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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忘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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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澄本以为花繁会去宫中膳堂,可花繁却带着他绕了几个弯后,踏步出了宫门。

    此时已将近夜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虽已到了宵禁时间,街道上却仍有寥寥数道人影,想来便是那些持有通行令的世家子弟了。花繁每见着一人便笑嘻嘻地凑上前打招呼,还不忘提醒他们夜晚风大,小心受寒云云,引来一片闪闪发光的恋慕眼神。

    除了夜间营业的店面,街道边大多店铺都已打烊,只在门前挂着靠法术维持的红灯笼。而那些所谓的“夜营店面”,无非是一些酒楼、官窑了。

    宁澄走着走着,刚想说这街景怎么那么熟悉,前方的花繁便停下脚步,示意宁澄走向一座浮夸装扮的店面。

    宁澄看了看,只见那店门旁挂了个小牌子,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阳柳居”。

    ……

    宁澄扭头一望,果真看见街道对面的红鸾阁。那红色的大楼前站着几个千娇百媚的姑娘,个个扭着柔软的腰肢,时不时伸手揽客。

    宁澄迅速转回头,道:“花判大人,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花繁边和阳柳居走出的男子打招呼,边莫名其妙地说:“没来错,这里就是阳柳居。”

    说完,他还贴心地指了指那个小牌子,一字一字地念给宁澄听:“喏,阳、柳、居。”

    ——我知道这是阳柳居!可阳柳居不是、不是供有龙阳之好的贵人泄欲用的吗!

    看着花繁无辜的笑脸,宁澄后退,再后退。

    “打扰了。宁某忽然有些不适,不能陪花判大人用膳了,抱歉。”

    宁澄想溜,可一转身,就看见身后那道不祥的橘光。

    一枚橘色灯笼晃晃悠悠地飘到他面前,烛火颤动,眼看就要发出警哨——

    “……宁某突然又没事了,哈哈。”

    宁澄迅速跑到花繁身边。

    身为文判,花繁自然是有宵禁通行令的,可宁澄却没有。他对这烛笼的阴影很深,打死也不想再被吞一次。

    花繁弯了弯嘴角,笑得一脸灿烂:

    “如此甚好,走吧?”

    “……”

    宁澄心惊胆战地望了那烛笼一眼,只得硬着头皮,跨过了阳柳居的门槛。

    甫踏入阳柳居,里头的面首便纷纷围上,娇笑着和花繁打招呼,而花繁也一一微笑回应。宁澄不习惯被人簇拥的感觉,本想躲到一旁闪避,冷不防袖袍遭人拉住,被连拉带拽地搅进人堆里。

    “……”

    宁澄屏着呼吸,僵硬地转头望了下。

    一位姿态妖娆的男子扑闪着水汪汪的眼,张开涂了鲜红唇脂的唇,尖声尖气地道:

    “公子是新来的?言言没看过你呢。”

    男子声音尖细,声量却是不低。他这一叫,引起了其他面首的注意力,瞬间就有几人朝宁澄走近,伸手就往他身上搭去。

    宁澄哪见过这场面,吓得脸色都白了,连连叫唤:“别、别过来!”

    见宁澄这样,那群面首仿佛觉得很有趣,纷纷出言逗弄:

    “真的是生面孔呢,是跟花判大人一起来的?小脸蛋长得还挺俊俏。”

    “公子别躲啊,不要害羞,我很温柔的。”

    “公子,让洛洛为您服务吧?”

    “他是我先发现的!不要和我抢!”

    宁澄感觉数十道手在自己身上乱摸,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他大喊一声,推开前方面首,然后迅速跑到墙边,顺手扛起邻近的木凳挡在身前,喊道:

    “都别过来!”

    见宁澄满脸通红、簌簌发抖的样子,被他推开的面首掸了掸袖摆,嗔道:“公子怎地这般粗鲁,真是不解风情。”

    花繁见状,忙替宁澄解围:“抱歉抱歉,这位是和我一起来吃酒的,你们都下去吧,别吓着他了。”

    闻言,那群面首就咯咯笑着退开了。临走时,那粉面红唇的男子还朝宁澄抛了个媚眼,吓得宁澄又是一抖。

    被那么一吓,宁澄不由得精神些了。花繁熟门熟路地领着他走上二楼,在一张大红圆桌前坐下。

    一旁店小二打扮的人迎上前,在花繁点了几道菜后,就扭着臀退下了。

    ……怎么这阳柳居二楼,还有卖吃的啊?所以花繁真的是认真想请他吃东西,而不是想看他的笑话?

    见宁澄神色怪异,花繁笑着解释:

    “这阳柳居最著名的,可不是什么言言、洛洛,而是这里的酒菜。”

    说罢,花繁接过伙计递上的酒壶,道:“特别是这忘忧酒,一杯忘情、二饮忘忧,宁兄不妨试试。”

    叩的一声,一盏酒杯被摆到宁澄面前。那酒看着透明如水,毫无浊色,只酒香扑鼻。

    宁澄想了想,举起酒杯轻抿一口,而后放下。

    花繁道:“怎么,这酒不合宁兄口味?”

    宁澄摇头,道:“宁某向来不会喝酒,怕是会醉倒。”

    宁澄隐约记得,自己曾在邻家少爷成亲的宴席上初尝杯中物。当时他只喝了一口便醉倒,还劳烦别人将他扛回家中。

    事后,他还被宁陕笑了很久,说自己堂堂一个酒坛子,怎就养了个一杯倒的儿子。

    想到父亲,宁澄又心情低落起来。

    花繁执起酒杯轻轻转动,道:“做人嘛,活得太过清醒也不是什么好事,醉便醉了。这酒可是个好东西,喝下以后,你要哭要喊都可以,我就当没看见。”

    宁澄一呆,抬头看向花繁,却见他神情严肃,和平日嬉笑的样子很不一样。

    见宁澄不语,花繁又道:“宁家之变,我略有耳闻,也知你心中痛苦。我嘛,有一个朋友,他也曾经历和你一样的事。当初,他也和宁兄一样,把所有的痛苦压在心底,愣是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把我也给骗过了。”

    说着,花繁顿了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他故作轻松地点着桌面,道:

    “之后,他愈加努力勤学,说是要找到真凶,为家人报仇。本来我觉得欣慰,只当他足够坚强,很快就振作起来了。”

    宁澄默默地听着,心里好像有什么感觉涌了上来,眼前的灯火忽而模糊、忽而清晰。

    “惨剧发生后,他一滴泪都不曾掉过,可心中怎可能不痛苦?那么庞大的哀恸全被他深埋心里,豢养了怨恨与悲愤。他变了,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愤世嫉俗,明明在那以前,他只是个无忧无虑、笑起来很阳光的少年。”

    花繁转头,看着宁澄道:“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他能好好地发泄一遍,是不是就能和自己的心和解、能好好直视未来,而不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他欠自己一次崩溃、一场大哭,而宁兄你亦是如此。”

    “……”

    宁澄突然意识到,花繁是特意带他来喝酒的。

    也许花繁自己并不清楚,但他应是从宁澄身上看到了友人的影子,并试图通过安慰对方,来弥补心底的遗憾。

    也许花繁自己,也需要一次和解吧。

    宁澄抹了抹脸,再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见他喝下,花繁面露微笑,又接连倒了几杯酒,放到宁澄面前。

    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宁澄手起杯落,很快便喝完了整整一壶酒。

    似乎没料到宁澄这么能喝,花繁有些意外,问:“宁兄,你还好吗?”

    “……”

    宁澄灌下忘忧酒时,已经做好了醉倒的打算,可他现下却清醒异常,就像喝下的是普通的白水一般。

    见花繁盯着自己看,宁澄不忍拂花繁的意,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瘫在桌上。

    见状,花繁伸出手在宁澄眼前晃了晃,像是要确认他是否真的醉倒了。

    “上菜喽——”

    听见“店小二”的喊声,花繁把手缩了回去,然后坐好。

    宁澄听到叩叩几声,数个盘子被放到了桌上,一时间饭菜香四溢。

    “好像点太多了啊……”

    花繁作此感叹后,便举起碗筷,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

    腹中空空的宁澄咽了咽口水,开始后悔了。可若他此刻突然醒转,也不知花繁会不会起疑,于是,宁澄只得自认倒霉,继续趴在桌上装睡。

    花繁吃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一个人吃饭有些寂寞,于是便喊了人来作陪。宁澄只听见唰的一声,有什么人直接从二楼窗口跳进来,走到自己身后。

    “我在执行公务,实在不方便作陪……咦?”

    被叫来的月喑看了看宁澄,有些不明就里。

    “这不是宁公子吗?你把他怎么了?”

    宁澄偷偷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瞅见月喑写满困惑的脸。

    一天没见,月喑的黑眼圈好像又更重了些。

    花繁道:“没事,宁公子只是喝醉了而已。”

    月喑道:“你把他灌醉,是想怎么把人带回去?风舒特意嘱咐了,要照看好他,可别再磕得人家一身伤了。”

    花繁笑道:“怎会,我这不是把你叫来了吗?我知你还没用晚膳,坐下来一起吃吧。吃完了,再令你那烛笼送宁兄回宫。”

    宁澄:“……”

    拜托让我用走的!我自己会走!

    于是,宁澄在“啊”的一声后坐起,作势摸了摸自己的头,道:

    “花判大人,我这是……咦,月判大人怎么也在?”

    花繁道:“宁兄醒了?适才你醉倒了,我见这饭菜太多,担心浪费,所以叫小月判来吃。”

    他转头面向月喑,笑道:“既然宁公子醒了,那就不打扰你工作了,请便。”

    “……”

    月喑沉默了。

    宁澄有些不好意思,道:“这菜还挺多的,应该够三个人吃,只要叫多一副碗筷就行了。”

    “……”

    月喑瞥了宁澄一眼,默默地走到花繁右边的位置坐下。

    花繁道:“也好。对了,喑喑你正好也在,不如帮宁公子做个通行令吧?”

    花繁指的自然是宵禁通行令了。

    闻言,月喑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皱眉问道:“为什么?”

    花繁道:“我仔细想过,喑喑你每晚都要巡城,不方便与我用晚膳。正巧宁兄来了,以后就不愁没人陪。宁兄还没有通行令,外出总是不便,所以我寻思着你帮他做一个,以后就方便多了。”

    “……”

    不知道是不是宁澄的错觉,月喑看向他时,眼神好像带点杀气。

    ……不想给就不要勉强啊。

    宁澄心中苦笑,想说如果花繁都带人到这么诡异的地方吃饭,那他可不想奉陪。

    月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直立起身,走到宁澄面前,伸出手覆在他的天灵盖上。宁澄自然而然地闭起眼,只感觉一股暖流从头顶流到脚底,便听见月喑说:“好了。”

    宁澄睁眼,见月喑已经坐回花繁身边了。

    似乎是觉得有些渴,月喑随手拿起花繁的酒杯,仰头喝下。

    “啊,那个是——”

    那杯子里盛的,自然是忘忧酒了。

    只见月喑“啪”的一声,端着酒杯的手拍在了桌子上,然后又是“啪”的一声,整个人扑倒在桌上,不动了。

    ……这才是真正的一杯倒啊。

    宁澄傻眼了。

    这下,也不需要多添一副碗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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