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场休息
恩赐菲尔德的中环区，一般不会和“安宁”二字沾边。小型的中型的大型的斗殴事件，安静的吵闹的轰鸣的异能爆发，常见。
或许有些本地帮派起冲突的时候，会拆掉某个可怜人的家，也有可能是拆掉这个可怜人。
宇明觉得，这些帮派都十分没有素质——所有会波及普通人的家伙，都不过是些烂人。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只是因为两个团体或者两个人之间的冲突而逝去，这既没有意义，也徒增他人的痛苦。
无辜者有家人欸！
还有人爱他们欸！
还有人想见他们欸！
“我还想见她欸……”
宇明自言自语，松开拳头，松开手中早已破烂不堪的尸体。这个可怜家伙的脑袋已经没了样子，变成碎石一样的破烂玩意了。他一松手，尸体就无力地瘫倒，倒下去的样子恶心又沉重，却不由自主地让宇明想起另一具尸体。
街上还有四具这样安静的死人，胸口全都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而宇明自己站在街道中间，周遭的建筑物完好无损。他身上的旧西服已经完全染红，还有一些肉眼可见的断面。可他本人却一点伤都没有，只是默默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块黑糖，丢进嘴里，一口咬碎。
这是恩赐菲尔德特产的“浓糖”，是高浓度的工业糖浆凝固后的可使用副产物，便宜、很甜，穷人能含一天，宇明总是忍不住把它嚼碎。
然而，他现在却把糖渣给吐了出来，五官扭曲在了一起：“妈的，沾血了，难吃死了，呸呸呸……”
他伸舌头吐着糖，挥着手大呼难吃，而小小的晶莹的泪滴就滑下来，溶解了他满脸的血，留下两道抖动的模糊痕迹，点在地上炸裂开来。他就像一个喜剧演员，用夸张的动作幅度，出演一切喜剧的内核。
只是，没有人看他表演而已。
五月还是一样炎热，红砖房还是旧的很。
人群早就四散逃开，今天多半也不会再有生意。
他生活的转变，还没有开始，就随着一场无所谓的杀戮结束了。
他们是谁？为了什么而来？为什么想杀自己？
天知道，谁关心呢？宇明宁愿把时间花费在挑选晚宴的礼服上，也懒得去搞清楚这些问题。
可是，那个值得他赴宴的人……
正蹲在地上查看对方的尸体。
“很专业的装备欸，你就这么打坏了，现在卖不掉咯。”
“……欸？”
那个白发翩翩的女孩，就蹲在那里，脸上波澜不惊，眼中只有一丝丝好奇。
……啊？我是不是为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五分钟的漂亮姑娘幻视了？我有这么喜欢她？
“愣着干嘛？你的仇家，还要我帮你验明身份么？我可不想碰这些脏兮兮的肉块。”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恬静而清甜，如此的真实。就连衣服的胸口，都还有刚刚留下的破洞，露出了一大块白皙的皮肤。
“嘶，呼……”宇明原地深呼吸，掐着自己的脸，颤抖地问了：
“所以，你没死，对吧？”
“没点本事，怎么做夫人的内侍？快点过来看啦，我脚要蹲麻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我刚才……”
“看到了，还挺好笑的。”
“呜——”宇明发出了尖锐的悲鸣，用力地掐着自己的脸颊以防止其过度变形，同时抹掉脸上的血迹。他两脚发麻地走上前去，十分尴尬地蹲在了阿比旁边，别过脸去。
阿比看着他，十分不解：
“过来了又不看，你是在愚弄我吗？”
“不，请您给我一些，呃，缓解的时间。”
“缓解什么？你受了什么内伤么？还是说异能的副作用？”阿比好像突然急切了，把脸凑近了宇明的脸，视线绕过他的手掌，看到了他涨红了的脸。
“异常的发热？是血液过多运输到大脑了么？还是——”她抓开了宇明的手，另一只手捏过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仔细观察着他的面容——
随后被宇明一把挣开：
“阿比小姐，请不要捉弄我……”
“哦，好吧。”阿比有些扫兴地移开了目光，把脸别向另一边：“我只是觉得，羞涩的男性还挺新奇的。”
“没有一个男性会暴露自己软弱一面的……”
“哦——那是你软弱的一面吗？那个一边‘呸呸呸’一边哭兮兮的——”
“停！”宇明低头比了一个“停”的手势，“我们还是聊聊这几个家伙吧。”
于是，他们盯着其中一具尸体，摸索了许久。
“皮甲、吊坠、骨刀——精神力结晶、还有水袋……他们都谁啊？佣兵吗？”
“问我？你一个开综合事务所的，不认识弗里曼家族的吊坠么？”
“弗里曼家族？”
宇明拾起尸体上的吊坠，悬在眼前查看：
这是一个匕首状的小吊坠，刃朝下柄朝上，沾满铁锈与风沙，似乎已经很老旧了。他将其一把攥在手里，随后揣进了裤兜：
“谁啊？没听说过。”
他疑惑的神情如此真实，反倒让阿比不解：
“认真的？”
“什么认真的？”
“弗里曼家族，你不知道？”
宇明摇摇头。阿比低下头，然后仰着头，叹气。
“你这综合事务所怎么像个摆设……好吧，我给你解释一下。”阿比猛地站起身来，却忘记自己蹲麻了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着。宇明第一时间想扶着，她却自己站稳了。
她衣服胸口的破洞，很危险，总是不由自主地吸引着宇明的目光。风一吹，衣服便鼓起来，皮肤和布料之间的缝隙又大了一些……
宇明选择不看，在脑海中高频重复着“尊重”二字挺过去。
而阿比，则是很自在地围着五具尸体绕起了圈：
“恩赐菲尔德有三家势力，一定程度上脱离了总督府的管理，保持一定的自主性。他们和总督府偶尔合作，偶尔对立，我们一般称之为‘帮派’。这个，知道吧？”
“尊……呃，帮派不就是拉帮结派嘛？就，一些人很多的地痞流氓什么的。”
“你说的是成因，我要说的是现状。”阿比拍了拍手，低头指着尸体：
“这些人，弗里曼家族，主要盘踞在西区的中外环区，势力庞大，盘根错节，总督府里亦有亲好他们的人在，甚至不乏其家族成员担任官职的情况。”
“哦，有点厉害。”
“有‘点’？你也心大。就连夫人都得给弗里曼家族一个面子呢。”
“‘给’？你们家夫人的地位这么高啊原来，我还以为她就是个画家来着。”
“再这样说我会生气的，宇明先生。”
“你不会打我的对吧？”
“我会把你一边‘呸呸呸’一边哭兮兮的样子告诉赴宴的每个客人。”
“高抬贵手，高抬贵手！阿比大人！”
阿比点了点头，迈小步走到宇明身边，又蹲了下去：
“你惹过他们么？”
“我哪敢啊，小本生意，从不掺乎这么吓人的事情。”
“很可疑欸，没惹过他们，为什么要找上门来？而且你打架这么猛，像只人形的虐兽一样。”
宇明挠挠头，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我说我忘了，你信吗？”
沉默，窒息的沉默。
“……认真的？”
“认真的。”
“认真的？”
“真认真的。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说，我一年前失忆了，开了这间综合事务所活到现在的。我为啥这么能打，我也不清楚。我惹了谁，咋惹的，中间有啥波折，一概不知。”
他的表情也是相当认真。
死寂，窒息的死寂。
宇明并没有说一句假话，可阿比那望穿瞳孔的凝视，依然让他心虚，迫使他闪躲：
“真认真的。”
“感觉不像。失忆的人，不都应该看起来呆呆的么？”
“我比较特殊，也比较有本事。没点本事怎么开综合事务所？”
“嚯……宇明先生有什么本事呢？能开综合事务所。”
“那阿比小姐有什么本事，能被一拳穿胸而不死呢？”
两人又一次默契地没有说话，默契地同时显露出了一点微笑。他们知道，这些都是彼此之间不能说的秘密了，现在还没有到说的时候。
他们并未对彼此的小隐瞒感到不满，反倒有了一种心意相通的快感。
“秘密使人富有魅力嘛，咱没必要刨根问底。”宇明说。
“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还称得上秘密么？现在不把事情弄清楚，以后会很麻烦的。”
“走一天看一天嘛，反正我什么都不怕。”
“你还真是，傲慢。”阿比压低了眉眼，目光变成了打量的模样。
“只是心大而已啦。难得来这里一趟，懒得管那么多了。”宇明仍然不敢对视，只能将目光下瞟：阿比穿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精致高跟鞋。
他又不得不把目光移到面前的尸体身上，尸体斜着眼看他，那涣散和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就这么白死了？
宇明在心里点了点头，又在现实中摇了摇头，站了起来，一个踉跄。扒下来的东西都堆在一边，垒出了一座小山。宇明盯着这堆玩意，托着下巴：
“夫人对收藏有兴趣么？”
“夫人不喜欢佣兵装备，也不喜欢武器和精神力结晶，更不喜欢弗里曼家族。所以这些东西请您自己想办法处理掉——当然，还有这些烂肉。”
“哇，一点情面不给？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制造这些烂肉。”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自己处理掉的，随便扔去某个垃圾场或者外环区，很简单吧？”
“唔……倒确实，但毕竟你是内侍嘛，干这些杂活是专精呐。”宇明愁眉苦脸的样子，似乎没有一点经验。
“不，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啊？”
“我是说，如果他们杀了你，我同样会杀了他们。这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所以不能算在情面里。”她测仰着头，抱着膝盖，满脸都是正经。
“哦……”宇明脸微红，“但是，我们才认识五分钟欸，脏手值得吗？”
“现在十分钟了——这有影响么？你会用几秒来判断自己是否讨厌一幅画？”
“三秒。”
“你看，我们都一样。”
“你呢？几秒？”
阿比沉默了一会，这次是她避开了宇明的眼神。随即，她的眉眼更加低垂，罕有地透露出来一些不可见的悲伤：
“我们三天后说吧。晚宴很长，时间很多。”
“是吗？我怕到时候大家都忙着和重要的人聊天，没人会理我呢。”
“夫人允许我享受宴会，我不需要做杂活。”
“是吗……问一下，‘茨伯克’小步，一曲大概多久？”
“舞池总有音乐，想跳多久看人。”
言尽于此。
阿比站起身来，回身鞠躬，道：“先行告退。请您在这三天之内，去一趟内环区的‘丝质’衣装店，只需要报上名字，店家会为您定做一套上乘的礼服。”
“啊……好，再见。”宇明有些愣住，僵硬地举起手臂，露出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勾了勾手以示告别。
“三日后见。”阿比转过身，步伐优雅地沿着道路离开。白色的倩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旧红砖墙的拐角。
他就这样目送着女孩离开，心中的活跃逐渐失去色彩吧，变成沾满灰尘的死寂。
一如既往，只不过多了五具麻烦的尸体，和一堆不一定值钱的杂货。
“啊——妈的，这堆在这肯定影响生意的啊……”他捂着脑袋，愤懑地一脚踢在一具尸体上。随后，他望向自己的招牌，望向门口，望向她倒下的地方。
那里本应有血迹，却完好如初，厚厚的灰尘在阳光下跳舞。
她的血肉，消失了。
她衣服的碎块，却还在那里，白得发亮。
“时间倒流？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好猛的异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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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掉东西和尸体之后，宇明就去了服装店。
“先生，这可是我们店铺最好的款式了，烟柳绿底料缝祥云纹，宝玉的衣扣和袖饰，修身款，东西结合，穿到哪里都不掉份呐！恩赐菲尔德的高官都穿这款，您是灰白夫人的贵客，在时尚和品味这方面，肯定不能落伍啊，是不是？”
“额……这……”
“是花纹不合您的口味吗？我们还有松石纹和金玉纹——”
“不，妹子，你就，给我一件普通点的吧，灰色的，白内衬，干净整洁就可以了。在我老家那边，把大红大绿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挺掉份儿的。”
“哦……明白了先生，我们这就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