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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阖家欢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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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安娜塔西亚·布罗克哈特·哈罗德,‘复苏的魔女’。”

    怪异。西西弗斯倍感怪异。并非因为“最高治安管理员坐在自己身边”这种可笑的巧合,而是这场晚宴本身的合理性和逻辑。

    原本,他并没有奉陪这位“新总督”上任的必要,只需要递上一份“声明”,表达自己因为遗憾而不能到场的遗憾即可。

    如果没有这场滑稽的葬礼的话。

    “今天,是,伊万——伊万波利恩·科波菲雅枢机的葬礼。他年轻时,是一位——”魔女吸了口气,流下泪水。

    是的,葬礼。枢机的,代行者的葬礼。

    科波菲雅是“复苏魔女”的代行者……复苏魔女的代行者,死了。

    她能使人起死回生——可她的代行者却寿终正寝?还在如此关键的时间点离开。

    “一个,一个冲动的傻瓜。那时候,他只会握着小姑娘的手,把她从自家的庄园里拐跑,然后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打算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魔女为什么不复活自己的代行者?更何况代行者是以稳重和智慧见长的科波菲雅枢机,魔女教没有任何放弃他的理由。哪怕他本人说“累了”,也不可能就这样让他去死。

    现在,魔女恰逢再次复苏、记忆缺失,新任总督就职。教会对于恩赐菲尔德的控制,在这时恐遭大幅削弱——这对于西西弗斯自己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教会没理由会露出这个漏洞。

    这个节骨眼为科波菲雅这个代行者办葬礼,简直就像是再说:

    “接下来,恩赐菲尔德的事情就和我们没关系啦!”

    无人不觉得这诡异。

    “说实话,我很想,很想说一说我以前的事情。我刚刚遇到伊万的时候,我对那时至今记忆犹新。”魔女露出了苦笑。

    在这诡异之下,西西弗斯有一个沉寂已久的猜想,正在逐步浮出水面。他迫切渴望从这次晚宴中得到验证。因此,当他得知安娜塔西亚会出席时,就笃定了赴宴的决心。

    这样看来,把“冥语”强行带过来,反倒成了一种保险手段……

    “但我突然又不想说了,各位。那些繁文缛节,那些有的没的,我都不想说了。”

    西西弗斯忽然抬起头来,萦绕在他耳边的宣讲,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进入他的大脑。他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和艾莲娜听过这位魔女的发言。

    那种随性、迷茫和歇斯底里的懦弱,一模一样。西西弗斯感到另一种意义上的奇妙,就像是十多岁的他穿过了时间,在对着现今的自己耳语。

    而艾莲娜仿佛还在自己身侧——

    “我唯一想说的东西,是……”魔女停顿了一下,笑容灿烂而凄惨。“这场宴会结束后不久,我将与世长辞。从今往后,我与恩赐菲尔德的一切,都无关。”

    静了,惊了。

    大厅明明温暖而金碧辉煌,可大家的心中都有一股可怕的寒意与不详扩散开来。

    魔女的身后,乔娜瞪大了她黑色的眼睛。

    艾维斯总督皱起了眉头,英气的面庞上刻画着不满。

    西西弗斯面上不为所动,心中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在宴会没人注意的角落,有两个不那么起眼的身影。

    宇明高低抬眉,感到费解,遂放空大脑,心里默念“去他妈的,吃饭”,开始舞刀弄叉,对已经凉掉的菜肴稍有收敛地大快朵颐。而阿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位魔女,面上有着说不出的伤心。

    与会的一众来宾,只感到了纯粹的错愕,随后又私下盘算着,这位伟大存在的退场能为自己的口袋捞到多少金——

    “对了,顺带一提,”见那台上,年轻的魔女露出了戏谑的笑容,丢出了整场晚会最为重磅的话语:“‘母亲’给予了我启示,下一位魔女就在这里,就在苍白大厅当中,就在我们中间。”

    于是,所有的夫人们、小姐们,纷纷仰起了头。她们有的风华正茂,有的年过半百。她们惶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有的会摸摸自己精致的头饰,以确认是否变成了象征白魔女的高马尾。

    男士们大都站起身来,左右看看,最后把目光落到自己的女伴身上,带着期盼又畏惧的神情。

    各种尖锐的低鸣在大厅中穿梭,就好像飞鸟在低空飞翔的声音。每个人的激动与遗憾,涌入了安娜塔西亚的眼中,他们魂火跃动的样子,让她心中浮现出嘲笑般的喜悦。

    于是她满意地转身,拍了拍僵住的乔娜。她携着自己的侍者,从楼梯处下来,从大门走了出去。不一会,深廊里追出来几个穿着白色教袍的家伙,也跟着追出去了。

    少有人看到,阿比少有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随即又归于平静。

    也少有人看到,二楼台子的小角落里,那个黑发的小小的女孩,眼中忽然闪烁着期待的光,小步扑向了她的总督“哥哥”。

    宇明也抬起了头,嘴里塞着一块油腻的秽兽肉,一脸不解地问:

    “怎么了?”

    “……没事,大概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阿比目送魔女离开,象征性地揉了揉额头。“今晚挺乱的。”

    “哦,那确实和我没啥关系,让他们乱去吧,我们吃。”

    “你还真不客气。”

    “反正多半总督请客,嗯,唔知歪唔知(不吃白不吃)。”

    “咽下去在说话——算了,我听得懂。趁这会多吃点吧,马上就要到重头大戏了。”

    又有一伙穿着教袍的家伙,抬着一尊华丽的水晶棺从深廊里出来,缓缓地离开了大厅。科波菲雅枢机的葬礼,连“礼”都没有,就这样被他所侍奉的魔女草草结束了。

    “唔?”宇明嚼着肉,有些不明白阿比的意思。“戏?”

    白发的女士翘着腿,用手指卷着自己的鬓发。她看起来有点不开心,似乎心情很复杂。宇明看她,又像是抱歉,又像是伤悲,看不懂。

    “……我是不是吃太多了?实在不行,我可以给点小费的。”

    “很抱歉宇明先生,我说过,这宴会是一场清算。虽然我并不清楚您之前是谁,不过看各位演员的态度,您多半是脱不开身的。”

    宇明愣愣,叹口气:

    “唉,算了,反正也不是头一回被你耍,至少菜不错,挺值。而且还能看大戏,虽然看不太懂。”

    阿比看了他一眼,缓缓道:

    “想当主角吗?这场戏码会很荒诞,应该很对你的口味。”

    “唔,关我什么事?我一个观众,还能上了戏台子指指点点?”宇明擦擦嘴,拿起了一块看起来像是西瓜的水果咬了一口——结果寡淡无味。

    阿比望着天花板,那里的吊灯很大很漂亮,水晶与水晶之间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就像万花筒扭曲了夕阳般的璀璨。

    “我的意思是,反正都脱不了身了,要不要干脆往暴风眼里冲一冲?”

    宇明有些错愕地放下刀叉,托着腮看着阿比:“我看起来很强吗?还是看起来很有乐子,任谁都可以往我身上找点消遣?”

    “说实话,都是。”

    于是乎宇明贱兮兮地摊开手:“你说对啦!可惜,一切乐子要以自保为前提,阿比小姐,我相信这点基本的常识您是有的。”

    她并未对这种质疑而感到气氛,只是轻轻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我的意思是,‘反正都脱不了身了’。”

    像是为了相应阿比一样,一切的窃窃私语,都被台上那洪亮却又不耐烦的声音所终结。

    “实不相瞒,诸位……”总督正用手撑开她的“妹妹”,那张高傲的脸上,笑得不自然。“我呢,今天刚上任,心情有点——微妙。”

    宇明耸耸鼻子,耸耸肩:“难不成总督大人也要来个随性的演讲嘛?恩赐菲尔德什么时候有追求童真的潮流了?”

    “这位可敬又可爱的魔女,把我今晚的计划捣得一团乱。毕竟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存在了,我必须要为她让路。她想说想做什么,都是不可预测的,也会带来很多不可预测的后果。”

    这些话语,字字句句垂在宇明的心头,逐渐唤起他某些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望望周边的宾客,发现大多数人都有些面带不安。

    宴会的气氛似乎正在走向一个奇怪的方向。

    但随着这种气氛的逐渐浓厚、变异,总督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可怕了起来。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强迫自己笑,可你真的能从那笑容当中看到一种毫无人性的喜悦出来。

    宇明品味了许久,才知道,那是“自以为是的人认为自己应该笑”的时候,就会露出来的表情。

    黑发的小姑娘躲在深廊中,藏在阴影里不敢出声。

    “不可预测很好,意味着可能性。但……这就意味着事情的脱轨。我不喜欢脱轨,我是个,秩序派。”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唤起了宇明的感知——就像是触电,就像是一颗散发着超强磁场的大铁球,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徐徐滚来,把他浑身的汗毛电得竖立。

    他近乎本能地望向大厅的门口,他知道外面已经围了很多卫兵,但这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外面没有一点响动,那帮专业的卫兵似乎什么也没发现。

    那些随时准备动手的佣兵,那些家族帮派请来的打手,那些潜伏在阴影里的家伙们,全都没有注意到这东西吗?!

    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大厅里赶!

    那是个很危险的东西!

    “所以我很感谢亨利前辈,他留下的很多经验与文书,让我对这座城市的秩序一目了然,也让我深刻地认识到——”艾维斯顿了顿,嘴角的弧弯挂起到了诡异的高度。

    “这座城市的很多‘秩序’,迫切需要改变。”

    清算,这是一场清算。宇明的耳中回荡着阿比的话语,心藏砰砰直跳。他看向阿比那张从容甚至慵懒的面庞,悄悄地说:

    “你可没告诉过我……会有……这种东西。”生物的本能告诉他,某种巨大的危险,正在不断地靠近、靠近!它已经在大厅里了,可大厅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那些看着慌张或是冷静的客人们,除了中央那架钢琴,大厅里什么也没有。

    “我觉得,没你强。”阿比毫不在乎地说。她多半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认定了宇明今晚不会有什么事,才会这样从容吧——最好是!心虚的宇明是这样希望的。

    “这样一来,我又不得不再次感谢这位亚蒂斯前辈,以及四国的诸位外交官。他们下岗后留下的那一大堆资料里,每一行墨水都刻画着诸位的肮脏行径。”

    终于,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就像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在宣判罪行的那一刻流露除了近乎癫狂的笑意。

    看上去,他并不是很正义,只是他很喜欢“审判”这个过程吧,宇明猜测。

    “贪污、压榨、胁迫,恩赐菲尔德似乎从建立之始,就一直围绕着这永恒不变的主题,上演着让人反胃的戏码——算了,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他似乎也想放弃准备了很久的漂亮话,只是大家都有些乏了、怕了,所以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在恐惧的本能下,有些宾客一脸气愤,脸色苍白地起身离开,却发现大门似乎被甚么东西堵死。

    “祝愿各位能够活过今晚,然后与我一同创建恩赐菲尔德的未来吧。”

    于是,总督伸出手,拉着他的“妹妹”,缓缓地走下二楼,穿过自动分成两半、远离他的人群。他享受着众人的目光,享受着为他“自动”打开的大门,在夜幕中逐渐远去,连背影都没有留下。

    贵族们慌乱地呼唤着自己的护卫,咒骂着这位新总督的嚣张言语,像是一群群无头苍蝇一般在大厅里乱窜。在那一句狠话之后,没人敢贸然冲出大厅:他们害怕这位新总督会雇佣危险的杀手,来取他们的性命。

    他们至今仍然害怕那个盘旋在城市上空的阴影,那个恩赐菲尔德所有权贵的永恒梦魇……

    有几个留了心眼的贵族和官员,结着伴走进了深廊中,试图找寻其他的出口。

    可压迫感仍然堵在宇明的胸口,那个巨大的威胁仍然在某处虎视眈眈地盯着这里。

    在他沉重的呼吸声中,阿比悄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这里很乱,我先退场静一静,一会见吧。”

    宇明呆呆地看着她留下这句不明所以的话语,看着她光明正大地从前门缓步走出。

    踏、踏……高跟鞋踩在石砖地板有着清脆的回响。

    而他明确感觉到,那个“东西”,在随着这种声音逐渐靠近——从地下!它在地下!它就在地下,守在门口!

    阿——

    他的呼喊声被埋没在了巨大的轰鸣当中,他的感官亦埋没在了巨大的轰鸣中。

    呐喊、呼唤、命令、狂吼、尖叫,脚步、弩矢、火焰、冲击、劈砍。

    都在这破土而出的庞然巨物面前,丢失了自己的存在。

    宇明的感官仿佛定格,他望见如同列车一般的恐怖黑影,破开光滑的地面,在漫长的瞬间中将阿比撞得稀碎。他听见泥土和砖石混杂碎裂,伴随着仿佛昆虫口器颤抖的嘎吱声。

    他的双腿在随着大地而颤抖,他的背脊正因恐惧而发寒。

    直到“列车”撞碎了大门和大块的墙壁、撞碎了大厅中央的钢琴,将碎肉和鲜血顶在楼梯上。庞然巨物陷入了短暂的静默,随后在众人失神的注视中,如同赖床的猫一般缓缓抬起“头”。

    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音,空留那诡异的“嘎吱”声在一遍遍回荡。屋外的寒风透过墙洞漏了进来。

    如山大的蜈蚣,用它葡萄果一般晶莹粘稠的眼睛,回敬着所有人的目光。它那嘎吱作响的钳形口器上,残留着阿比的鲜血和尸块。

    “这他妈的……是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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