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面谈
“做个交易吧,小子。”
南中环区,某个古朴典雅的双层宅邸内。
弗里曼家族有很多这样的分家宅邸——简约的两层,占地不大,但能够很好地昭示家族的存在。
弗里曼分家的宅邸有很多这样的房间——两张沙发面对面,在一张紫色的地毯上,地毯在散发着香气的木板上。阳光被窗户的边框切割,投进十字形的阴影。
沙发的一边坐着黑衣的中年人,他是谁并不重要,态度与立场才是关键,他代表弗里曼家族说话。这这台沙发后,数个不怀好意的打手并立,其中一人正用刀抵着某个小女孩的脖子。
那个孩子,黑色短发,只套着一件破烂的布,脸上满是污泥和伤痕。一条有着金属光泽的尾巴,在她身后摇曳。
“我想,这位新任总督,未免太过嚣张了?”
另一台沙发上,只坐着孤零零的一名少年。漆黑的长发,单薄的身躯套在白色的风衣里,姿态紧收。他又一张典型的东国面孔,瘦削的面容显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就像一道细长的白色影子。
他说:
“是啊。”
仿佛理所应当。
“‘是啊’?呵呵,你们好像不太懂礼貌?”
“是啊。”少年说。他总是在以一种厌恶的眼神盯着女孩,时不时看望她脖颈上的那把刀。
“……看来你们,还真是不明白,什么叫礼貌啊——”那把匕首离女孩更近了,她的脸上有着无可掩饰的恐惧,还有略微的愧疚与自责。
“抱歉,我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不遵守的。”少年说。“在总督入城时,暗地里安排了人,让混混去堵他的车,这就是礼貌的一部分,是吧?”
“当然,这是礼貌,或者说,忠告。在恩赐菲尔德,就要遵守恩赐菲尔德的秩序,总督也不例外。但他无视了我们的忠告,强迫小弗里曼先生去参与了那场该死的宴会,还差点把他给害死——当然,这些都是小事。”
男人放松姿态,靠在了沙发背上,仿佛他是一切的领导者:
“最重要的是,他说‘罪孽’,还有‘清算’。老弗里曼先生太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词汇啦,他老人家笑得可开心了。他要我表达他的谢意,为他这一笑。”
少年没有回应,没有套进风衣的两手环在胸前,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会说些胡话,不是么?他们长大后,大多都为这些胡话付出了代价。但他说艾维斯先生可以不用在列,只要他能够表示他的诚意。”
少年厌于回应,抖起了腿。
“我们听说,因为这场任性的晚宴,总督府里空出了很多位子。安全部门、市场监管,当然最重要的运输总监——我们并不贪心,孩子,我们只需要当中的两三个,而你们空出来的位子有很多,对吧?”
少年眉头紧皱,闭上眼叹了口气。
“他因为自己的过错,导致恩城失去了一大批能干的好手。我们都为这座城市的未来着想,所以想要出一份力,这很好,不是么?”
少年睁开眼睛,头一偏,朝着女孩的方向问:
“薇薇,‘钢钉’找到了吗?”
他无视了这里的所有人。
女孩虽然没有表情,但是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摇了摇头。少年露出厌恶的表情,吐出充满怨气的词语:
“没用的东西……”
“小子,你好像比艾维斯还要嚣张啊?”男人额上有数条青筋暴起,交叉的双手不自觉间握成了拳头。可少年只是缓慢地站起了身,眯起眼睛:
“就到这吧,废话我不想听。我还得把薇薇带回去——另外,昨天送到弗里曼老先生府上的那支驽矢,也烦请各位择日交还,谢谢。”
唰!一瞬间,一柄钢刀已经抵在了少年的喉结上。男人怒不可遏,虚伪的言语终于有了点真实:
“你他妈想死是不是?!还是想要后面小畜生死?!”
与此同时,挟持了薇薇的打手也把刀压得更紧,女孩的脖颈上已经见了血痕,一行泪水顺着滑下来,与红色混合在一起。
可少年只是叹了口气。他在心里盘算着,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眼中满是蔑视。
“你他妈——”
而后,男人拿着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脏,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可怜的家伙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扎在胸口的钢刀,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血液完全染红他的白色内衬,他与他身后的数个打手一同倒下——他们都用武器,扎入自己的胸膛,面目狰狞地死去了。血液蔓延到了女孩的赤足下,沿着脚底的纹路向上渗透。
她踩在其上的焦急步伐,听起来如此粘稠而让人烦躁。
她喊:“哥哥!”
他给了她一记轻轻的耳光,厌烦地说。
“我不是你哥。”
“哥哥,迷路,被抓。钢钉,没有,找到……”
“所以说你没用。走了,回去见主——总督大人了,要道歉去找他吧。”
少年生硬地抓住女孩的手臂,近乎是把她给拖出了房间。房间外的走廊上,尸体已经倒了四五具。他迈着腿小心翼翼地在肢体和血滩中穿行,像个点水的蜻蜓。
而女孩的把脚踩在血里,这样再去踩其他地方时会留下红色的小脚印。她把尾巴伸进了破布一般的连衣裙裙底,缠在了自己的腰上,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了。
他们所经过的地方,都只留下了“自杀”而死去的死尸,就这样无人阻拦地从双开的大门离开了。
大街上一片安宁,罕有行人。一辆人力车路过,上面载着妆容富贵的小姐,把他们错当成了弗里曼分家的孩子,微笑着向他们脱帽致意。
少年没有回应,而小女孩抹抹眼泪,面无表情地点垫高脚尖,挥舞起空闲的右手打招呼。
今天是第四纪元709年5月16日,恩赐菲尔德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有比较微不足道的一件是,三大势力之一的弗里曼家族,失去了十二分家之一的“萨尔曼家”。
当然,没人在乎谁是萨尔曼,也没人在乎他们如何死去。这个名字可以换成“杰克”又或者“西西里”,都一样。所以不需要记住这个名字,就连弗里曼家的人也这么认为。
值得他们记住的是,屠杀了整个分家的两个人,是总督府的走狗。
一匹叫做“薇薇”,是个黑短发矮个子、有一条金属“尾巴”、说话断断续续的女孩,她该死。
另一匹叫做“魏午”,是个黑长发中个子、喜欢披一件白风衣、看起来瘦削至极的少年,他同样该死。
而最该死的那个人,新任总督“艾维斯·德拉克恩”,黑色短发高个,气宇轩昂目中无人,最是该死。
今天是第四纪元709年5月16日,恩此次菲尔德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有一件比较重大的事情是,三大势力之一的弗里曼家族,决定统合手下势力,“清洗”总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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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教的人通常不开会,所以这个看起来很正经的会议厅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以往,科波菲雅枢机总会代他们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而他们相信,即便没有他,魔女同样是可靠的。可现如今,魔女是假的,而科波菲雅枢机欺骗了所有人。做决策的权利交回到诸位大教士手中,却让他们感到有些不适应。
环形的桌子配有七张向内的座椅,其中一座属于枢机,剩下六把的主人来了又去,更换到了现在的这些人屁股下面。
三男三女,大都年纪不小,最年轻的一位满脸胡茬,精神状态看起来甚至比最老的杰瑞还要差。
天顶的水晶灯似乎有些燃料不足,导致房间有些昏暗。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讨论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倒不如说,这气氛正好。
环形的桌子像个甜甜圈,甜甜圈的中央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它的封皮很精致,看起来也有了年份。甜甜圈的“顶上”是最华丽的座位,上面无人。
杰瑞大教士坐在好座位的左手边,黝黑的面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吓人。他两手顶着下巴,稍稍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
他的左手边是杰西娅大教士,一位光头的女性,用严肃的目光环视着所有人。
再往左是亨利大教士,最年轻。虽然只有二十岁,却满脸胡茬、精神状态奇差,还是个酒鬼。他现在看起来都有些醉醺醺的,甚至靠在椅背上打盹。
再往左是妆容夸张的奥菲利亚大教士,她用昂贵的东国粉底填平了脸上的沟壑,嘴唇比颜料还要鲜艳,浑身上下看起来最虔诚的东西是她的白色长袍和灰色的高马尾。
再往左是乔娜教士,皮肤黄里透白,黑发枯萎干燥,满脸愁容,看起来不像一个健康的人。她在这里的唯一原因,是原本坐在这儿的家伙昨晚死了,是杰瑞让她来顶替。
再往左是慕达木大教士,是个面相凶狠的男人,黄色头发短而硬,看起来像是一板子缝衣针拍在了头顶。
再左手边就回到了那个好座位上。
乔娜很惊讶,在这个非凡的时局下,以往看起来性格各异的诸位大教士,看起来都如此不可靠。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把目光放在中间的那本厚笔记上。
杰瑞说:
“醒醒亨利,你打鼾了。”
于是亨利大教士醒了,揉揉眼睛问:
“嗯……好,结束了么?你们聊到哪了?”
奥菲利亚说:
“聊到如何把酒瓶子塞进你的喉咙里,这样你就一辈子不用醒过来了。”
“哦,谢谢,快点,我等着呢。”亨利张大了嘴,发出一股恶臭味。
奥菲利亚用长指甲点了点桌子,发出了怪异而尖细的声音:“严肃些,亨利。我们刚在讨论,是否要把一切禀报给教宗大人。”
出乎意料的是,他马上坐直了身子举起双手:“我反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要让那个老古板知道了,他一定会亲自过来一趟——然后他会杀了我的。”
“很高兴你有自知之明,亨利大教士。”杰瑞如是说,“虽然你的个人习惯真的很需要整治,但我们和你意见一致。”
杰西娅板着脸,用一丝不苟的语气说到:
“恩赐菲尔德的情况已经非常复杂,科波菲雅枢机的欺骗行为,很有可能将我们所有人带进混乱的漩涡当中。若将此事禀报了教宗大人,他可能会……做出一些我们难以想象的非理性行为。”她顿了顿,又一次环视众人:
“教宗大人的生命无可度量,他的评判标准在我们所有人之上。这意味着,我们在恩城的所作所为,都会被视为‘渎职’。即便,这一切都是为了教会能够在这座城市中深深扎根。”
于是,杰瑞接过话头,接着说:
“科波菲雅枢机所撒下的谎言,同样是为了教会的根基能够稳固。将眼光放长远些,西国始终对教廷骑士怀有敌意,北国的蛮民将我们视为敌人,东国的信仰不可渗透,而南国更是个只知享乐的荒诞国度。在这恩城当中,尚且有弗里曼、西西弗斯之流在虎视眈眈,渴望从我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如果教会失去了魔女,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各位都熟读历史,知晓没有魔女的那三百年里,教会的处境是如何的。
“因此,必须有一位魔女,接过安娜塔西亚和科波菲雅种下的恶果。即便他是虚假的,也足以撑起本就脆弱的信仰。关于此事,相比各位也都听说了——我们有一位来得正好的替补。”
言至此,杰瑞顿了顿,却看见了乔娜起身,伸手拿过笔记本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诸位大教士,接下来的会议,我恐怕无权参与,更没有决定的权力了。所以,我将马上离场,不打扰各位决议。此外……”她抱紧了笔记本。
“请允许我将科波菲雅枢机的笔记带给安娜塔西亚,她想要看一看。我将督促她及时归还。”
诸位大教士沉默着,各有各的姿态。亨利耸耸肩,没有发言;杰西娅眉头皱紧,目光凌厉;奥菲利亚轻轻托着腮,面无表情;慕达木未发一言,始终面色严肃。
杰瑞沉吟半晌,道:
“可以。另外,记得通知她另一件事。”
“您说。”
“我们会安排一场见面,让她去见见冥语。等她准备好了,你再来找我吧。”
“……明白。”
乔娜转身离去,消失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