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野一点
这张如雪如免的白色隔纸下面是条挺括板正的纯白裤子。
“韩岁明你疯了啊?”纪历又忍不住喊,“我还能穿白裤子?演出啊还是当司仪啊?啥场合穿?这可纯属是浪费啊!”
动手一掏,白裤子下面竟然还有东西,揭起来一看,是件绒绒软软的纯白毛衣。
箱子总算到底儿了。
纪历不敢置信地瞪着韩岁明问,“你要把我打扮成大鹅啊?咋不再给我买条白色衬裤呢?”
“实在没找着!”韩岁明笑,“男的白色东西不好找,这我还跑了挺多地方呢!”
“我就问你啥时候穿!”纪历仍旧瞪着双眼,“这不是祸害钱是干啥?我要敢穿出去,街上的人不用干别的了,就瞅我吧!精神病上街了。”
“谁让你都一起穿?”韩岁明仍旧笑,“分开穿就不扎眼了。我是就想一起送,过瘾。”
“钱过瘾不?”纪历诘问,“拆开就不扎眼?衬衣就算了,毛衣不扎眼?我一男的穿得白绒绒的,小鸭崽儿吗?还白裤子!纯属就是压箱底的。”
“那你就只穿给我看。”韩岁明笑得开心不已,“再说也得有压箱底的啊?你不知道,我买的时候可高兴了,就觉得你穿上能好看。哎,你试试!试试试试!屋里也没别人怕什么的?”
纪历不想理他。
韩岁明好说歹说不能如愿,伸手由那白裤子里摸出一条纯白的男式内裤来,伸到纪历面前摇了一摇,逗欠地说,“实在不行你穿这个给我看看?”
纪历看清眼前之物,蹦起身来就去打他。
韩岁明咯咯笑着躲避,两个人闹将起来,一个不小心就把摆在桌上的炫彩盒子撞翻了,那些结白的礼物和结白的隔纸一起掉到了地上。
纪历却又不管了,他气咻咻地看了韩岁明一会儿,然后突然吻了那张始终笑着的脸儿一下。
他不缺衣服,也不缺人宝贝自己,可是韩岁明将他供奉在心尖之上,纪历不能不动心,也不能不动情。
韩岁明僵了一下,瞬即反击。
小狗一样互相啃了半天,纪历把脸贴住韩岁明的颈子里叹息地道,“韩岁明,我才想起来,好像从来没给你好好过过生日呢!你那年也读美专了吧?吃着面条了吗?”
“就当咱俩一起过了。”韩岁明不细说,也不遗憾。
“那能当吗?”纪历轻轻拍他胸膛一下,不同意道。
他有一点儿后悔,悔自己从来都不细腻。
哪怕就专门给他画一张画也行啊!纪历叹息地想:不会对人好。
“能当!”韩岁明满足地道,“有你我才有心思想这些事儿呢!要不什么日子都不过是个日子。纪历,生日、未来,咱俩都在一起。”
这是相爱的滋味儿,甘醇如醉,却也令人心疼心悸。
纪历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巴却噘一下,“你就这么高兴么?”
“高兴啊!过完生日了你就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了。”韩岁明曲肱为枕,不假思索地说,“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拉倒吧!”纪历不相信他,“我想从此不吃葱姜蒜的,能吗?”
“那不能。”韩岁明摇头说,“那是任性,葱姜蒜都不吃还有啥能吃的?肉都腥了。但你可以喝酒,愿意的话也可以抽烟,还能……处对象。”
这是什么逻辑?
纪历微微露出失望,“这些我都不想做呀!”
“不想做么?”韩岁明诱导地问。
“不想。”纪历斩钉截铁地道。
“那你想干什么?”韩岁明追问。
纪历寻思半天,摇摇脑袋,“没啥想干的。”
“真的么?我来试试?”韩岁明似是一个诱拐的罪犯,欺哄的意图十分明显,“我们今天……就……野……一点儿。”
纪历还没来得及多问,更没怎么反应过来,后背便给韩岁明火炭一样的胸膛烤住了,那热气令纪历忍不住抖起来,连着喊了几声“韩岁明”。
韩岁明太爱听他喊了,觉得心尖儿都在跟着他颤,他无比认真地吻着纪历。
亲昵几个月了,二十一岁的韩岁明早已吻技娴熟,不过一直没敢尽情施展而已。
趁着纪历心防脆弱意乱情迷,韩岁明觉得自己必须一鼓作气留下印记,否则等这家伙一回神,又会固城坚守,隔着一壑的距离。
韩岁明不想要那距离。
这几个月他已经想了千遍万遍,明白这段关系只能由他主动,否则,没有希望。
纪历觉得此刻的韩岁明就是神话传说里的庞然怪兽。
可他也不怎么怕。
而且奇怪,好似还很甘心。
“喜欢吗?”
韩岁明缓缓抚着纪历,心里知道必须在这晚要到纪历的供词,否则这场不顾他反对的较量会是无用之功。
激动过后,有些东西便会迅速萎靡。
韩岁明不曾身经百战,因此得使出浑身解数来达到目的,这其中还有最凶狠最直接法子暂且不能使用,太难为人。
“喜欢我吗?纪历?”韩岁明低声询问。
纪历不答。
“我喜欢你。”韩岁明说,“喜欢……”
他们之间没有乍见之喜,但有一见之钟长伴之欢。对这一切,纪历大抵是糊涂的,韩岁明知道,但他觉得自己始终清醒。
他觉得自己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不知被追问了多少次,纪历终于含糊地哼出了一个“喜欢”。
两个字轻得像片雪花,落地就不见了,仿佛未曾来过。
韩岁明却满足了。
喜欢不是兄友弟恭,不是血缘之情,只要纪历分得清楚就好。
生日过后自觉长大了的纪历季变化迅速,从前都是韩岁明下了班回来弄晚饭,纪历只负责看,那天之后竟也琢磨着要亲自动手尝试。
这天回家,韩岁明看见纪历扎着围裙郑重其事地在厨房里面忙活,惊讶坏了,连忙跑过去看,边看边追问道,“这是怎么个意思?怎么突然有这兴致了呢?”
“啥叫兴致?”纪历一边忙活一边假作轻松地哼道,“不是你说的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我看你跑了这么久,心里痒痒,想试一试。”
韩猪只能笑,耐心等待纪历初次试手的结果。
事实证明没有下厨天分的人真的糟蹋食物。第一锅面条儿生了,纪历开火又煮了一会儿,就又糊了,本该柔韧如柳的挂面断的一截儿一截儿,哪根都没手指头长。
纪历对着一锅面目全非的碳水化合物运半天气,转身又把饭锅里的剩饭盛出来,放进不是疙瘩汤类似疙瘩汤的面汤里面泡着,然后胡乱盛了两碗端上桌去。
加了米饭还咸,焦苦从每一个米粒和每一段面条里透到两人的味蕾上面。
纪历抱着鼓舞自己的心情吃了小半碗就实在吃不下去,他抬眼瞅着韩岁明还认真吃,就问,“好吃吗?”
“还成!”韩岁明答说。任他狼吞虎咽面不改色,也实在说不出好吃二字。
纪历突然发了脾气,他嗖地站起身来,一把抢走韩岁明手里没有吃完的碗,跨进厨房,使劲儿把剩汤剩饭倒进垃圾桶里,然后脚步重重地走到洗碗池旁,哗哗地放水洗碗。
韩岁明哭笑不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纪历倔倔的耍蛮,态度好得不行,“浪费不是?我哪得罪你啦?”
“撒谎!”纪历语气很冲,“不真诚!”
“我挺真诚的,真的还行。”韩岁明一脸认真,“我也没说多好吃,但也不至于倒……”
“别废话!”纪历态度相当恶劣,“今晚咱俩都清肠胃,健康。”
面条总煮不好,纪历试了几次就到底放弃了,但他学会了另外一种简餐——咖哩。这东西实在不需什么技术,土豆萝卜切成块,大小形状也都不挑,添点儿水就炖,有没有肉都行,只要看住别糊锅就万事大吉。
韩岁明也挺爱吃,吃完了还总去闻纪历的嘴。
纪历每次都躲,“咖喱味儿好闻啊?”
“咖喱味儿吗?我闻着像牛皮糖的味儿呢?”韩岁明瞪着眼睛瞎说八道,十万八千里的两样东西也能联系到一处去,“小时候叔给咱俩买的那种,甜。慢慢嚼起来都是芝麻香。”
“你吃几块?”纪历只是捂嘴,“大部分都被我给吃了。”
韩岁明拽下他的手去,“那时候你可不知道躲我,呵气都是糖芝麻味儿。”
纪历无奈。
那时候的韩岁明也不会胡说八道啊!他总舍不得吃那块糖,也不惦记自己的嘴。
下厨的瘾头过了,纪历就又开始操心韩岁明的服装鞋袜。他爱看存折上的数字,韩岁明就把自己的储蓄放在他的手里,密码也告诉他,满足一个小守财奴对于金钱的渴望。只是揣着巨款不花也挺难受,纪历自己没挥霍处,就天天琢磨韩岁明,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哪儿哪儿都是问题。“韩岁明,你都二十多了,还是广告公司的正式员工了,月月拿着差事薪饷,可得注意一点儿形象。瞧你这球鞋旧的。还有夹克,颜色太深了!哎,你有没有西装呀?和客户沟通的时候时候不得穿西装吗?”
琐细成了小妈,一点儿也不高冷了。
韩岁明享受而又无奈,“你这人就爱以貌取人。我刚到镇上时你就嫌我穿的不好,不爱搭理我。”
“你那哪是‘不好’?”纪历果然嫌弃得不成,“简直土得掉渣儿!满镇找不出来第二个来,我跟你好怕你自卑。”
“我还真挺自卑,”韩岁明自然笑了,“现在才好一点儿你又紧着忙着来打击我。”
纪历正在开心的神情突然急转成了落寞,“打击你也不用自卑——又有才又能干,老师喜欢同学羡慕……”
韩岁明知道他是又联想到自己的身体上去了,连忙就打岔道,“我是没去想也没空想,你得管我。哎我还真没有西服,你帮我研究一套。也得配皮鞋吧?我还从来没有穿过皮鞋。”
日子恁般平常,却也恁般幸福。
两个人朋友都少,交往也都不杂,没课没活的时候日子过得近乎深居简出,就凑在一块儿默默相守,吃最平常的饭菜,过最简单的生活。日子如水流过,转眼过了春节,转眼又迎来一个新的学期。
纪历的美专生活剩一半儿了。
随着工作时间的增长,韩岁明的工作内容逐渐增多了起来,朝九晚五不得闲,下班回来还得画画,常常得到深夜。
纪历则得狠抠英语和软件应用课程。
电脑太贵,而钱太少,上课的时候没法把所有知识点都消化掉,韩岁明就画出一比一大小的假键盘和假显示器,给纪历纸上谈兵地用。
假东西只能借以背背指法熟悉熟悉快捷键,操作系统需要操作里练。
存折里的钱其实早够买台电脑的了,无奈纪历不同意花,钱在他的手上他就说了算,小抠门精端的是只许进不许出。
有两次韩岁明跟他商量时把话说狠了一点儿,纪历就蹦着高儿耍脾气,“我就是葛朗台啊就是吝啬啊!怎么着?我抠高兴!抠乐意!不行啊?我还就是看着纸上的数多得劲儿那怎么了?韩岁明我发现你好的不学坏的学挺快,跟我爸一样不会过日子呢!非把那么大的玩意儿淘弄回来,往哪儿摆?以后要是搬个家换个地方住的是不是还得发愁抬啊?再说微机老师都讲多少遍了,这东西肯定更新迭代得非常快,到手就不值钱。别人都能在学校机房学会我纪历就学不会?非得买一个回来不可?我就不信这份邪了!”
学校机房除了上课严禁学生进入,好多孩子是不挂科目就行,纪历却想学好。
这道理和纪历讲不通,韩岁明只好拿自己说事儿,“我英语不好,我也得学学。”
“你公司有。”纪历一点儿不傻,根本不上他的当,“正经干活的地方,电脑肯定比机房的配置还好。再不行大不了去网吧啊,几块钱能用半天,还不需要自己开网,干啥好几千块钱买一个大脑袋回来供着?”他说得斩钉截铁,“不行就是不行。”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