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煞星
五月伊始，来自陇西五城中永安城的一封奏折，如同夏初的惊雷，炸得整个朝廷胆战心惊。
大殿内。
明德帝拖着病躯坐于明堂上，视线打量着下方的朝臣。
“永安一事，众卿有何想法？”
朝臣们皆低下头，用余光打量身边的人，无人想第一个站出。
过了许久，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臣走出来道：“启禀陛下，臣听来者言，如今永安已有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永安知县多次往州府递奏折却无人呈报朝堂，可见州府之失职。臣认为，如今应立即派遣人去永安治理水患，顺查明州府等人。”
“回禀陛下，臣认为不妥。”一位长着大胡子的朝臣站出来反驳，“现今治理永安水患迫在眉睫，陇西州府虽有失职，但论实况，州府最为熟知，最能协助解决水患。臣认为，应当先治理水患，让州府戴罪立功，等解决水患后，再论赏罚定罪。”
“臣附议韩尚书所言。”
“臣不赞同韩尚书一言，永安之所以水患，皆为州府失职，必须定罪。”
“臣赞同。”
……
众臣们开始互相争论，明德帝坐在上方面不改色地听着，等大家说得差不多后，他才淡淡开口道：“太子如何看待这件事？”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梁宣身上，只见梁宣从容地走上前：“回禀父皇，儿臣认为，水患要治，州府也要查。大梁现今看着海晏河清，底下却是破涛汹涌，儿臣觉得父皇可派遣一位权利与地位象征着皇家的人前去办理此事，这样既能威慑州府，也能安抚百姓。”
“噢，”明德帝饶有兴致地看着梁宣：“太子心中可有人选？”
“儿臣觉得兄弟们皆可，至于具体人选，还是父皇定夺。”
明德帝收回目光，望向大臣们，很快就有大臣站出来附议：“臣赞同太子所言。”
有人开了头，同意梁宣提议的人也越来越多，至于人选，明德帝还没有开口，就有人站出来毛遂自荐。
“父皇。”梁粟走上去道：“作为大梁皇子，大梁百姓有难，儿臣自当同甘共苦，所以儿臣自愿请命治水，还望父皇准允。”
听完梁粟这番话，众人心中各执己见。治理永安水患一事，条件虽会有些辛苦，不过皇子前去，多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主要苦活累活，还不都有由面人出谋划策。
只要这件事最后成功，不仅赢得民心，还可以笼络陇西五城。退一万来说，就算没有成功，皇子前去遭罪了一段时间，陛下也少不了嘉奖。
总之，此事百利无害，皇子们自然不会放过。
“臣认为，太子是储君，此事由太子殿下去办，更为稳妥。”
“不可，陛下身体不适，太子监国，不得离京。三皇子能力出众，足智多谋，臣认为三皇子更为合适。”
“臣觉得六皇子也可以……”
每位皇子都被提名，唯独梁琛没有。他站在人群前端，手持玉笏板一动不动，如同前世一样，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过，想到那人的计划，这一切让他觉得自己又不能冷眼旁观。
正当梁琛想站出来说道些什么时，一人的声音先他响彻整个大殿。
“启禀陛下，臣认为，治理水患一事，无人比四皇子更合适。”
众人回头看向说话之人，竟是那新科状元钱缙。
“陛下，臣不赞同。”一长着山羊胡子的钦天监站出来反驳道：“臣夜观天象，只见日星月辉，雨星宫位执事无法，天雷远渡洋江之北，风起云散，并无大雨之意。臣怀疑，永安水患并非天灾，实乃人祸，况且陛下久病未愈……”
一石激起千层浪，高台上的明德帝双眉紧蹙，钦天监未说出口的话也让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所谓人祸，谁的人祸，大家都清楚。
靖王梁琛，出生便有煞星之命。三岁克母，五岁便让宫中不得安宁，将其送往安北后，才得以平静。不曾想，回建安才三年，就有了如此变故。
所有人的小声议论落入梁琛耳中，就像他五岁那年，太后病重，天象有异，年幼的他成为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
“呵。”荣鸣的冷笑声突兀，吸引了大家的视线，“若是人祸，也是陇西州府的人祸吧，还是说，上天已如此是非不分？为了惩罚一人，要弃数十万人的性命不顾？那这样的上苍有何值得供奉？”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气的钦天监吹胡子瞪眼，他手指荣鸣怒斥：“你……你……这般胆大妄为。”
“嗤。”
荣鸣白了他一眼，目光看向远处。
“咳咳。”梁宣轻咳一声：“父皇，儿臣认为，既然钦天监觉得是上天有意惩罚四弟，那更应该由四弟去治理水患，受些苦难，以此来平息上苍的怒意。至于父皇的病，太医说过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儿臣觉得应与四弟无关。”
梁琛没想到梁宣会替自己说话，他忍不住看了眼梁宣，梁宣看着上方的明德帝，那神情似乎在说，他所言无私心。
同时看向梁宣的，还有钦天监，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帮梁琛说话，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臣们在梁宣话落后噤了声，明德帝也看完了群臣之争的热闹，他懒懒地看了梁琛一眼问：“老四呢，你是什么想法？”
梁琛上前一步道：“儿臣认为太子说有理，既然上苍惩罚，那就应该由儿臣去平息。况且儿臣曾在边关数载，经历过几次水患，也吃得了苦，儿臣觉得自己可以平息这个水患。”
大概是以往的梁琛从不会争什么，今天的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明德帝还是有些微微吃惊。
他沉默的半晌，别人能看出这里面的好处，他也能看出。只是他需要考虑一下，到底由谁去，谁又能真正的来平衡这之间的各方势力？
“好了，今天早朝便到处吧，至于治理永安水患一事，朕自有定夺。退朝吧！”
明德帝起身离开，身边的太监高喊一声“退朝”，众人弯腰行礼，直至明德帝出去后，大臣们才依次走出大殿。
梁宣刚走出大殿正门，梁琛追上去拦在他面前，他疑惑地看着梁琛，听见梁琛语气怪异道：“刚才，谢谢。”
然后梁琛转身离去，梁宣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过来会他才轻笑出来。
他这个弟弟，真是个怪小孩，也不愧是某人带大的，性格都一模一样。
梁宣正准备抬脚离开时，身后响起阴阳怪气的声音：“没想到有一天，太子皇兄会下凡来救助我们这些弱小啊！”
梁宣回过头，嘴角笑意淡去几分，但依旧让自己含着笑意道：“三弟多虑了，我只是觉得，四弟更能胜任而已。”
“是吗？”梁粟讥笑道：“为何我觉得太子皇兄另有所图呢？”
“那应该是三弟的错觉。”
梁粟走到梁宣身边，凑近他道：“那希望是我的错觉。”
留下话，梁粟趾高气扬地离去，梁宣在原地轻叹口气，也跟随人群离开。
靖王府内。
梁琛回到书房时，燕君正在练字。自从永安水患一事出现在建安后，燕君每日如此，还美其名曰为了多学习梁琛的字的精髓，实则是为尽快从梁琛这里了解朝堂局势。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不过梁琛很享受他这种等待，每日回家就看见有人对自己翘首以盼，那人还是心上人，这种感觉如同把心泡在蜜罐一般，甜而不腻。
“王爷。”燕君放下笔，为梁琛倒上一杯温茶递过去。
如今天气渐热，不过昼夜温差较大，饮用温茶最为适宜。
梁琛接过茶，小饮一口，听见燕君问：“今日陛下可有说什么？”
“没有，就是探讨了一下谁去治理水患。”梁琛放下茶盏，见桌面十分干净，微皱眉头反问：“你可有用膳？”
“没。”燕君道：“那朝臣推荐的人选呢？”
“先用膳吧。”梁琛转身朝屋外喊：“魏延，让人送膳。”
“我不饿，用膳先缓缓。”
“我饿了。”
气氛僵了一秒，燕君在梁琛怒视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往后退几步，坐在桌前，讪讪笑道：“用饭，用饭。”
梁琛扶额，在他对面坐下，无奈道：“你可想过入朝，这样也不必每日这般追着我问。”
“不了不了，我受不了那苦。”想到梁琛每天的起床时间，以及他描述的那种类似辩论会一般的早朝，燕君就没有兴趣。
不过……他凑近梁琛问：“王爷，你可是嫌我烦了？”
“没。”梁琛错开他回答，并说道：“坐好。”
燕君轻哼一声，端坐好后继续问：“陛下打算让谁去治理水患啊！”
“不知。”
梁琛回答他后，把朝中的事情还是还原般地给他讲了一遍。中途下人们送来饭菜，燕君边吃边听，一直听到梁琛说钱缙和荣鸣站出来推荐他时，燕君走了神。
原书的荣鸣几乎没有真正的站过队，是到后面三皇子兵败，他才倒向太子。而钱缙，一开始就选择了太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如今，这两人在朝堂之上，却义无反顾选择了梁琛。
或许是出于他们之间的义气，他们才选择了梁琛。可这在他人看来，他们站了梁琛这边，站了一个没有任何机会的皇子，这根本不符合这两人的性格。
还有这钦天监，似乎一直在针对梁琛，这又是为何？
燕君沉思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决定这段时间约这两个人吃饭聊聊，问清楚什么情况。
“思远，思远，燕思远，燕君……”
梁琛的喊声把燕君思绪拉回，他看着梁琛问：“啊，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梁琛问。
“没。”燕君答：“王爷，你说，你能去治水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知。”
梁琛摇摇头，明德帝生性多疑，秉性难测，一般人根本猜不出他的想法。
“我觉得是王爷的可能性挺大的，太子监国，三皇子势力已经很大了，陛下此时正需要一人来敲打敲打他们，王爷可不是最好的选择。”燕君再次凑近梁琛，“王爷，上次绍元回去，我让他带来一封信去扬州，过不久扬州会递来家书，让我回扬州省亲。”
“嗯，那挺好的，你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看看了。”
梁琛的回答太过正常，可这不是燕君要地回答，他怒嗔：“王爷，你懂我的意思。”
懂事懂，可梁琛完成不想懂。回想前世永安水患引发的灾难，决堤仅仅只是开始，他不想这人去冒险。
“王爷，你知道我的，即使你不让我去，只要我想起，我就一定会去。”燕君靠回椅背看着他，“是把我放在眼皮下，还是任我自己去，王爷你自己选择。”
梁琛深知这人的倔，他深深叹口气，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燕君也不理会他有没有同意，反正梁琛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他终于可以开始准备回家之路了。
三日后，圣旨下来，由梁琛去永安治理水患，五日后出发。与此同时，燕君收到了来着扬州的家书，让他回扬州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