罪,又向谁赎罪?
风舒紧闭着眼,试图捕捉更多画面,可那薄膜却在闪烁片刻后,直接断去了与他之间的连接。他有些不死心,又重复试了几次,可每次看到的、听到的都没什么不同,画面都在显现一个枯瘦灰影的同时断开,而后回归平静。
算了,这些并不重要……重点是,刚才获悉的讯息。
透过脑中浮现的文字,风舒知道了薄膜的具体作用与使用方法。
只是,这法器的功能,也太诡异了点……
风舒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把这事告诉华澜,再作下一步打算。他将伤口重新包覆好,然后躺到了竹席上,闭眼入眠。
待风舒醒转时,已错过了送餐时间。那木梯边的食物和睡下前一样,应是不想让他浪费吧。
风舒按着竹席起身,拿过已经变得软烂的面饼,沾着发酸的汤水吃下。他原来对见到华澜已经不抱希望,可没想到他刚吃完,华澜就踩着木梯下来,用关切的语气说道:
“阿苏,我听送餐的仆从说,你受伤了?”
风舒连忙站起身,将手藏在身后,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劳华伯伯挂怀了。”
华澜板起脸,道:“哪能是一点小伤啊,匠人的手可是很珍贵的。快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见瞒不过去,风舒便听话地将手伸出。
华澜把包着伤口的外衣除去,然后眯了眯眼,问:“伤口那么深,应该流了不少血吧?”
风舒想起落在薄膜上的血滴,有些心虚地答:“是,不过已经没事了。”
那钉子虽然划得深,可毕竟没伤及动脉,如今血已经止住,结了薄薄的一层痂。华澜将风舒的掌心翻来覆去地看了会,低喃道:“是了……是了。我怎就没想到呢?”
他沉思了会,忽然拔出一把小刀,用力在那道创口上一割——
“!”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风舒打了个颤,可他不敢贸然将手收回,只能低声道:“华伯伯,这……”
华澜弯起一抹笑,道:“没事,放点血而已。阿苏,你用这只手,去碰一碰那法器吧。”
风舒道:“可是,千敛面它……”
华澜道:“千敛面?”
风舒看着神情怪异的华澜,莫名感觉到危险。他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乱说的。”
“……”
华澜盯着风舒看了许久,然后忽然发力,将他拽到了矮几跟前。风舒毕竟只是个瘦弱的孩子,被华澜粗鲁地摔到草席上,额头撞在了矮几边,磕得他眼冒金星。
华澜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将盛着法器的盒子打开,然后扯过风舒的手,按到了那薄膜上。
这一次,穿透风舒脑海的鸣响化作尖啸,相同的文字与画面在他眼前快速闪过,然后再度消失。
他眼里含着泪花,却清晰地看见了华澜狰狞的脸色。那一向慈祥的人完全变了个样,使劲地摇晃着他的肩膀,道:“你看到了什么?快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风舒被摇得一阵发昏,只挤出一句话:“我、我没……”
掐着他的手愈加用力,上边的扳指按在了骨头上,硌得他痛呼出声。
华澜却完全没松手的意思,只是重复地说着:“你看到了吧?快说,这法器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风舒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晕眩感就逼得他干呕起来。见状,华澜将人放开,任凭风舒干呕了半天,才上前把人拽起,道:“阿苏,华伯伯平日待你不薄,你怎么能欺瞒我呢?”
风舒道:“阿苏没想瞒着您,只是……”
华澜露出和善的笑,伸手轻轻拂过风舒的脖颈,温声道:“阿苏,告诉华伯伯,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瞳孔倒映着一张苍白的面孔,而那张脸的主人如他所愿地张口,回答:“我、我只是感应到这法器的名讳,知道它唤作‘千敛面’,用途是换魂……”
“还有呢?”
“创造千敛面的匠人,想用它来帮助某个人,借以赎罪……那人快死了,可有了这法器,便能让他继续活下去。”
华澜脸色变幻不定,抓着风舒的手却丝毫未松:“那,这‘千敛面’,具体该怎么用?”
风舒道:“以最初的手稿来看,是将它罩在将死之人脸上,那人的魂魄便会自动收入千敛面中。之后,只要将其覆在一具完好的躯体上,藏在里边的生魂便会依附上去,将躯壳原主替代——”
“魂魄转移吗?那新躯体原来的魂魄,又待如何?”
“按制器匠人的想法,是选用新……新鲜、完好的尸体。这法器只能摄取一道魂魄,选定以后,就不能进行替换。若要将那魂魄进行转移,只需将千敛面摘下,重新安到另一具躯壳上就行了。”
风舒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心中的恐惧冉冉上升。他嚅动着唇,快速地将所看到的内容说出,只求对方快些放他离开。
华澜似乎还不满意,又问:
“还有呢?你还看到了什么?”
“……戴上这法器的人,不仅能保有原身记忆,还能继承新躯壳的一切记忆与术力。比方说,若那人进入的躯体原来是个铁匠,便会自然而然地知道打铁的方法,就像是属于自己的记忆一样。”
听罢,华澜眼里闪过一丝疯狂,嘴角也弯成了可怕的弧度:“不错,比我想像中还要有用。阿苏、阿苏,你还真是帮了我好大的忙啊。”
风舒道:“我……可是,华伯伯您身体康健,用不上这法器吧?”
华澜面上浮现阴狠的神色,道:“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还有,在这儿发生的事,你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否则——”
他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掐上了风舒的脖子,然后一发力,将人高高地提了起来。
“!”
风舒没料到华澜会突然发难,只来得及干咳了下,便感觉耳旁嗡的一声,脑袋开始发热、胀痛起来。他无助地挣扎着,想将掐着自己的大手移开,可四肢却重得像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提不起劲。
华澜欣赏着风舒逐渐紫红的脸色,并在对方即将晕厥以前松开手,把人扔回地面上。
“否则,我便杀了你。”
在那日以后,风舒便从地底生活解脱了。
只是,当他回到制器坊后,情况并没有比之前好上多少。或者说,更加糟糕了。
华家的制器坊内,多了许多他曾钻研过的法器,就连匠人的数量,也比之前多了一倍。
风舒原来以为,虽然相处的时间短暂,可那些匠人或多或少,会看在华澜的面子上,友善地对待他——
“就是这小子吧?啧啧,两年没见,怎就变得这般没精神。”
“唉,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啊,这家伙不识好歹,居然偷盗法器手稿,企图卖给对家。若不是华老爷善心,早就将他逐出家门了。”
“要我说,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没教养。天赋高又如何?这人越聪明啊,心眼儿就越多,最爱动些歪心思,走一些不该走的门路。”
“你说,他到底有什么颜面,继续在这制器坊待下去啊?这要换作我,早就夹着尾巴溜走咯!”
那些匠人确实看在华澜的面子上,“友善”地对待他了。最初,他们不过是在一旁冷嘲热讽,不断给风舒脸色看。后来,情况越演越烈,他们光明正大地抢去风舒劳作的成果,端他的饭菜去喂狗,并在风舒试图反抗的时候,直接狠狠地将人揍倒在地。
“臭小子,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爹娘活着时就爱装清高,屡屡拒绝与我们华家合作。后来呢,遭报应了呗!”
“费什么嘴皮子啊?快打呀,没看见他还想反抗吗?”
“小心点,别打在看得见的地方,一会华老爷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怕什么,你没见这小子回来后,老爷再也没关心他了吗!”
再后来,那些匠人只要心情不好,便明目张胆地拿风舒发泄。和以前一样,华澜偶尔会到制器坊巡视,却没有阻止众匠人施暴的意思,仿佛压根看不见风舒的惨状。
风舒年纪太小,根本抵挡不了这些大人们的殴打,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明明已经快十岁了,却长成了六七岁的样子。他身上永远都带着伤,原来秀气的脸上添了许多淤痕,曾经挂着的纯真笑容,也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这座制器坊,成了风舒的噩梦。到了晚上,他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工人房,那些曾经爱护他的大哥哥们,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生怕给自己招惹祸端。
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与人对话,又有多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许是看他太惨,一向骄矜的华公子在偶然碰见他时,还大发慈悲地给他递了一块米糕,让他当着自己的面吃完。
“你这样,外人还以为我们华家虐待家仆呢。”
当时的风舒刚经历一波毒打,整个鼻青脸肿的。他接过那块米糕,默默地吃着,然后觉得这一切实在非常可笑。
是了,他本不该觊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不过是个被捡来的孩子,本不该如此贪心,去奢望得到更多关怀。
“你、你哭什么啊?很痛的话,我让人拿药给你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轻易掉眼泪呢?”
那金枝玉叶的公子慌了神,以为自己将人弄哭了,连忙让一旁的仆从拿了些伤药,塞进风舒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