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5月17日·2
“我听说过你们的名字，虽然我都忘干净了。”艾维斯说。
他的着装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沾，连点褶皱都见不到。沉重的雨落在他的头上，就像打在了透明的墙上，砸了个稀碎却动不到他分毫。
总督府那被拆的光秃秃的地皮，现在堆满了岩石与木板碎片。总督安稳地坐在最中间，带着微妙的俯视，静观死亡在大片的人群中绽放的样子，观赏六位家主各显神通躲避碎片的样子，就像看猴戏。
但家主们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第一个上前的是罗伯特家主，他对这场大雨不屑一顾，壮硕的身躯在坠落在地的碎片之间灵活穿行，瞬间便接近了那张象征权利的椅子，随后献上了他这一生的最后一拳。
嘭，又是血肉炸裂的声音，他整个上半身都消失了，化作血肉飞到一边染红了地面，留有余温的下半身在两秒后才无力倒下。艾维斯的眼睛微微眯起，仰头更高。
“也不能夸你勇气可嘉，毕竟单纯的愚蠢和勇气没有半分关系……你们呢？”
这场雨只下了两秒，重力毕竟不可违逆。在这短短的两秒间，黑压压的人群中绽开了好多血红的斑点，两位家主毫无征兆地死去。
而余下的人，甚至看不懂他们如何死亡。桑德里亚咽了口水，他看到其余四位家主都摆好了战斗的姿态，而自己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看到艾维斯缓缓地站起身：
“你们呢？我不想问第三遍。你们，是勇气可嘉，还是愚蠢？”
桑德里安强撑着笑容，用余光回望身后的人手——恐怕少了得有三分之一。虽然这很大程度上是那个老女人的死带来的负面效应，但对于士气的打击恐怕不可小觑。
“哈，您不过是杀了两个最弱的。”
“嗯，难怪杀起来没什么实感。我猜，你们肯定有事要找我谈。”他上前两步，“不过都不重要了，反正我没打算和你们谈。”
“讲些规矩啊，总督大人。”桑德里安说，“身为一个文明人，您已经破坏了这个城市太多的规矩。”
“你们的规矩，不过是用来粉饰自己的暴力与欲望的皮囊，就像现在一样。而你们好像从来不考虑一种情况——一种凌驾于你们所有人之上的暴力。”
“也就是说，没什么好谈了？”桑德里亚·巴利安家主俯下身子，手虚空一握，仿佛捏住了某柄不可见的武器。他的心脏在怦怦狂跳，某种野蛮的本能在抑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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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这么大？”宇明坐在软乎乎的大床上，身子随着床垫上下晃动。
教会准备的房间较为朴素，一张书桌、一张床、一把椅子，棕色的木板墙，棕色的木地板。整一个像是用木色油漆涂出来的，就连白色的床单仿佛都有淡淡的温黄。宇明这一身黑坐在床上，显得格格不入。
而阿比坐在书桌边，反着坐椅子，趴在椅背上。
“多半是了。安娜塔西亚在晚宴上说了那番话，基本上就是‘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教会都不会插手’的意思，而西西弗斯一直蛰伏在暗处，正面的兵力很不足。弗里曼家族想要取代总督府，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总督府的背后可是四国的外交部欸。他们认真的？”
“有区别么？对于四国，这只是换了一条狗。总督府还是叫总督府，只不过里面的人都姓弗里曼罢了。毕竟听说这个艾维斯，本来也是偏向南国那边的。”
阿比似乎不大喜欢这样的话题，不过她总是这样，对什么都不大提得起劲头。
宇明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些情报，她好像总是什么都知道，还总是一脸没兴趣地“无意中”和自己提起这些事情，仿佛在试探一样。
“那，弗里曼凭什么可以正面打总督府啊？”
“凭他的积累。十二个分家，没有一家的家主不能战斗，而且战斗力大多是寻常佣兵所不能比拟的。”
“这么厉害，有多强？”
“给你举几个例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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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发动进攻的是柏家家主，一位把自己裹得像是木乃伊的女性。可当她解开那些束带，露出了皮肤时，艾维斯才看到她浑身都覆盖着漆黑的鳞片。
而当她发起冲锋的时候，鳞片也随之立起，就像无数把镶嵌在身上的钢刀。
“柏家家主柏松，人送外号‘铁娘子’，异能让她拥有了长满坚硬鳞片的身体，刀枪不入，就连炸弹零距离爆炸都不能伤她分毫。此外，速度和力量也有一般的强化系水准，总而言之就是很可怕。”
她将尖锐的利爪伸向了艾维斯，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一瞬间，她感到一股坚不可摧的墙壁挡在自己的面前，强如自己都不能够穿透！
来不及刹车的柏松一头撞在了透明的墙壁上，右手生生向内翻折，躯体发出了尖锐与沉闷混杂的响声。她口中喷出鲜血，那是内脏被挤压破裂所溢出的血。
但在她倒下的身影之上，很快有爆燃的烈焰席卷而来。
“温斯顿家家主切波利·温斯顿，恩城最好的火焰大师。燃烧、爆炸、融化或者切割，一切与高温有关的东西他都钻研，从各种方面上来说都很危险的人。”
只一瞬间，橘黄色的火焰已经铺满了废墟的地面，可艾维斯仿佛被天神庇护，周边的一整圈就是净土，无法燃烧。眼见范围攻势无效，瞎了一只眼、带着高礼帽的沧桑老人打了个响指，所有的火焰顿时被收回他手中，在他带着白色手套的指尖凝聚成纯白的光点。
他一指，光点便爆射而出，散发着可怕热量的射线在眨眼间便冲向了新任总督的面门——
可依然无法杀死他。射线在空中被某种东西阻挠了，在新任总督的面门前被生生劈成了两半，扫向他的两侧，在地面留下“v”字的深深灼痕。
与此同时，那种不可见的力量也冲向了温斯顿家主，在空中带起一阵狂风后，将他的头颅洞穿到只剩下轮廓。
“还有罗伯特家主泰伯·罗伯特，力量大到离谱，据说可以拔起一整栋楼，速度也很快，但我没见过，而且听说脑子不好使。艾米莉·格瑞，恐怖的念动系，非常喜欢把东西用异能拆个粉碎，包括人的身体，是个老变态。”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些超乎艾维斯的意料——原本剩下下半身、被灼烧过的罗伯特家主的尸体，居然又自己站了起来。而远处的碎肉也自行凝聚，飞到了这半具尸体上。
一个上半身是苍老女人、下半身是精壮男子的诡异尸体被拼接出来，口中发出尖啸。随后，砖石碎片与木屑又一次受到支配，自行分解、飞向了这具诡异尸体的双手，为干枯的手掌凝聚出了一双大小夸张的拳套。
艾维斯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露出玩味的笑容。
“说到变态，还有一个——荒家家主荒大漠，异能是操控尸体、碎肉，而且还能让操纵的对象复原生前的异能。这家伙虽然长得端正，但特别喜欢用尸体搞拼接，弄出些奇怪又恶心的东西出来。”
这具诡异的尸体开始向屹立不动的艾维斯发起疯狂的攻势，巨大的岩石双拳暴风骤雨般地轰击在透明的障壁上，每一拳都近乎打碎了自己的手。而后那些飞溅出去的碎片又飞回来重新凝结，然后又在下一拳中飞溅而出。
然而并未能撼动那道障壁分毫。
艾维斯在那墙后，失望地摇了摇头。
随后，远处的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人倒下了，他的胸口被某种东西贯穿，留下了可怕的巨大空洞。转瞬间，怪异的尸体自然崩解。
一道极为敏捷的影子从青年人的尸体旁闪过，往着战场的反方向跑去，融入了已经慌乱一团、四处逃窜的打手们中。随后，一只无形的大手从空中拍下，就仿佛拍在了一大群吸饱了血的蚊子上，鲜红的帘幕抛洒向天空，被压扁的血肉填满了掌印。
“影家的家主‘影’，不知真名，不知样貌，神秘得很。异能好像和速度有关，但没人知道具体如何。听说这个人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或许隐藏了不少实力也说不定？”
巨大的血掌印中，伸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手，随后又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碾碎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宇明抬起头，看到阿比脸上有着某种看戏的微笑，感到背后一凉。
“这个人叫做桑德里亚·巴利安。”
桑德里亚·巴利安屹立在总督府外，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准备冲刺的姿势。可现在，他却放下了戒备，深深吸了一口气。艾维斯终于愿意缓缓挪动步子，走到了桑德里亚的身前，依旧是微微仰着头，俯视。
“为什么我会对他感兴趣？”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和冥语正面对决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人。”
宇明吞了口水。
艾维斯眯起眼。
桑得利亚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
“我得向您证明，我并不是愚蠢。”
而后，他缓缓地跪下，低下头选择了臣服。艾维斯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噗，轻轻地一声，桑德里亚的身躯亦如曾经打劫过艾维斯的小混混那般，被无形的力量拍碎，变成了地上长长的一抹红痕。
“但我也不喜欢没有勇气的。”
艾维斯说完，终于愿意抬头仰望，仿佛总督府仍然存在一般。他的目光触及到过去，现在却只能望向苍穹。
他感到愉悦，一种命运尽在自己手中的愉悦感。是的，暴力之上的暴力，如此简单的道理——这座城市的秩序如果是由三大势力和总督府的暴力构建的，那么自己就能够用暴力来推翻它。
这也意味着，恩茨菲尔德已经是他的半个囊中之物。
人数上千的打手，此刻已经近乎全部溃逃。死去的都当骨肉，铺满了街上一个又一个被砸出来的空洞。白色的石砖料子是很贵的，从南国那边运过来又要多一笔财政支出。
艾维斯知道，弗里曼家族会为自己惹出来的事端“善后”。他们所做过的每一次清洗，都要派人来把死者的尸体料理干净。唯一不同的情况是，这一次他们败了，败得彻底。
总督大人心疼环卫工人，也不想额外支出打扫费，于是……
街口一位身子相对完好但腿软跑不动的打手就不受控制地飞到了总督的面前，被迫直视那双傲慢的眼睛。他试图开口，却发现肺部仿佛被压扁，连呼吸都做不到。
就像被活埋的人，胸腔是无法扩张的。
恐惧让他的听觉格外清晰，他听见总督说：
“麻烦你去找一趟老弗里曼先生，让他派点人把这儿扫干净，这事就算是结了，明白么？”
随后，打手掉在地上，瘫得像香蕉皮。
“去啊，你的腿没坏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还是说看不起医生？我可以送你去教会。”艾维斯伸出了手。
“香蕉皮”张大了嘴巴和眼睛，舞动了身体上残存的每一条肢体，贴着地半爬半滑地走了。
朝阳刚刚好，带点凉意，带点温度。艾维斯目送那人消失在街巷拐角，张开了双臂伸了拦腰。遗憾，这会儿应该正是八点半，第一杯咖啡泡好的时候。
他回身走进总督府的废墟中，来到自己办公室的残骸里，摸出了一本灰扑扑的文件夹——这里刚在被他保护着没有被烧掉。艾维斯翻开它，抓起夹在里面的笔，想写些什么，却迟迟不落笔。
他一边抿着嘴沉思着，一边走到了废墟边缘，坐在了台阶上，默默遥望着太阳升空的方向。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倍感亲切的血腥味，既没有让他恶心，也不让他心旷神怡。就像曾经经历过的几千几百个日子里，所做过的每一场屠杀。
“暴力之上的暴力”。
是的，艾维斯知道，他就是为此而生的。而此时，这个被用来代替旧暴力的工具，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一件事情：
他好像，并没有摆脱自己的过去。
不如说，他的过去正在迈着血色的大步子，不紧不慢地顺着时代追上来呢。
今天是5月17号，时代或许会从今天开始改变，但又能变到那里去呢？反正总有些不变的东西，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昨天是弗里曼，今天也可以是艾维斯。
哈，哪来的暴力之上的暴力，不过是一条哈巴狗咬过了另一条哈巴狗而已。
只要那些人依然盯着这块发财之地，就永远会有新的狗来抢东西吃。总督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今天才真正地面对这个问题。
而问题的答案指向了一个很浅薄的地方：
力量
“魔女的力量……”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