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驭人
秋去冬来，建安城在十月末下了初雪，北方的冬天干燥而寒冷。燕君自幼在南方长大，下过雪后，他整日不是窝在屋内烤火就是去书房练字，其他地方一概免谈。
“王爷，我写好了。”
书房内，燕君将临摹好的字递给梁琛，梁琛看后微皱起眉头，这字，大概是教不下去了。
燕君见梁琛神色凝重，以为是在自己写的太差，可他自认为自己没啥问题，于是直接开口问：“可是我写得不好？”
“不是。”梁琛答。这人聪慧是真的聪慧，才三月的时间，便识得所有的字，字体也和自己有了七八分像。
可，这对梁琛而已，并不是件好事。
梁琛沉思了许久，收起手中的宣纸道：“明天起，”
燕君突然开口：“王爷，”
“你不用来练字了。”
“我明日可以请假一天吗？”
两人同时开口，燕君微愣，他不过是想请假一天，怎么变成了不用练字？
“王爷，”燕君道：“可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好？”
梁琛将收好的宣纸放入书桌旁的纸筒内，答：“你写得很好，只是年关将至，本王琐碎诸多，无暇顾及你，练字一事就此结束吧！”
“哦。”燕君闷闷应和。正常来说，能结束这种练字的生活，他应该是开心的，可事实上，他心中觉得十分空，就好像要丢失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一样，他很难受。
“好了，”梁琛道：“时辰也不早了，你回房歇着吧！”
燕君点点头，他收好笔墨纸砚，失落地往门口走去。
直至门口，燕君推开门，鼓起所有的勇气问：“那年后呢，你还会教我吗？”
梁琛没有料到燕君的执着，而且当燕君打算离开时，他的心也跟着微痛，便没有拒绝道：“到时在看吧！”
“好吧，”燕君苦笑一下，这句话等同于拒绝，他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那王爷早点休息，我先回房了。”
梁琛看着燕君离去的背影，心中的那种痛变强几分。他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个人对他而言明明没有那么重要，他为何会有一种失去珍贵物品的感觉。
大概是习惯吧！三个月的相处，不长不短，他们相处得也十分舒适，所以中断这种感觉会有些许不适，梁琛这样安慰自己。
燕君刚离去不久，梁琛还在书房内用看兵书转移注意力，屋顶上的黑影跳了下来，走进屋内道：“王爷，世子传来消息，于下月中旬抵达建安。”
听闻消息，梁琛立刻起身再次确定：“兄长要来？”
魏延肯定答道：“是。”
“太好了。”梁琛露出欣喜的笑容，开心得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前世安北王战死，安北世子被冤枉通敌之名被凌迟，而他谁也没有护住，最后还落得战死。
如今他重活一世，亲人都还在世，他可以提前准备护住所有人，这大概上天对他最大的垂怜，其他的事物他不应该奢求。
翌日清晨，梁琛去上早朝，没心没肺地燕君独自在府中用着早膳。
“王妃，”香岚走进来行礼，“百花阁派人来问，我们大概什么时辰过去？”
燕君喝完最后一口粥，结果挽心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你去准备马车，挽心替我更衣，今日挽心随我过去。”
香岚浑身一震，她担心的事情终究发生了。香岚稳住心声，大着胆子道：“王妃，之前都是香岚在与各大掌柜交接事宜，如今换人怕是不妥。”
燕君却笑道：“有何不妥？如今这些铺子都归于我名下，我是掌权人，如果他们不服，我可以直接换人。”
“公……”
“香岚，你越矩了。”
燕君厉声打断香岚的话，香岚意识到燕君真的动怒了，立刻跪了下来，屋内的一众小丫鬟们也跟着跪了下来。
“好了，”燕君放下勺子，对一众小丫鬟道：“除了挽心和香岚，你们先下去吧。”
“是。”
丫鬟们速速退出房间，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主仆三人。
燕君起身，走到香岚身边开口：“香岚，你我成为主仆也有三月有余的时间，我相信你对我也有一定的了解。我这个人，虽不说对你们多好，但是我自认为我对你问心无愧，而你呢？对我做了什么，欺上瞒下，阳奉阴违，那一桩桩的事情。我很想知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香岚跪趴地上，身子微微的抖动。燕君蹲下，在她头顶上方继续道：“香岚，我知晓你从未把我当过正经主子，若不是你的卖身契还在林家，恐怕你早已走了。我用人不喜强人所难，今日给你个机会。挽心，去把东西拿过来。”
挽心从未见过这样的燕君，此刻的燕君面露冷色，眉间还藏着几分不悦，挽心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王爷的模样，和现在的燕君如出一辙，让人感到害怕。
燕君见挽心还在原地发愣，心中无奈叹息一下，他大概是吓到这丫头了。可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回头，只能沉声再次喊道：“挽心。”
挽心回过神，转身进入内室，不一会拿出一张契据递给燕君。燕君接过，放于香岚面前，“这是前不久我让人从扬州送来的你的卖身契，你可以看看。”
香岚抬头看着面前的卖身契，她看着左下角的手印，确认是自己的无误后，她仰起头看着燕君喃喃喊道：“公子……”
燕君起身俯视着她，“今日我便将这卖身契给你，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但是有些话，我要提前告知你，如今天下不太平，这个不用我说想必你也知道。今日你若是踏出了这靖王府的门，从今往后你得自由身，靖王府与林府与你毫无瓜葛，你莫要在提起，反之，你若留下，我不再与你是主仆身份，而是用一种合作关系，你为我安心使用，我护你一生周全，日后你遇良缘，我也会将你风光大嫁。所以，你选择是走还是留？”
香岚犹豫半晌，拾起卖身契起身，朝燕君深深鞠了一躬后，转身往门外走去。挽心见状，想跟着追出去，燕君拦下了她。
挽心焦急地看着燕君喊道：“公子。”
燕君对她摇摇头，“你不必去追，这是她的选择。”
挽心停住脚步，微红眼眶看着燕君，燕君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她是自由的，我们要尊重她。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随我换身衣裳一同赴宴。”
“哦。”
挽心走进内室，拿出提前备好的男子服饰替燕君更衣。
燕君换上豆青色长袍，垂头丧气坐在梳妆台前，挽心在身后替他挽发。香岚的离开给这个清晨都带来几分悲伤，燕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深深叹口气。
今日设宴是在建安城中最出名的勾栏院——百花阁中，在燕君收到请帖的那一天，就知道这是一次鸿门宴。
林家是大梁数一数二的富商，不过他们除了赚钱，还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在大梁的情报网，以便于林家能随时掌握整个大梁的动向，却不想让林家成为了皇家的眼中钉，差点葬送林燕的一生。
建安城的情报网以勾栏院百花阁和客栈香满楼为主，燕君自入建安来，每个月除了收到这两家店送来的钱财，还会收到建安各大世家的动向，这是林家给燕君陪嫁里最具有价值是嫁妆，也是林家对燕君的考验，因为这些人不会诚心服他。
从拿到建安情报网开始，燕君就在计划怎么样拿下他们，几番不肯见面也是为了让对方先着急，急中才能生乱，乱中才有机会。
本想着今日一次性解决，未料香岚选择离去，燕君觉得大概是自己太失败了，驭人之术都不会。
挽好发髻，挽心拿起支玉簪插入燕君发髻中，男子装扮的燕君少了份娇气，多了几分风流倜傥的模样。挽心转身拿出一件斗篷替燕君系好，两个人准备出门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近。
“公子，马车已备好。”
燕君眼眶微热，他没想到香岚还是选择留了下来，颤着嗓音道：“辛苦了，你去换身衣裳，我们一同前往赴宴。”
晌午时分的百花楼宁静且寂寥，忙碌了一夜的姑娘们都已歇下，风流了一晚的客人也已散去，只有三楼上还有几位姑娘在繁华散尽后对自己的日后生活产生几分迷惘。
燕君走进百花楼时，一楼中间的圆桌前早已坐了多人，只有主位上还空着，燕君想这大约是留给他的位置了。
“香岚姑娘。”其中一位打扮得十分艳丽的中年女子看见燕君三人后立刻起身叫嚷，大家的目光顿时聚集过来，女子视线随即落在燕君身上，笑道：“这位便是燕公子吧！”
燕君打开手中的扇子，装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摇晃两下后答：“各位掌事的好，近日燕君事务繁多，才让这场本该早已有的聚会今日在办，燕君在这给各位管事说一声抱歉。”
燕君嘴里说的抱歉，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歉意，他不过想先发制人，待会让众人不再提这茬，同时想让大家明白，他不是任大家摆弄之人。
“哈哈哈哈，公子说笑了。”女子身边的男子起身，燕君挑挑眉，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位男子是香满楼的掌事李安，刚才那名女子应是百花阁掌事仙姑。“公子乃林家恩人，如今又是我们主家，确实应是个大忙人，反倒是我们这些闲人三催四请打扰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不会不会，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燕君假装没有听懂李安话里的嘲弄，含笑着一边回答，一边走到主位坐下。
李安看了一眼身边才坐下的人，嘴角抽了抽，才不甘的坐下。反倒他身边的仙姑，轻盈地笑了两身，拍了两下手大喊：“春芜，看茶。”
仙姑话刚落，一位有着倾国之貌的女子从二楼走了出来。女子脚踝佩戴着一串铃铛，铃铛随着她的脚步落地而响，真正地做到了，一步一响，一响落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