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卷二序言一次访问
710年6月30日，恩赐菲尔德值得纪念的一天。
当今北国帝王的侄子，耶格尔亲王到访恩赐菲尔德，一路巡视了北中环区、北内环区的民生民相。
中午十二点，耶格尔亲王与恩赐菲尔德最高管理者，总督艾维斯·德拉克恩共进午餐。
下午两点整，耶格尔亲王与魔女教会枢机杰瑞·塞拉见面，与其共同前往了前任魔女“复苏的”安娜塔西亚·布罗克哈特·哈罗德的封印大堂祭拜，并一同觐见了当代魔女。
下午四点整，在当代魔女“离别的”宇明与其代行者的带领下，耶格尔亲王参观了恩赐菲尔德的“地下园林”。
“哈哈，很奇怪吧？魔女是个男的。”
“不不不，这并不奇怪，魔女大人。我们的国家就是由一位男性魔女建立的，这对我们来说并不奇怪。实际上，地下的园林或许要更奇怪一些——园林怎么会在地下呢？”
“地下为什么会有园林？这当然要归功于我可敬可爱的前辈——‘复苏’的权能为这座城市带来了生机。答应我，亲王殿下，千万不要为接下来的所见所闻感到惊讶。”
“啊……是的。”
楼梯通道狭窄，螺旋向下。通道里敞亮，一块又一块水晶灯镶嵌在墙面中，一旦有人便会自动亮起。亲王很想用他碧蓝色的眼睛多多凝视这些神奇的壁灯，但若是这么做了，岂不是显得自己无知，丢了大白灵国的颜面？
十九岁的亲王头发不长，见识倒是有限地宽阔了起来。
脚步声在通道里咚咚响，魔女与代行者在前面走，亲王和三名护卫在身后跟。
最后，那双碧蓝色的瞳孔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块水晶灯上，却落在了魔女的身旁：那位浑身散发着香甜气息的代行者。白色短发，粉色瞳孔，面容精致，就像北国最顶尖的工匠打造的人偶娃娃一般梦幻。
那隐藏在厚实白袍下的优雅曲线，随着她走路的晃动若隐若现，而举手投足间的任性和不拘小节，更是让亲王的小心脏砰砰直跳。在皑皑白雪中生活了十九年，他今天头一回见到比雪还要纯洁的东西。
亲王吞吞口水，自觉移开了视线，去看墙壁。
光滑的墙面也映出她的身影。
“对了，这通道还挺长的，还请您耐心些，亲王殿下。要是觉得不耐烦了，就唱首歌吧。”
魔女说的话给小亲王提了个醒，让他一下子打了个激灵。“哦，是的，唱歌……唱歌？在这里吗？”
“您不想唱吗？”
“哦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亲王连忙摆手，一秒后反应过来这“有失威严”，故作严肃地咳了两声后，用尚带着少年音的声线回答：“我的歌声只会让人笑出来。”
“哈哈，笑就笑嘛。怕什么？”魔女大人倒是真的笑了，“人在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想要唱歌，这是唱给自己听的，管别人干嘛？”
说完，他便开始低声唱一首很奇怪的歌，旋律和词汇都是亲王闻所未闻：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俊俏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旋律的编排很是奇怪，却能从中听出一种欢快的悲伤来，就像北国的雪原。耶格尔亲王一下子就听出来，歌词中的“春光”，一定是雪中的春光。是的，这是一首很有北国风味的歌曲，大人物确实是见多识广的。
或许是哪处乡间的民歌吧，自己没有听过也是正常的。
他看着魔女大人摇摇晃晃的轻快背影，不禁被这略带有家乡风情的旋律所打动。“魔女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临行前，叔叔这样告诉他。“她们强大、不死，手握颠覆世间的力量。我们的国家便是由魔女所建，这片土地的风雪也是魔女所唤来。
“如果想要博得她们中某一位的好感，你唯一需要献上的东西，叫做真诚。这就是我选择你去恩赐菲尔德的原因，卡利亚。你是这座宫殿里年龄最小的权贵，你的莽撞和自由，在这种时候会成为优势。我的两个儿子，你的两个姐姐，都不行。你明白么？”
耶格尔亲王深深地呼吸，悄悄看了一眼魔女身旁的那位代行者——她的短发末梢有着翘起，随步伐颤动时就像勾人的手指。
“魔女大人，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您问，我尽可能回答。”
他深呼吸，抚摸着墙面上一块巴掌大的水晶灯——这东西散发着光和热，摸起来温暖而舒适。
“这些壁灯，为什么会自己亮起来呢？它们嵌在墙里，靠什么发光呢？”
魔女愣了愣，随即摸摸脑袋哈哈大笑：
“哈哈哈，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呢。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我也没关注个这个问题呀！阿比？”他转头问了代行者。他笑得尴尬，就像一个无知的普通人。耶格尔亲王将目光投射到了那位代行者身上，脸上逐渐有了红晕与期待的神情。
而代行者头也不回，只是边走边说：
“这些是精神力结晶的改造物，只要有活人经过、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它们就会感应到你的意识，借用你的精神力来点亮。如果你希望它不亮，那它就不亮。”
声音冰凉而清甜，就像糖水结成了冰块一样。
“感应我的意识？这么神奇？”亲王抚摸着墙面上的水晶灯，试着在脑海里下达了“熄灭”的指令，壁灯闪了两下，灭掉了。不过走廊里的壁灯很多，几乎每隔一米就有一个，所以并没有暗下去多少。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这要如何做到？我们的皇宫还在燃烧秽兽的油脂呢！这是西国的新技术么？还是东国古老的遗物？”
“都不是。”阿比说，“这是恩赐菲尔德独有的。”
“对，是这里独有的东西！就像地下的园林、流不完的泉眼一样，是恩赐菲尔德独有的。”魔女说。“所以稍耐心些吧！亲王殿下，前面可就是我最喜欢的部分了！”
他的脚步轻快了不少，就像带着客人参观自己自豪的家一样。螺旋向下的走廊延伸了不知道多少级，数十分钟的路途不免让人感到疲乏。耳边重复响起的脚步声更是令年轻的亲王麻木。
而麻木之中，他听见了可爱的哼唱声。清脆的女声复现了魔女所带起的旋律，上扬的尾调扫除了悲伤的意味，只留下了一种悠然自得，和林间漫步的惬意。
而且她哼唱的节奏是跟着脚步声走的，所以听上去十分和谐、自洽。不知不觉间，亲王的脚步也被这种节奏带了过去。因而纷乱的“咚咚”声中，有一道是莫名要响亮两倍的。
魔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故意放慢了些脚步，让三人的步子暗合起来，变得更加清晰。甚至，他还要加上明显的响指，把这曲子编排得更加饱满。这下子，就算是对音乐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来这合奏的意味。
耶格尔亲王身后跟着的三名护卫，脚步本身就十分整齐，此时与前方三人的脚步恰好卡上反拍，金属的甲胄与铁靴带来了紧密的鼓点。
咚啪咚啪咚啪咚啪……六个人，两种脚步，一声声响指，一首歌谣。
魔女脸上带着十二分的笑意，回过头来看着年轻的亲王，眼神中似乎带着某种期待。他犹豫了两秒，轻轻张开嘴，本想吐出些什么词句——
不，算了，亲王想。因为他看见了通道的出口，来源不明的白光照耀着前路。
“我们到了么，魔女大人？”
魔女听见这话才往前看去，意识到这漫长的行走已经到了尽头，地下园林已经近在眼前。
“哦哦哦对对，到了，到了。”随着这一声，众人的脚步声倒也莫名乱了，代行者也不哼唱了，只留下沉默。
合奏结束了。
“那么，呃，如您所见，亲王殿下，地下园林。”
他转身张开手，向众人展示他身后的一片绿意——在一片满是白色砖墙的灰暗空间之内，竟有一股白色的“阳光”照耀在空间的正中央，点亮了那片彩色。
是有一片茂密的花园，翠绿中点缀着粉色、白色与紫色，清新的香气逸散过来，沁人心脾。花丛中有一条石砖铺成的小路，连接着一座不宽阔的石桥，越过了碧波粼粼的蓝色小河，通向花园的最中央。
那里有一座小凉亭，白色石柱和点缀有金边的圆顶，里面是两把木头椅子和一张摆放有方桌布与茶壶的小圆桌。
亲王向上看去，发现天花板是封闭的。可那束阳光是从哪里照下来的呢？这很奇怪。
不仅如此，这整座园林的颜色都有些奇怪。怎么说呢……在这封闭的环境当中，只有顶上的光照下来的话，不是应该像舞台中央那样，照得惨白一片嘛？可这片园林就像处在室外，沐浴着正常的阳光一样，鲜艳而自然。
这会让人本能地以为，这座园林的背景理应是蓝天白云，而非昏黑的白色墙面。
“这……也是那位‘复苏魔女’的手笔？”
“不必惊讶，亲王殿下，咱们进去看看？”魔女俯下身子，比了个“请”的姿势。亲王自觉难以承受，右手有些紧张地摆在胸前，鞠了一个更深的躬。这小小的举动博来了面前二位的笑。
魔女笑得尴尬，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而代行者只是掩着嘴小声地笑着，就像少女嘲笑不懂人心的男人一样，灵动可爱。
这更让年轻的亲王感到难堪，故作严肃地咳了两声，便随着两位进了园林。
园林的边界和石砖地板的边界很是明显，仿佛用刀切割出来的一般生硬。
身处其中的感觉真是微妙，明明是在一片地下空间，却让人感到心旷神怡，仿佛置身于广袤无垠大地的一角。顺着小路踏上桥，脚下流淌的河水潺潺声，更是叫人产生错觉，以为这里是某处人间仙境。可顺着河流的流向两端望去，却能明显看见河流被生硬的边界给截断了。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啊……亲王如此想到，跟着魔女走到了小亭子里，坐在了两把木椅子上。明明是木制的椅子，坐上去却仿佛有软垫一样舒服，这也很神奇。
他想到，这里的一切，都是上一代魔女创建出来的。“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啊……魔女的手笔，真是不可想象。”
这时，面前的那位魔女则是满意地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我的前辈为这座城市的存在奠定了根基，亦为恩赐菲尔德带来生机——这座园林，不过是她权能的冰山一角。”
“冰山一角？”亲王想象不到那座广大的冰山是什么样的。这座园林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足够惊奇。
“您知道恩城到四国的距离都很远，运输食物和原材料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对吧？”
“是的，我听说这里的油脂和肉类都很贵，还有酒水也是……但这附近都是沙漠，城里好像也没有田地，食物从哪来呢？哦，抱歉，如果这很机密的话……”
“不，这并不是机密。在恩城，人人都知道，面包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什么？魔女大人，这……”
“别惊讶，亲王殿下。在大教堂的地下二层，有一片比这里广阔的多的树林，我们的教士和志愿者在那里日夜不停地采摘树上结出的面包和果实，为全城提供基本的粮食保障。”魔女从桌子底下摸出两个玻璃杯，放在了桌上，又抓起茶壶，问：“您喜欢红茶还是绿茶？或者酒？”
“都可以，加一块方糖就好。”
于是壶口流出了温热的红茶，倒进了二人的杯子里。奇怪，他都没有泡茶，茶壶里怎么会有茶水？提前准备的？
不，这都是……魔女的权能，对，魔女的权能。想到这儿，耶格尔亲王倒也释然了，抓起杯子喝了一口——果然，是甜的。即使没有放过糖，茶水依然是甜的。
魔女果然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一切都无视现实地唾手可得啊……能随时结出面包的树，随时有茶的壶，地底的室外园林，以及这座沙漠中的城市本身……
“这简直就像是……‘奇迹’。”亲王又抿了一口茶水，抒发着自己最真实的感想。
奇迹，这两个字让魔女愣了愣，随即开怀大笑。
“对了，奇迹嘛！您说得真对！”他伸过手来，“很高兴你认识你，耶格尔，我叫宇明，您知道的。”
耶格尔看着那只手，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成功达成了来这里的目的——与当代魔女交好。交换名字，这并不是什么礼仪的必须，而是两个朋友间认识的第一步。
他身后的护卫似乎都为这一刻感到高兴，紧张的姿态都稍适放松了些。而代行者仍旧一脸冰冷，只不过把手背到了身后去，不再僵硬地垂着了。
“我叫耶格尔·卡利亚·白灵，您知道的。”亲王也伸出手去，正要握住——
轰轰。
空间中微妙的震颤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震动？这里可是地下很深的地方啊？宇明皱了皱眉头，忽觉事情似乎不大对劲。
转瞬之间，巨大的不安感击穿了他的大脑，让他意识到地上似乎正发生着某些可怕的事情。这迫使他把手收了回去，脸色一转严肃：“抱歉，我得稍稍失陪一下了。您在此稍等。阿比？拜托你看好亲王，千万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
“不。”阿比很干脆地回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汗颜。
“呃……这是工作啦，可不可以拜托你，稍微——”
“不要，我要跟你上去。”
“嘶……”宇明倒吸一口凉气，十分犹豫地看向了亲王的三个护卫。他心中的那股不安感觉催促他赶快上去，可亲王的安全……
“您放心，魔女大人。我的护卫是北国最精锐的战士，正面战斗不输任何人，团队作战更是强力。有他们保护我，您和代行者可以安心前往地面。”耶格尔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主动这么说。而他的护卫们，也一齐立正，身上的重甲闪耀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更何况，这地下空间通路唯一，若有人想要趁此行刺，就必然要通过那条狭长的螺旋楼梯。且不说有没有，就算真的有人要行刺，也得先考虑是否会和您打上照面——而众所周知，您是整个恩赐菲尔德最强大的人。”
这话说得宇明心虚，然而阿比却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说：“好啦，走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通道口走去，身上的白袍一摆一摆。宇明只得讪讪跟于其后，冲耶格尔·卡利亚挥了挥手，像个尴尬落魄的跟班一样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