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陪伴·谎言·真言
“这样吧，你再送我一样东西，凑个整，我就连着把我的身份，和一个更宝贵的东西送给你，怎么样？”
“凑整……怎么感觉好像商店促销似的？”宇明对于凑整的概念仅限于此，然而越发加码的价值使他感到了某种压力。更加……宝贵的东西，有多宝贵？
“你还要什么？”
“陪伴。”
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阿比的眼神变得温柔了，和宇明在看蚂蚁时的眼神是一样的。但这是个暧昧的词汇，一下子把两人的关系拉近到了一个不是那么温柔的地界。
宇明脸红更甚，自己都觉得面颊发烫了。“这算什么？这也算是条件？”
“这很容易吗？你要用你余下的所有生命来陪伴我哦。”阿比很是严肃地说，却并不能让她面前的人严肃起来。
于是乎，宇明的额头也发烫了。他蜷缩了脚板，抓紧了床单，心脏像是消失了一样轻飘飘，却又在砰砰砰直跳。本应空空的大脑现在装满了没有营养的胡思乱想，体现在脸上就是某种的害羞。
“只要我不允许，你就不能擅自死去，更不能离开我。只要我所希望的，你就要陪我去做，只要我所厌恶的，你就要陪我克服，期限就是你的全部生命。”说完，她的脸上挂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宇明的头顶飞过了一排省略号。
啊？
这算什么？求婚吗？
那种垃圾小说和爆米花电影里面常见的戏码？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
“不不不不不不，阿比小姐，从长远规划上来看，我不一定是您最合适的伴侣。虽然我其实非常想和您结婚，但如果现在不推辞一下的话就会显得我像个变态，拉低我在您脑海中的印象……不不不不不不不，□□在说什么——额，我的意思是说，我很愿意但是我可能有点害怕或者说我不太知道您为什么突然就像找一个无业游民私定终身了——”
“那就是可以了？”
阿比笑得很开心，然而紧接着她张开嘴，又狠狠地咬了什么东西一口。鲜血从她口中爆开，近乎从嘴巴里溢出来。宇明甚至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
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在这反应不过来的两秒，阿比擅自拽过他的头，用自己的嘴唇拨开了他的嘴唇，将断开的舌尖连同红色一同送入对方的体内。宇明只感觉，温热的血液冲入了自己的口腔。温润滑嫩的肉块顺着甜腥味的液体划入了食道，带起一股附着灼烧感的恶心。
大量的血液从四瓣嘴唇间滴落，混合着唾液变成诡异的粘稠物。这些血液在空气中咕噜咕噜冒着泡，爆出了点点火星，在床单和两人的衣物上灼出了点点破洞。
黑色的浓烟从宇明的鼻孔与耳朵中冒出，血丝逐渐爬满了他的眼白。他的体内正在剧烈燃烧，阿比的血液点燃了他的内脏，而他又有着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不断地烧毁而后修复，他忍受着这另类的“深吻”，脑海和身体都变得滚烫。
长达半分钟的致命之吻，直到血液不再从两人的唇间滴落，阿比才缓缓推开了宇明的肩膀。她的嘴角残留着深深的血痕，嘴角翘起一个俏皮的弧度。
“呼……交换完成。你猜猜，这些血有什么用？”阿比也有些脸红，玉齿间残留着桃色的吐息。
“……总不会是什么用都没有……草……”比起那些血，宇明似乎更加注意这场吻。毕竟身心都被点燃的深吻……还真的是很少见的。对他而言，这有点太刺激了。宇明喘息着翘起膝盖，脸红得像是被强吻了一样。
但除此以外，他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恐惧。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他明明睁着眼睛，明明看着面前美丽的女孩，眼中却不断地闪过黑色的剪影，那是一个男人的剪影，一个让他感到熟悉的剪影……
“那是契约。我把我的血留在了你的体内，却并没有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它们在你修复过的血管里奔涌着，随时可以被你吸收，为你所用。”
阿比温柔的声音在他耳鬓厮磨，气息唤起了一种本能欲望。他感觉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唯独大脑却是疼痛的——仿佛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皮层，注入了某种可怕的意识。
这种疼痛也在逐渐剥夺他的思考能力，宇明无法对眼下的事情做出判断。
“等一下，先别说这些正经的……先让我缓缓唔——”
阿比并没有给他缓缓的时间，而是紧接着另一个深吻。没有血液，没有碎肉，只有一种细腻的表达。宇明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而阿比也同样没有闭眼的打算。眼波流转当中，他看到了并不火热的情绪。
那双眼睛，甚至可以说是委屈，是她真诚的倾诉。眼睛里映出的东西是他，也是某种漫长时间以来所一直忍受的东西在逐渐消融的样子。
“我只是想说，有些人一眼就对的上。”他的耳边莫名响起这句话，马拉克大叔说得一点不错。
原本宇明觉得，这只是一种浪漫的说法，可实际置身于其中才认识到，是过于漫长的孤寂为灵魂塑造了缺口，所以才能一眼认出能让自己变得完整的人。只是他未曾设想，自己也能让别人的灵魂完整。
阿比的手扣住了他的手，阿比的心跳贴近了他的心跳。
在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火热中，他放弃了思考，顺着倒了下去。
————————————
五小时后。
宇明一脸要死的样子裹在被子里。“阿比……你好可怕……”
阿比就躺在他身旁。她揪了揪乱蓬蓬的头发，微笑地看着床上的半死不活人：“看来血的效果不错。”
宇明仿佛弥留之际的老者，僵硬地扭过头，看着身边的她：“……什么意思？”
“契约让魔女将力量分享给代行者。虽然你基本上没有使用，但毕竟那是我的血嘛，光是呆在你身体里就已经很有用了。倒不如说，我希望你一直保持这样，不要融合我的血。”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的血。”阿比忽然正色道，“没有任何灵魂能够承受的血。”她缓缓地搂住宇明的脖子。
“你应该能猜到，我是魔女。”
“是。”
“但你猜猜我在魔女中的地位是什么？”
“……你不会是第一世代的概念魔女吧？”
“不，”她轻轻摇摇头，又把脸凑得近了些，声音小了些，“比那更高，虽然我还很小。”
最后，她抱紧了对方，像是有些无奈又疲惫地，在他耳边低语：“我是妈妈的血肉。”
“噗，这不是废话嘛……”
然而宇明一愣。他想起来，所有的魔女都称白魔女为“母亲”，意为所有魔女都是白魔女的女儿。但那终究是一种给予与被给予的关系，赐福也不会带来任何血统上的改变。
而“血肉”这个说法，似乎更指向某种传统意义上的家庭关系。
她将自己抱的更紧，她的身体并不温暖。
“对不起，宇明。我真的很喜欢你，作为‘我自己’的喜欢，真的。”
一股寒意笼罩了宇明的整个身躯，熟悉的恐惧与无力感再一次袭上心头。他瞪大了眼睛，凝视着阿比那张动人的面庞——那上面少有地，出现了名为“愧疚”的情绪，很少，很真实。
一瞬间，宇明竟有自己很人渣的错觉。
下一瞬间，他被剧烈的疼痛夺去了意识，陷入了昏睡当中。而他□□的身躯，以及他漆黑的眸子当中，开始迸发出血色的光芒。
————————————
呃！
宇明猛地惊醒，却发现自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什么样的公园？广义的公园，宇明认知当中的、有绿色植被的、有长椅的，相当孤独的公园。
这……宇明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状况。自己上一秒在干什么来着？不记得了。自己要干什么呢？忘了。仿佛他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坐在这里了一样。
等等，现在好像就是早上啊？
因为，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而这个公园人流量还挺大的。所以肯定是因为太早了，没什么人来。宇明深吸一口气，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但却像是闻到了味道一样，感到愉快。
是独处的情景让他愉快。
他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在这里独处一整天。哦对了，自己好像是，约了人来？对方好像是个白头发的漂亮妹妹诶！超酷的好吗？
等一下，为什么我能约到一个漂亮妹妹啊？我平常连人都不见，为什么会有妹子愿意约我出来？
这么想着，宇明否认了自己等待的人是一个白毛漂亮妹妹的事实，却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我在等谁？谁要约我？
就在这么想的下一瞬，他的身旁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我到了。”就像旁观者一样的冷，一种带着广博大爱的冷漠。宇明扭头，发现一个一身黑的成年短发男性就坐在自己旁边，带着眼镜，翘着腿。
是父亲。
“我以为你会迟到。”
“我确实有这个习惯……但这次不会。”男人仰起了头，语言稍稍温和了：“最近怎么样？”
“我觉得不错，事务所开得有声有色的，找我洗衣服的人很多，但有些不喜欢付钱。我也没管他们。倒是有些很讨厌的人，一天到晚就像把我的店面给抢过去——诶你知道吗！我洗衣服特别好，有好几家事务所都想拉我过去！还有些想把我杀了，这样他们的竞争对手就得不到我了！”宇明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至少在说这些的时候，他是自豪的。可接着，他感到局促。
黑衣的男人什么都没说，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从烟盒里掏出了没有糖的棒棒糖，送到嘴里剔了剔牙，随手把棍子丢到一边。
“我问一下啊，”宇明问，“我死了以后，他们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恭喜你，你的死什么也没有改变。你的父母依旧把那套可笑的‘抑制情绪’的理论当作人生至宝，把你的弟弟妹妹折磨得变得和你差不多。不过有一点……不知道算是好还是坏。”男人顿了顿，吐出了嘴里的口香糖，落到地上却消失了。
毕竟他看起来是一个很有素质的人，不会干“随地吐口香糖”这样没素质的事情。
“他们绝不会自杀，因为你的影响。以那种状态活着，是福是苦，你我都没有资格评判。”
我父母啊……妈的，那两个没人性的东西。真想打场复活赛然后回去给他们两巴掌！我现在可是冥语！我力气可大啦！他们奈何不了我！就算是爹妈——
诶，等一下。
“他们是我爹妈……”
“是。”
“那你也是我爹……为什么你是我爹？”
“我不是你血缘上的父亲。你之所以会有在这种感觉，是因为阿比把血液注入了你的身体，一定程度上污染了你的认知，让你在梦中有了这样一种被混淆的概念。”
宇明愣了愣，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公园融化了，自己的手也融化了，对方的脸也融化了——不，是自己的脸在融化！漆黑的背景代替了清晨的公园，寂寞的回音在这不知名的空间响起。
宇明一下子清醒了，意识到刚才那一大堆都是梦境。然而现在这情景也绝对称不上是醒着：自己与男人都漂浮在虚空当中。对方本就漆黑的衣着融入了背景，却并没有变得模糊不清，仍然留有一圈轮廓。
他的冷汗湿润了额头，头痛欲裂的感觉再一次席卷。在这痛苦当中，他认出了对方那张脸：
“你是……那个死神！”
“我不是死神……也不是黑无常。”男人坐在一片虚空之中，仿佛拥有无限的王座。
“我是秩序，是创生与湮灭，是混沌的补完与对立面，也将是你的梦魇。”
宇明在头痛中勉强回应：
“……我是你大爷。”
————————————
“他是这样说的？”
囚禁的房间里依然狭窄，同样只有一张椅子，但此时安娜塔西亚并未被束缚，而是悠然自得地翻阅那本空白的笔记，一页一页地翻阅，就像上面真的写了什么东西似的。
她甚至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乔娜想，可她依然回答：
“是的，安娜塔西亚小姐。”
“叫我安娜吧，安娜塔西亚也行，别说小姐，也别说大人或者其他的什么——别带后缀就好。”
她还是没有看自己。
乔娜的心情很复杂，她并不清楚那个宇明是不是真的魔女，她甚至对真相的判明而感到惶恐与害怕。所以她刻意不去想这个问题，而只是注视着眼前这个确切为假的魔女：
“安娜塔西亚，您……”
“你，用‘你’，不是‘您’。”
“……这太失礼了。”
“我讨厌礼貌，伊万本来也是。他就是受不了那么多繁文缛节才会逃跑的。”她“啪”一声合上厚厚的笔记，语气轻描淡写：
“去告诉他们吧，我想和他们聊聊，明天。今天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而她的心里却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你已经承担了多少，伊万？
那本空白的笔记，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陈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