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款啊
怕人发现自己不对，纪历高中时候就不和谁亲近，上了美专也不打算交什么朋友，没过多久他就将班上的同学熟悉得差不多了，只是同谁也不过从太密。
为了自我保护，他要防止别人窥见自己的秘密。
可是有个叫许柏的男孩却偏爱亲近他，俩人只不过一起在食堂吃过一顿饭，那孩子就觉得和纪历是朋友了，没事儿就往他跟前凑，拉拉呱呱问东问西，也不在乎纪历的反应始终淡淡，剃头挑子一头热乎。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纪历自小儿就是不主动和人好但也不拒绝别人和他好的性子，如今虽然安心独来独往，架不住许柏跟前跟后的厮磨，慢慢地就和他走得近了一些。
许柏家在本市，父母都是基层干部，膝下只他一个孩子，虽然说不上娇惯，物质条件供应得很足，因此给儿子养成了钱财大方的性子。他跟纪历好，对纪历就阔气，今儿突如其来地给纪历加两块排骨，明儿不经允许给他添一份蛋羹。
纪历不爱占人的便宜，可他挡不住许柏的好意，没有他那种见缝插针就把东西推到你面前的本事，想还人情也还不过来，渐渐地，便也只能安之若素。
来往得多，自然就会互相打听底细。“你不住校，”这天午饭时候，许柏就问纪历，“那住哪儿啊？你家不是外地的吗？”
“租房子。”纪历如实回答。
“干嘛租房子啊？”许柏又问他，“宿舍环境还可以啊？大伙一起还热闹。学校不是规定凡是外地学生都得住校吗？”
“跟学校申请的。”纪历只好再往下说，尽量简短。
“费那个事儿干啥？”许柏不明白，“比回宿舍还远，租金肯定没有住宿费便宜，得不偿失么！”
纪历就不吭声。
“哪天……”许柏又说，“就这个周末？我上你那儿看看呗！”
纪历想都没想就摇头，“不行。”
“啧！”许柏不满地道，“是哥们么？你家墙上贴金子了？怕我抠一片走？”
“我不是自己住。”纪历只好解释，“就一间屋，不方便接待客人。”
“不自己住？”许柏越发好奇，“和谁呀？你不是吧纪历？上个学还带着父母啊？”
“和我……哥！”纪历十分无奈，“他也是咱们学校的，毕业了，刚工作。”
“和咱一个学校？”许柏特别惊讶，没完没了起来，“你家行啊，俩孩子都考这了？看来天赋是也遗传的，家学渊源！你哥叫啥名字？咋不给哥们认识认识？师兄啊！靠山啊！”
“靠啥靠！”纪历吓唬他说，“我哥贼凶，看你不顺眼就得揍你！”
“你是被揍大的？那就更得告诉我啦！”许柏知道他是玩笑话，咯咯地乐，“我打听清楚底细好躲着点儿。”
纪历只好说了名字。
“哎？”许柏立刻就道，“你哥咋姓韩呢？”说完压低嗓门故作神秘地道，“是你妈带过来的？”
“滚！”纪历不耐烦了，“我还有姓张的哥呢，你不让啊？”他没说谎，舅舅家里有两个比他大的儿子，平常来往不密，但也实实在在是他的哥。
“啊！”许柏就又笑了，装着刚才想到的样子，“不是一个妈生的，表哥啊！”
纪历翻他一个白眼，不吭声了。堂哥表哥也不让你照面，他想，能缠死人。
可惜天公不遂人愿，就那么巧，这天韩岁明下班就早，掐着学校下课的时间在后门迎人，望见纪历的身影便远远喊了一声，“纪历！”
许柏就在纪历身边，听见声音张望一下，问道，“这谁？”
纪历慢慢地往韩岁明身边走，不吭声。
许柏反应过来，紧步跟了上来，“啊，就是你哥？我c，咋长这么精神？纪历你们家族基因好啊！”
纪历懒得搭理这人。
韩岁明等纪历走到跟前才看清他满脸不情不愿，又见许柏还在旁边跟着，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瞧，礼貌地点头招呼，“这位同学……”
“我同学许柏。”纪历只好介绍。
许柏特自来熟，没等韩岁明再开口，马上笑吟吟地套近乎说，“哎呀，您就是纪历的哥吧？韩哥你好，我跟纪历是好哥们铁哥们，韩哥以后罩着我点儿！”
韩岁明闻言又有点儿意外地往纪历脸上看看，也笑，“你客气了。我家纪历有点儿慢热，还得托你照顾！”
“慢热慢热！”许柏连声附和，“实在是慢热。照顾说不上，我俩就是一个好哈！那什么韩哥你们走吧！我得从大门出去，不顺路，以后咱们多联系，有空一块儿吃饭！”
韩岁明冲他摆手，瞧着这人蹦蹦跶跶地走了，这才又瞅纪历一眼，边走边道，“有朋友啦？”
“他非说是哥们！”纪历傲哩吧唧地道，“我都不咋爱嘞他。”
“别那么不近人情。”韩岁明就说，“我看人家对你挺好，有个伴儿也行，省得孤单。”
“是挺好！”纪历哼一下道，“整天约我上厕所，好像一个人不会尿尿。”
韩岁明闻言想笑又想叹息——纪历想要热爱交际也不容易。
沉默一会儿，韩岁明才又说道，“承认我是你哥了？”
“你别得瑟。”纪历立刻又不乐意了，“他非得问我为啥在外面住，我是没法解释。”
“咋得瑟呢？”韩岁明笑得舒心，“我本来就是你哥。纪历你不对啊，一口一个小红姐，这么多年就韩岁明韩岁明的，厚此薄彼。都一样的，咋能区别对待呢？”
“就区别。”纪历并不打算讲理，“什么一样的？你跟她一样？不一样。”
韩岁明特别享受这个“不一样”，他不继续计较称呼，换个话题说道，“明儿又周六，你有什么安排？”
“找电话亭给我爸打电话。”纪历答道，“我有事儿和他说。”
“周六叔休息啊！”韩岁明说。
“他和我说了，周六上午都在学校等我电话。”纪历说道。
韩岁明不知这个约定，闻言自然惊讶一下，“每个周六？那你之前怎么不打？叔都等多长时间了？”
“之前没事儿啊！”纪历理所应当地说，“他在哪儿不是批作业备课呢？等就等呗！没事儿我硬打，说啥？浪费钱呢！”
韩岁明看着纪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道这孩子摊着个好爸也不知道珍惜，然后就不由想起自己几个月不回去见了面也不主动和他说话的韩连山，心里有点儿怅然。
纪历要和纪博文说的事情是要上计算机课，那不是美专的必修课和选修课，而是顺应时代发展新辟的单独课，需要另外缴费。纪历专业课成绩不差，但和韩岁明这种天赋型的学生没法比，老师一来是替学校推课，二来也替孩子们未来职业发展着想，建议大家辅修。
得多一千多块学费，纪历需要和家里商量。
纪博文毫不迟疑，“学！”他说，“只要你不觉得累，有余力，咱就学。以后计算机是趋势，学会了咱不受憋，这是好事儿。爸一会儿坐车过去给你交钱去？”
“不用来。”纪历赶紧就说，“老师给账号了，周一你上储蓄所转过来就行。”
纪博文闻言就笑了，“啊！爸还想能有借口过去看看你了呢！让你妈给你俩炖点儿肉拿着。”
“别来了。”纪历仍旧考虑现实，“折腾。没几天就元旦了，我和韩岁明一起回去。”
“行！”纪博文听他的，“爸都想你了，纪鉴想你想得直哭，就你妈嘴硬，嘿嘿，让她硬吧！”
纪历只是听着，不说话了。
纪博文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赶紧又道，“你别想家，更别舍不得花钱，想吃啥就买，过几天就回来了不是？”
纪历还不说话，抓着电话听筒不动弹。
旁边的韩岁明看见，怕他哭，轻轻拽走他手里的话筒，对纪博文说，“叔，是我，你放心，纪历挺好的，有我瞅着他呢！”
“啊！岁明啊！”纪博文悄悄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叔知道有你没问题的，放心。”
“告诉我婶儿给纪历准备点儿嘎吱嘎吱的咸菜，”韩岁明只挑轻松的事儿说，“我们元旦放假拿点儿回来，纪历想吃。”
“行！行！”纪博文连声答应，他控制好了情绪和声音，又说，“外边挺冷吧？没事儿就挂了吧！你俩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
纪历在旁听着要挂，理智回笼，赶紧捅咕捅咕韩岁明的胳膊说，“账号没记呢，让他拿笔，你给他念。”
韩岁明就笑了，“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叔，你找张纸记一下账号。”
说完了账号挂上电话，两人一起往回走，纪历始终有点儿怏怏的，他看似啥都不进心啥都不在乎，其实知道家里对自己好，也知道想爸想妈。
“咋了？”韩岁明见状问他，“不行再打电话，让叔明天来呗？”
“不让！”纪历耷拉着脸说，“来回坐那么长时间的车，他不累吗？折腾半天也就能待一小会儿，不划算。我是寻思钱呢！我们同学一年住宿费二百二，我租房子一千二，我爸两月工资没了。这又来一千多。”
韩岁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你说这个。我这有钱，给你交上不就得了？”
纪历闻言立刻看他，“不说我还想不起来问你，你咋老说有钱有钱？你那公司每月给你多少钱啊你总有钱？”
“八百。”韩岁明答说，“这是底薪，我天天晚上画那些画也是给钱的，不过那个不准。我自己花不了多少钱，本来房租就应该我交，叔非不让。”
“八百？”纪历抽一口气，他觉得实在太多了些，韩岁明才几岁啊？竟然挣得比他爸多，“那你攒了多少钱了？”
“六千多吧！”韩岁明挺平淡地说。
“啊？”纪历不信，瞪眼咋舌地道，“你抢银行啦？才工作几天啊你就攒这么多钱？光挣不花的吗？”
“我之前就攒了点儿。”韩岁明挺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没工作之前都画了快两年的画了。”
纪历想起带自己去山里玩那年韩岁明挣的一千多块，眼睛猛地亮了，“真的？我说你天天都画那么晚呢！原来都个钱呢？都给多少钱啊？”
“说了不准。”韩岁明答，“有时候多有时候少，反正能养活我自己。”
“哎呀你可太牛了！”纪历不由激动起来，“韩岁明你深藏不露啊！咋那么好？画画就有人给钱？我也画呗？你也给我介绍，行不？”
韩岁明看看他，有点儿不忍心，但也不能撒谎，憋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你现在还不行，好好学，以后能行……”
纪历的兴奋刷地一下子降到了负值，立刻耷拉下眼皮，“嗯，我就说说……知道不如你……”
“不是那回事儿……”韩岁明赶紧安慰他说。
“行了！”纪历到底还是高兴多，他一挥手，“不说我，说你，攒那么多钱你之前咋还要韩伯的钱呢？守财迷啊？”
韩岁明也垂下了眼皮，“他应该养我，给我就要。当然，工作
了我就不要了。”
纪历不懂这是什么心态，此刻也顾不上多想，满脑子都是他从来都没见过的六千多块，不由压低了嗓门喊道，“韩岁明，你大款啊你！”
“是吧？”这会儿韩岁明真有一点儿得瑟——挣钱的意义就是看纪历这震惊又高兴的模样儿，“少了我敢说给你交学费啊？怎么着？大款请你吃好吃的呗？你想吃啥？”
“必须吃！”纪历不想家了，他有点儿找不着北，转着眼睛使劲儿想，“吃……吃……吃啥呢？啊对了！我要吃冰淇淋！电视里看过的那种，杯子装的，坐暖和屋子里慢慢吃的，贼贵的那种。”
“走！”韩岁明大方地说，“哥今儿让你吃个痛快。”
那时整个省城只有一家肯德基，刚营业没多久，离美专很有一段距离。俩孩子兴致极佳，不辞奔波的坐了大半个钟头的公车过去，一进门，光是里面的装修就把纪历这个小镇来的土包子给惊奇得没啥心思吃东西了。他东张西望地瞅了半天才想起来批判道，“外国人就比咱们会挣钱，弄这么老大店面，花花绿绿的……韩岁明，咱俩这不算崇洋媚外吧？”
“顾客是上帝。”韩岁明哼了一下，“咱花钱，买他们的服务。”
“买谁？”纪历鄙薄地道，“服务员不都中国人么？你当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