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幸福是对比出来的
今天的评估比较快,评估做完才下午4点,一出评估室杨念就迎了上来:“怎么样?”
“还好,医生说状况不算坏。”
听到医生说状况不坏,杨念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不少,扶着女儿回到病房,给她倒水扶她上床。
“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一下。”
一整套检查做下来夏燃确实有些累,便上床眯着眼小憩片刻,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像听到陈阿姨的声音,还有一股清香清甜味飘入鼻腔,她想睁开眼,但困倦未消,也就躺着听她们聊天。
陈月刻意压低了声音:“杨姐要是吃不惯清淡口味,下次我做一些辛辣口味的。”
“不用,这太麻烦了。”
“哪有什么麻烦,我家离得近又走得开,不过是多下点米的事,不然让孩子爷爷奶奶做饭,还得多做一份病号饭,也劳累他们,还不如让我来,顺带手的事。”
可不是。爷爷返聘在工作,奶奶要带孙子孙女,来几次还好要长时间来也怕折腾她。外婆外公又在外地,去年麻烦了他们大半年,今年再把他们叫来,又怕他们跟着担惊受怕影响身体。
杨念握着手中饭碗,感激又带有歉意,微微一笑:“谢谢你。”
“嗐,谢什么,大家都同病相怜互相帮助还能有个伴。”说到这,陈月压着哭腔,“我家儿子确诊的时候,我真是觉得天都塌了,他还不愿意接受,当天就跑马路上,把我吓死了,他爸那个直脾气还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杨念放下碗筷,安静听着,轻轻一叹:“才十几岁,就要遭到这样的意外,一时不接受也是正常,况且江年还是体育生。”
陈月也吃不下饭了,她放下碗筷:“可不是。不过说来,还是真的要感谢燃燃,和他聊了两天,江年的态度好了不少。”
“他们同龄又都是高三学生,能有话聊,我家燃燃也说江年很体贴。”
不想哭的夏燃睁开双眼,快速眨了眨,逼退眼泪后看向病房外的阳台,妈妈正在和陈阿姨聊天,她咳了一声,二人回过身来:“燃燃醒了?饿不饿?”
“有点饿。陈阿姨好。”
“我没有吵到你吧。”
“没有,我睡得沉。”
两位妈妈从阳台走回屋内,一个帮她起身穿鞋一个帮她盛饭盛汤。
夏燃喝了一口汤:“哇,好好喝,不像是奶奶做的。”
“这是你陈阿姨做的,特意送上来给我们喝。”
夏燃冲陈月盈盈一笑:“谢谢陈阿姨。”
“谢什么,以后阿姨天天给你做。”
夏燃点点头:“那真是太感谢陈阿姨了。”
咚咚,敲门声响起,夏燃抬眸一看,是江年。他在病服外套了外套,推了寸头,挺拔地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神情,但能感到他清矍的轮廓抽条的身形。
“进来吧。”
“江年,你怎么来了?”见儿子上楼,陈月忙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年低了低眼,好像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自己想法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他眼睛看向别处:“我来是想问一下夏燃去不去楼下看夕阳,我看今天的晚霞很好看。”
“好呀。”
见儿子主动来找燃燃,陈月也很高兴:“那你们两去吧,我和杨姐在这里等你们。”
杨念也乐于女儿出去转,好歹有个同龄人说说话,不然一天到晚老闷着也不好。她提醒女儿:“衣服纸巾多带点,药也带上。”
夏燃拿着厚外套揣着药出了门,来到楼下,坐在长椅上看夕阳。
此时太阳西沉,仅有的余晖将云朵染得金光灿灿,江年开了口:“你今天评估怎么样啊?”
“医生说状况不算差,快的话明后天就能出结果。”
“那就好。”
想起昨天自己咳血,是他将自己送回病房,不会被吓到了吧?自己第一次咳血自己也是被吓得不轻,以为自己就要就挂了活不长。
她清了清嗓子:“其实,我还是挺幸运的。”
幸运?都得了这种病怎么会幸运?江年很不解:“你才17岁。”
不对,她生病三年,是15岁得的病,15,江年再次感到心惊肉跳,15岁,多小啊。
那时候的自己天天想着怎么玩怎么吃怎么逃课怎么开黑,一天的时间完全不够用,在自己在网吧开黑,在球场挥汗,在操场上尽情奔跑的时候她都不能长跑不能跳跃连呼吸都不能太顺畅,怎么会和幸运两字挂钩!
他丝毫不能理解,偏过头去看她,她圆中带尖的脸上一双漆黑又滚圆的眼睛,泛着灵光闪着笑意,怕被发现他忙收回视线。
夏燃慢慢地穿上外套:“我一开始被诊断为肺炎,吃了药也不见好,我妈带我跑了好几家医院面诊了好多次,直到来这家医院才确认了是特发性脉动脉高压,那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么长的病名。”
我也是,不仅长还很奇怪,江年在心里默默补充。
夏燃踹着手靠着椅背看着渐渐暗沉下去的天空,继续说:“因为发现的早,所以药也开得早,靠吃药维持,我状态其实还可以,就是不太能运动。去年可能是因为我看运动会太激动了,也可能是因为感冒导致的肺动升高,病情恶化就休学了。休养了大半年我觉得我又可以去上学了没想到更严重了。”
天彻底暗了下来,连云都看不到了,融入了黑浓的夜色中。
见江年看着自己,夏燃侧过脸去和他对视:“以我的身体底子如果不是早诊断早开药早就挂了。”
说完后她又移开视线,继续看向天空,略有叹惋:“罕见病嘛,得的人少见的更少,这种病发病初期有时候都没有什么状态,只是时常觉得累,等到状态开始明显了还可能会被确诊为其他病,谁让病情是持续渐变不是静止的,更何况病灶难寻,病症相似,一时难以判断也没法。”
江年第一次感觉到罕见这两个字的重量,他舔了舔唇:“杨阿姨好有魄力,带你走了那么多家医院,还好诊断及时。”
夏燃想笑却笑不出来:“是啊。”
她有点想她群里的病友了,有的入群晚走的却早,有的入群多年,时常为药钱烦忧。
说不上是欣慰还是遗憾,夏燃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苍穹:“幸福是对比出来的。”
江年莫名的想起那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不愧是学霸,说的话都有哲理,默默夸完后他又觉得苦涩。
他觉得十几岁的女孩不应该这样,可生病了能哪样呢?他一时想不到,暗恨自己没脑子。
思量片刻,他还是说出内心想法:“你真棒,我到现在都还不愿意也不想去接受自己要做手术一事,手术做完我以后就不能当体育生了,我从小就喜欢到处跑,大大小小的比赛也参加了不少,要不是当年力气不够腿长不够个子不高被刷下来我就当真的运动员了。”
夏燃想起那天自己从他校服口袋掏出的亚洲飞人南京市新长跑运动季军勋章。
她是见过他跑步的,像风一样,长腿宽肩,脸上明亮,跑起来很好看。她夸他:“你跑得又快又轻盈,我见你两次跑步,特别帅气有气势。”
江年咧嘴一笑,笑花还未绽放又消失:“以后可能就跑不了了。”不说丧气话,他问,“你从来没有过不甘愤怒吗?”
“怎么可能!”夏燃有些无语,“我又不是雷打不动的尼姑。”玩笑话说完,她把头倚下去,仰头凝视夜幕,“确诊的那个月,我走路都是飘的,天天在想,为什么会是我?”
是啊,为什么会是我,江年听到医生说要开刀切了那块肿瘤的时候,一瞬间都感觉自己失聪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得了肿瘤?自己才17岁,怎么可能得肿瘤!
他不愿意接受当下就跑了出去。
那她后来又是如何接受的呢?他静心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后来在一次次病痛中也就渐渐也就无可奈何的接受了自己是个病人的事实。”夏燃语带凄凉,马上又软了语气,“我家人一直陪伴着我,还尽最大程度减少我身体难受的程度,杜绝我发病的可能,所以心态可能会好一点,他们已经很难过了,我不想让他们更难过。”
生病三年,自己胖了一圈,爸爸妈妈瘦了一圈,爷爷奶奶脸上皱纹都深了几道,去年外公外婆来照顾自己,经常背着自己偷偷哭。
如果不是家人贴切的爱护和小心翼翼的陪伴照顾,夏燃想不到自己会是什么样?大概率会崩溃吧。
江年听得很不是滋味,明明17岁的年龄却是57岁的身体,27岁的心态。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吗?
不会的。自己现在还能跑会跳,只要切了肿块保持随访就行。正如妈妈说的,是低度恶性,这几天对妈妈的态度有点凶,她也很难过吧。
“夏燃,谢谢你。”
嗯?听到他再次道谢,夏燃看过去,他乌浓的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细密如帘的睫毛遮住了大半瞳仁看不清的情绪,只听他继续说:“我没有那么怨天尤人了。”
她收回视线,笑了笑:“没关系。”
他又问:“很疼吧?”
心微微一颤,夏燃点点头:“挺疼的。”
有时候疼起来简直想一头扎进氧气里醉氧而死。她也问:“你也疼吧?”
江年点点头:“是很疼。”
早知道就该一开始微微疼的时候来医院,那样兴许还不至于低度恶性,但又好在来得及时,只是低度恶性。
但疼也是真的,一抽一抽的,还会发热。
也许是很久没和同龄人聊天又或许是很久没聊自身病情相关的话题,说完这些后,夏燃心情好了不少,她提议:“那我们回去吧。”
江年心情也很不错,婉拒了这个提议:“你可以坐车吗?电动车。”
兜风吗?夏燃很想试试但还是拒绝:“你要注意腿。”
“可以的,开电瓶没事,不用力不用褪。”
江年脱下自己外套披在夏燃身上,带着她来到医院门口,跨上电动车,带着她驶进浓重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