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状元
陇西永安城。
本就漆黑的夜空布满乌云,天如同破了一般大雨倾城。洗雁江边上,永安县令张远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穿梭在大雨中,带头领着大家抗水。
雨越下越急,长达数月的大雨让堤坝岌岌可危,空中突大闪一阵雷鸣,张远抬头望着天,冰凉的雨水扑洒他脸上,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半炷香的时间后,一人快马加鞭地冒着雨穿梭永安城的主街,直奔堤坝处下马大喊:“报,大人,洗雁江入口处的临县决堤了。”
张远手中的铁铲‘哐当’落地,临县是永安入口最多的县,如今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他取下斗笠,大雨浇湿他全身,他抬头望天,直愣愣地跪了下去。
天,要亡他也!
数千公里外的建安城内,燕君焦急地踱步在满香楼二楼的“天”字号房间内。今日殿试,待会新科状元会从楼下的主街游街而过,燕君担心殿试结果会因为那些改变而变,因此心急不已。
几日前,周衡如愿进了军营,燕君身边一下子失去了可交谈之人,免不了有些落寞。
“诶。”
当燕君第五次没忍住叹息一声时,挽心关切道:“公子,怎么了?”
燕君惆怅答:“有点想念在竹溪生活的日子了。”
那时他刚到这个世界,初识周衡和钱缙,他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在一起畅饮人生。今日之后,这种日子大概不会再有了,他为他们高兴的同时,也带着几分伤感。
正午一刻,主街开始沸腾,燕君走到窗边,听见不远处的欢声笑语与锣鼓喧天。燕君探出头出,欢笑声逐渐靠近清晰,很快燕君看见一团黑压压的人群走过来,以及人群所围绕的马背上之人。
担忧了许久的心在这刻终于放回肚子,明德二十四年的新科状元依旧是钱缙。
人群渐至楼下,燕君看着对面楼中抛出的手帕和香囊,忍不住轻笑一声。今年的钱缙也不过十九,长相帅气且性格温和,如今有成为新科状元,前途无限,肯定会有不少世家想与之结为姻亲。
钱缙似乎感受到燕君的目光,抬头望了过来,两个人隔着人群相视一笑,四周的女子惊呼声四起,燕君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这要是放在现代,妥妥的顶流,还是学霸人设那种。
他斜眼看了眼身边的挽心,这丫头又在研究香满楼的新菜品,再次忍不住叹息口气。
挽心听闻他的叹息身,不满道:“公子,六次了,你今日为何这般不高兴?”
燕君朝她招招手,挽心立刻小跑他身边,燕君手指窗外,挽心探出望出去惊呼:“哇,是钱公子。”
“俊吗?”燕君问。
挽心答:“俊。”
“那我把你许给他好不好?”
下一秒燕君看着挽心的面上由粉嫩变白,再由白变通红。
挽心立刻收回脖子看着燕君,认真答:“不好。”
“为何?”燕君洗-脑式追问:“钱公子人俊,性子也好,如今又中了新科状元,你一嫁过去便是状元夫人,受人追捧尊重,为何不好?”
“不好就是不好,挽心不嫁,挽心要一直陪着公子。”
挽心边说边走到桌前坐下,继续研究起她的菜谱。
“说什么傻话,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再说了,老头当初把你交给我,就是希望我给你寻个合适的婆家。”燕君看着挽心无动于衷的样子,生出几分对牛弹琴的错觉。正当他想是不是丫头太小,还没有开窍时,视线扫过挽心耳尖的红,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挽心翻弄的手微顿,燕君没有错过这个细节,心中了然。
也不知是哪家的猪居然来拱了他家的白菜。
“没,没有。”挽心假装镇定的模样。
演技太假,燕君忽略她的回答,坐在她对面问:“是谁?”
燕君在脑海里逐一删选挽心身边的异性,发现没一个与挽心有过亲昵行为之人,而且他发现,也无人配得上他家挽心。
“啊,说了没有。”挽心恼羞成怒,收起菜谱就想往门外走,“公子太烦人了,挽心要去厨房找师傅询问菜谱,公子你一人吧!”
看着这丫头落荒而逃的样子,燕君不禁失笑。挽心如今也有十六,正是情窦初开之时,有心上人很正常。
只是,那人如果是个正直之人,他也无所谓,反正挽心还有他。倘若那人为不正之人,那休怪他棒打鸳鸯了。
入夜,钱缙在自己的新府邸中送走最后一批前来拜访者,刚坐下来想喝口热茶时,听闻一阵脚步声,以为是有人去而回返,立即放下茶杯起身。
回头发现是一抹自己熟识的身影后,他轻笑一声,哑声道:“思远。”
燕君走到他身边坐下,模样十分自在,钱缙也放下那丝不自在,坐下给燕君倒上一杯热茶。
“今日过后,不知又有多少世家女对绍元芳心暗许。”燕君接过茶杯打趣。
钱缙饮完自己的热茶,等嗓子润了些,放下茶杯答:“思远莫拿我打趣了,如今朝局不稳,各世家都想着站队,可我觉得,此时不宜站队,因为格局还未定。你说对吗?思远。”
燕君笑然,高中后的钱缙果然不会在伪装自己。十九岁中状元,二十九岁进入内阁,成为大梁第一权臣,这才是真正的钱缙,一个有着野心的钱缙。
相比之下,燕君还是喜欢那个傻乎乎的钱缙。
“你打算何时会竹溪?”燕君没有回答钱缙的问题,而是把话题绕开。
钱缙答:“明日一早。”
大梁律法,中状元者可休沐半月,让其荣归故里祭祖,之后便入翰林院就职。
燕君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于钱缙:“麻烦绍元帮我把这封信带到扬州林家。”
钱缙只是看着信,不肯接过的反问:“这为何信?”
“家书。”燕君答。
钱缙这才接过信放入袖口中:“绍元必定送达。”
“那便先谢过绍元。”燕君道:“等你归来,我给你接风庆贺。”
两人又闲聊片刻,燕君才得知钱缙的状元之位来得珍贵。今年殿试的前三甲,不管是才华还是样貌都顶好,因此在选状元和探花之间,大家都犯了难。
尤其是钱缙和荣鸣,二人皆生得十分俊俏,而且做得一手好文章,就在大家争论不休时,站出一人道:
“这荣少恒为荣家嫡长子,自幼名师教导,还做过皇子伴读,有如此才情实属正常。而这钱绍元出生寒门却能有此等才情,可见此子动心忍性,十分难得。我建议,状元应为钱缙,借此也可告知天下人,寒门可出贵子,大梁也会出更多人才。”
燕君听完一阵唏嘘,这古代科举比起现代高考,简直是地狱模式,实力与运气缺一不可,否则多少年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夜渐深,燕君不易久留。他起身朝钱缙作揖拜别后,转身往外走去。
“思远。”
刚行至拱门出,钱缙叫住燕君。燕君回头看着他:“嗯?”
“我们还是朋友吗?”
钱缙无措地起身,面带慌张地看着燕君。在这一瞬间,燕君还是看见那个傻乎乎的钱缙,笑答:“若新科状元不嫌弃,我们可以是一辈子的朋友。”
钱缙释然笑道:“不会嫌弃,一辈子不会。”
朝堂之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选择,无数人在这场纷争中痛失挚友,又有多少人觅得盟友。
前者与后者虽都为友,却相差甚远,而最好的是,他们即为挚友,也为盟友。
科举一事落幕后,建安又恢复如初,只有远在天边的永安城宛如人间炼狱。
永安县衙内。
张远继续写着奏折,一旁的主簿劝慰道:“知县,这是您这个月第五次呈奏折了,朝廷已经放弃我们了,你不必如此。”
“我不信。”张远反驳道:“永安是大梁的永安,永安子民也是大梁的子民,我不信朝廷不会管。”
“诶。”
主簿深深叹口气。
张远是个好官,这是大家有目共睹之事,可张远不会做官。为官者,除了清廉,还需有个玲珑心,后者比前者重要,偏偏张远无后者。
写完最后一个字,张远将奏折递给主簿:“麻烦你在替我跑一趟,将此奏折务必送至知州府邸”
主簿低头看着奏折,内心十分无奈。如今的朝堂格局混乱,地方官员们更是贪-污-腐-败成性,之前张远呈上去的奏折并非朝廷不管,而是根本没送往建安。
“我去建安吧!”主簿道:“你将你的令牌给我。”
“你……”张远难以置信看着他。
“这是唯一可救永安的法子了,我去建安面圣,亲自呈奏折。”
张远明白过来为何朝廷迟迟没有派人而来。他走到主簿面前,拿回奏折道:“阿昭,是我误了你,这一趟由我去吧。”
“傻子。”主簿夺过奏折,顺便扯下张远腰间的令牌,“作为永安县令是不可出永安的,好好保护自己,我很快就会回来,也一定给你带来救援。”
主簿说完直冲冲往门外走去,他刚踏出房门,听见屋内的人喊自己,他回过头。
“阿昭,一路小心,等你回来,我们治理好水患,我向朝廷请-命将所有功劳给予你,你便不用再陪我耗在这里。”
“傻子。”主簿轻笑一声,“我挺喜欢这里的,不用你给。”
话落后,主簿转身,冲入雨中离去,留下灰衣男子目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