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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良辰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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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历不肯明说自己心里的计较。这些钱是韩岁明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一分一毛攒出来的,不能随便就花,得留着他以后有大用的时候再拿出来,虽然他心里也不清楚什么算是“大用”。

    谁能犟过这个人呐?

    韩岁明只好妥协地想:钱再多点儿就好了。

    凡人挣钱的速度大抵都赶不上欲望,这也才是时代发展科技进步的根本原因。韩岁明觉得肩上任务很重,工作起来越发投入越发拼命。

    他想一把就将世上所有的美果都摘到自己手上,献给纪历。

    太过年轻的男孩儿没顾得上仔细去想纪历要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他太忙着爱了,肯给全部的包容,就是没有停下思考思考他和爱的这人之间除了世俗的眼光和不被世人接纳的压力还有没有其他需要破除的阻碍。

    比如观念,比如思维方式。

    不怪他,成长匆忙,现实从来不给人太多反刍的时间。

    纪历也忙,忙着学习功课也忙着管好自己的生活琐事,学业过半,他也不小了,纪历知道唯有先把自己顾好才有可能去和喜欢的人并肩。

    两个年轻孩子都在马不停蹄地适应成年生活,却也得了另外一种松弛——远离父母固然是远离了羽翼庇护,可在某种意义上讲也是远离了压力——不用时时注意行止,不用事事交代因由。

    亦是一种难得。

    生活难免疲惫难免枯燥,不堪忍耐的时候稍微缠绵一下就有劲儿了。

    韩岁明埋在一堆画具画稿里望着俩人的未来,心里没有太高的要求。下一年他要自己交房租,也必须给纪历买一台电脑,那样晚上自己坐在桌边画画时就能听见他在旁边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屏幕光源映在那张小脸上面,应该挺好看的。

    而纪历,则是故意不往远看,只把目光落在眼下。

    眼下安稳足慰人心,未来是匹形态不明的兽,纪历有一点儿怕。

    韩岁明算有一点儿恃才傲物,小的时候糊涂混沌不知细想,读了美专之后成绩总能轻易凌于他人之上,内里难免要生一些枝上鸿鹄俯瞰云下土泥的自骄和狂悖,可人进了职场就没办法总是遗世独立,团队合作需要良好的情感维系来做基础,韩岁明身为最年轻也最忙着发展的新人,不得不掩好睨睥用心交结。

    无关逢迎,不过是为了沟通起来顺滑方便一些。

    北方男人表达情谊的方式往往直接粗暴,大多不是泥炉煮茶轻言细语而是豪迈邀酒高谈阔论,非麦芽和乙醇不能尽兴抒怀。

    韩岁明身在其中,并不能免。

    所谓入乡随俗,有一段时间下班了也不能窝在出租房里二人世界,韩岁明得陪着同事们先喝一顿酒再回来接着画画,或者画着画着又给人喊出去喝酒,不管什么顺序都经常熬至凌晨。

    纪历看着心疼。

    韩岁明原本是个体育苗子,身体比李正辉那种运动健将还壮硕些,可他如今四肢逐渐细长,一双深目的黑白交界之处总是泛着一点儿血丝。

    相爱的人没法轻忽对方的疲惫,可纪历也知道不能横加阻挡——谁都不是真空罩子下面生长起来的物种,韩岁明不能与世隔绝。

    不能和他一样躲着交往。

    因此纪历只能惦记牵挂默默守候,心里实在不安稳了就出去接。

    韩岁明若是晚归或者回来后再出去都会想办法告诉纪历自己的去向,成员地点都说清楚,就是怕他忧急。

    纪历有时实在等不住了,便会锁上出租房的门出去,到韩岁明聚会的地方附近等他。

    一群薪水都不太高的小年轻们都能在哪里吃饭喝酒?总是街边的排挡或者小馆儿,纪历找到附近随便寻个地方一站,只要眼睛能望到人心里就踏实了,他从来都不过去打扰,只是远远地望着韩岁明与人谈笑,间或帅气地举杯畅饮。

    然而一次之后韩岁明就警醒了,敏锐得纪历一到近前他就能感受得到,不论换了什么位置掩藏行迹,韩岁明都能准确寻见那个稚嫩的身影儿,然后就找各种借口推掉那些不醉不休没完没了的局,和纪历一起回出租房去。

    次数多了,同事们也都品咂出来,一待韩岁明说出什么“不能喝了”、“有点儿事儿”的话就立刻合伙起哄,聚众笑话他说,“弟弟又来了哈?”“岁明你这不行啊,弟弟都挡不了,以后有了老婆不得彻底废了?妻管严啊?”

    韩岁明就只是笑。他是弟管严,也是妻管严,那又怎么?千金难买他乐意啊!

    纪历不想他老被人笑话,也怕他为此不合群了,后来学会掐着他们快结束的点儿再过去找。

    便是那样韩岁明还是会说他,“明知马上就完事儿了,非来干啥?”

    “愿意来。”纪历总是半带撒娇半是高兴,。

    他没撒谎,是愿意来。

    喜欢见到韩岁明裹在人群之中一眼望来的样子,无论自己在哪儿都能那么精准无误。

    那是心有灵犀的默契,也是世上独此一份的深厚眷顾,只从那寻过来的目光里面,纪历就看出了爱情的样子,它是记挂,是渴望,是喜悦,也是放不下。

    每次去的路上琢磨自己藏在何处成了有趣的事儿,纪历乐此不疲。

    假如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啊?假如日子可以都是温馨浪漫,该有多好?

    可惜纪历还不知道太过美好的事情总是不能长久。

    这天,韩岁明出去赴约之前脑子里面想的全是明天要用的急活儿,一个疏忽就把传呼机给落在桌子上了。

    纪历没过一会儿就发现了,但没放在心上,仍然只顾学他自己的英语。那呼机常常几天不响一次,纪历总觉得它是个用处不大的奢侈品,可有可无不用在意。然而不到夜里九点,韩岁明也就走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呼机上却来了句话,有事儿,回复。纪历正巧学习学累了,就把呼机举到眼前瞧瞧,见后面是那个非常欣赏韩岁明的美专老师的电话号码,只怕耽误了重要的事儿,立刻拿着呼机出门去找韩岁明。

    同事们见纪历出现得那么早全都啧啧怪叫,“哎呀,这简直就是不让出来了!”

    纪历给众人闹得十分腼腆,赶紧伸出呼机解释,“我送这个。韩岁明,你们老师找你。”

    老师二字似乎好使,咋呼之声随之低了。

    这两个字也种下了他后面那段痛苦的因。

    韩岁明伸手接过呼机,眼见纪历把脸涨了,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他低头瞧了一眼屏幕就对同事们交代地道,“是我老师,我去那边回个电话。”

    纪历怕人瞧他,没法原处站着,闻言跟着韩岁明的脚步就走。

    背后有人大声嚷嚷,“回完赶紧归队。叫你弟弟也一起来吧!要不你又坐不住了!”

    韩岁明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电话亭在街对面的斜角里,彼时夜光昏暗,远处应看不见,韩岁明就攥起纪历的手,柔声说道,“脸红什么?一个个的也就比你大不几岁,都是爱闹的混球儿。”

    “没红。”纪历不让他攥,往回抽手。

    “紫了!”韩岁明就笑,松开了他然后摸起话筒给老师回复电话。

    纪历靠在旁边认真地听。

    韩岁明说了一会儿撂下话筒,扭头看见纪历的眼睛给夜灯映得亮晶晶的,按耐不住地捏捏他脸,“真挺急的,多亏你给送来。”

    纪历不由笑了,笑得开心而又好看,“我有用吧?”

    韩岁明被他这副邀功的模样弄得心痒难耐。最近一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忙得很久都没好好尝尝这小家伙了。

    “真有用。”韩岁明一时忘了其他,垂头就吻了纪历一下。

    “岁明你跟老师说一声……”不远处,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韩岁明倏地抬头。

    三尺之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这人头大腿短,此时也一脸错愕僵住了脚步。

    跟来说话的人姓董,原来睡在韩岁明的上铺,现在和他在一个公司共事。

    董同学完全没预料到自己会撞见这样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顿在原地傻了半天才勉强道,“我那个……那个,听说是咱老师……就过来跟你说句话,其实没啥……没啥大事儿……”

    韩岁明定定地看着同窗三载同事也好几个月了的男人,从容地点了点头,“没事儿就好。”

    董同学闻言也便点一点头,转身就走。

    “哥们!”韩岁明扬声唤他一句。

    董同学停下脚步,他缓缓地看回来,缓缓地道,“我明白。”

    韩岁明没再说话。

    至此已经无需再说。男人之间的相互理解与彼此支持,并不用细细订立。

    纪历早就傻掉了,他的脑子在听到那人声音的同时炸了一下,之后就一直在嗡嗡怪叫。两人后来说了些什么,纪历完全没有听到。

    韩岁明看着同学兼同事的人大步走了,又伸手揉揉纪历的脑袋,安慰地道,“别担心,没啥事儿!酒不喝了,我送你回去。”

    纪历不能觉得没事儿,他周身发冷,丢了魂似地跟在韩岁明后面走回出租房,进了屋人还抖着。

    这可怎么办?怎么处理?

    满心就只这些念头。

    韩岁明帮纪历脱了外套也脱了鞋,然后把人拽到床边坐着,继续安抚他说,“真不会有什么事儿,你轻松点儿。今儿怪我。”

    “他会讲出去吗?”纪历想求一个确定。

    “不好说。”韩岁明实话实讲。这是一个始终艳羡韩岁明的人,他没本事得到老师的青睐,毕业后还是韩岁明把他介绍到公司工作的,韩岁明觉得他不至于非得宣扬自己这点儿秘密,但也不敢确定,“他一直计较老师看重我,觉得不公平。我给他介绍到公司来,他对职位和待遇也不怎么满意。这个人始终不太透亮,我不敢保证。”

    纪历越发害怕起来,“韩岁明……”

    那可怎么办啊?

    “没事儿!”韩岁明笑得淡定,他伸手抚着纪历的发心,仍旧安慰地道,“我没想一直瞒着人。就算他说出去,也只不过比计划中提前了一点儿而已。”

    “不要……”怎么可以不瞒着人?纪历马上摇头,“大家会把咱俩当成怪物,就连……就连家里人……就连我爸都会觉得我是一个麻烦——天生奇怪,还走这路……韩岁明,我不要。”说到最后纪历已经微微哽咽。

    韩岁明轻轻捏了纪历肩膀一下,分外认真地道,“叔不会,婶儿也不会,其他人……不用管。”

    怎么不用管呢?

    纪历失了力气,他顺着那只手臂慢慢地靠在韩岁明的怀里,身子却怎么也热乎不起来了。

    想坦荡地活着,更想让韩岁明毫无挂碍地在这人世行走,若是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还能吗?

    “别这么怕!”韩岁明非常认真地说,“天没塌下来纪历!我们没做坏事,不会被谁抓走关起来,不会判刑坐牢,所以不用怕!”

    纪历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抓得指节有些发白,“我们别承认,韩岁明!我们死都不承认。他就一个人,不会都信他的。”

    韩岁明有些意外,他看住纪历的发心,不说话了。

    纪历顾不上去分析韩岁明此刻是些什么想法,只是着急忙慌地想着对策,“大不了……咱们先分开。对,韩岁明,咱们先分开。”觉得这个方法十分可行,纪历连连点着头道,“你就借口忙,说得先在公司加一段时间班,自然而然就在那儿留宿,然后……然后再慢慢申请一个宿舍。咱们都不在一起住,就没人信了!”

    韩岁明把脸板了起来,眼神也微微有点儿寒冷,他放开了纪历,漠然地道,“你这么聪明呢?”

    “行吧?”纪历仍旧没有腾出精神细想他的反应,“这样行吧?”

    “不行!”韩岁明答得毫不留情,“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都说了咱们没犯罪,为什么要撒谎?”

    “先把眼前……”纪历连忙抬头看他,急切地道。

    先把眼前的难关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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