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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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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晚上煮上饺子家家都放鞭炮,老纪家这一趟房是会计家两个大儿子打头阵,纪历在屋里听见了就使劲儿催纪博文,根本不管锅里的水开是没开。正好这厢吴凤芝也把饺子下进了锅,韩岁明和毛小红一起举着一串挂在扁担头上的洋鞭也到院子里来,纪历只怕一起放了浪费了声响,紧着挥手紧着喊,“韩岁明,小红姐,错开错开,别一起放!”

    这时候她就是个啥都顾不上的小孩儿,跟什么傲气什么高冷全都沾不上边儿。

    “嗯!”毛小红闻言应她,“我家的水还没大开,你先你先。”

    “爸爸爸爸爸!纪历听见就一个劲儿地晃纪博文的胳膊。

    纪博文给她晃得身子直摇,笑呵呵地把自己举着那串鞭炮点了。

    噼里啪啦地一阵火药气息带来正式的春节,纪史躲在门边捂着耳朵,纪历却使劲儿跳,跳够了指着韩岁明嚷嚷,“点吧!你们的了!”

    韩岁明瞅着她像个兔子似的,忍不住笑,伸手点了鞭炮。

    这时家家户户都放鞭炮,到处都是一番炸响。

    韩岁明少年的心激动起来,他透过火光烟气去看纪历,纪历还在那儿跳,又用棉手套捂耳朵又舍不得一直捂,开心得没了丁点儿冷情模样,全心全意地为一年一岁的重要日子而高兴着。

    韩岁明看着蓝雾之中那个小小的人儿,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热了一下,有些说不清楚的情感逐渐凝聚成形。

    总不喝酒的纪博文吃年夜饭的时候给自己倒了一点儿白的,他把杯子隆重举着,一本正经地对张桂云说了新年愿望,“开春我就买台电视——会计家那台黑白的把我闺女馋的。我买台彩色的,求人给弄张票,让我姑娘看能动弹的霍元甲。”

    “你可别疯了。”张桂云赶紧就煞风景,“大过年的瞎说个啥?又求人?为了个玩儿?再说那不得上千块呐?有那买两三头大肥猪给你姑娘吃了好不好?一大叠子钞票买个带影儿的匣子?好日子把你烧着了吧?”

    “就烧着了。”纪博文哈哈直笑,不跟媳妇辩驳,只很认真地对纪历说,“大姑娘做证,爸说买就买,好日子咱就得过出好样儿来。新一年,我大姑娘好好学习我大儿子好好长个,咱们老纪家,日子更加好好地,蒸蒸日上。”

    纪历简直高兴得不行,为了支持爸爸安抚她妈,一口一口吃肉。会计家的电视早把她给眼馋坏了,哪有小孩儿挡得住那种连动带说的故事匣啊?那是一个完全超乎想象的瑰丽世界。只不过她生来独性,同时要强,不愿意和别的邻居孩子们一样涎着脸凑到人家里去,猴子一样蹲在地中间看,顶多了贴着墙根儿听点儿声响,还不肯给谁看出来。人家的总是人家的,总要自己有了才好。况且她爸说了,还得是彩色的。这生活,又有小人书能老留着,又有带声带色带动作的可以过瘾,还能再幸福吗?

    毛小红和韩岁明吃完年夜饭过来找纪历玩的时候纪历忍不住把这好消息跟韩岁明说了,韩岁明没去过会计家也没当真见过电视,反应不太大,毛小红听了真心地艳羡说,“那可真好。我家韩叔也攒了钱,可我妈说开春得接房子,不然也能买台电视。”

    纪历听了这话想起韩连山接了房子韩岁明就得回家去住了,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仿佛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咫尺天涯,他提前感受到了没法形影不离的滋味儿,心头的喜悦失色了,就连不远处的彩色电视也不那么吸引了。

    张桂云整天忙这忙那不到睡觉不消停,纪博文回来也得批作业写教案,彩色电视买回来就她和纪史看啊?

    纪史还那么烦人。

    会计家的两个儿子又在院子里放二踢脚,纪历出去看,韩岁明跟着,毛小红不爱看,在屋里逗纪史玩。

    因为纪历算是话少不怎么黏糊人的小孩儿,会计家两个都会处女朋友了的儿子反而偏爱逗她,见她出来就道,“纪历,过来啊?哥让你放一个。”

    纪历盯着他们不吭声,但也不回屋。

    会计家的俩儿子习惯了她这样子,笑闹几声又接着放。

    韩岁明瞅瞅纪历,开口说道,“别着急,等我长大了领着你放!”

    纪历突然就发作了,“啥都长大长大!你啥时候能长大啊?”

    韩岁明给她抢白得无言以对,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啥突然之间就不高兴了。

    纪历心里有些情绪,她说不清楚又消解不开,直把个过年的乐呵情绪全搅合了。

    再之后的日子抽冰尕玩爬犁的快乐都不如之前纯粹了,韩岁明总得商量怏怏的纪历才能一起去玩一会儿。

    张桂云忍不住数落纪博文说,“瞅瞅你家小姑奶奶哈,啥都不能哄个长乐呵!”

    “那说明我们聪慧!”纪博文护短地说,“就不会被什么东西长久羁绊。”

    “说得多厉害似的。”张桂云撇嘴哼道,“就是个喜新厌旧的玩意儿。”

    正月过去孩子们便开学了。毛小红已经是实打实的中学生,韩岁明是小学最后一个学期,纪历的三年级也读了一半了。她诗词好,字儿也漂亮,又是老师的孩子,班主任几次想提拔她当个小干部,奈何纪历不乐意跟孩子们多接触,根本没有进步意愿,后来也就算了。

    只有美术老师总是盯着纪历不放,他发现这丫头爱画东西,几次对纪博文说,“老纪你个数学老师咋生出个会画画的孩子?不容易啊?可别耽误了她,要是可以将来往这方面发展发展。”

    纪博文听了这话没太考虑纪历反而想起画画更好的韩岁明来,“耽误”两个字直在耳边转悠。

    韩岁明学习太一般了,就算才读到六年级,纪博文也能根据多年的教学经验判断出这个孩子将来不会是个文理尖子,听了那么美术老师的话心思就动了一下,笑着跟他说道:“那赵老师帮我调教两年?看看是不是那块料?”

    “当然没问题啊!”美术赵老师欣赏纪博文的人品,想都没想,“办公室都挨着,你让孩子放学来呗!”

    “嗯,”纪博文这才说了后缀,“我那闺女可是有名儿的不是物,难调理。她自己来你不好教,我给她带个陪读的,有比较就知道上进了!”

    “行!”赵老师非常大气,“一羊也是赶两羊也是放!是那个跟你一块儿吃中午饭的韩岁明吧?挺俊的小子,让他来吧!”

    此后天赋异禀的孩子就算有了师承了。

    赵老师年轻,虽是科班出身,西洋画基础非常扎实,但又不喜欢走素描啊写生的硬路子,当玩儿似的陪着俩个孩子,孩子们喜欢画啥他就教着画啥,师徒三人凑再一块二那叫一个随心所欲自由任性。

    纪历的赵倩男很快就像了。

    韩岁明不怎么爱画美女,就把赵倩男身前身后的配角啊景物啊都给补上,小人书上看不清的也靠着想象画出来。这使得他没用几天就抢走了美术老师对纪历的宠爱,年轻的男老师对半大小子的亲近是非常自然的,赵老师总是揉着韩岁明头发不长的圆脑袋说,“岁明以后当画家吧!漫画家!”

    “啥是漫画家?”俩孩子都不懂。

    “就……先好好学习,好好画。以后就知道了。”赵老师又说。

    纪博文言出必行地买了彩色电视,《霍元甲》已播完了,开始播《神雕英雄传》,吃晚饭的时候还有各种动画片。韩岁明和纪历沉醉其中,也都在纪博文耐心细致的讲解下明白了动画片的大概制作原理,对绘画的热爱越发高涨起来。

    纪历觉得自己也能画出一部动画片来。

    韩岁明问她的动画片叫什么名字,纪历转眼睛想想,嗤嗤地乐,“米老鼠和唐老鸭?我的叫韩小牛和纪大龙。”

    韩岁明闻言小脸刷地红了。

    纪历不明所以,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也红了。

    八十年代的东北某些地方,“小牛”两个字是某些器官的代名词,为什么“代”显而易见。纯洁的孩子们本能地觉得羞耻,觉得触碰了什么罪恶的禁区,为此半天没能自然说话,虽然他们心里都很明白纪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韩岁明属牛,而纪历属龙。

    本是非常美好的憧憬。

    幸亏没人听见他俩的傻话,八七年夏天的美术老师办公室总是空荡荡的,除了两个孩子没什么人。外面风吹叶动,虫鸣蛙叫,没谁刻意窥探两个孩子之间的小小秘密。

    纪历自个儿别扭了三四天,大人们都看出来了,但也都习惯了她和韩岁明动不动耍个小性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自己和好了的相处模式,谁也没问缘由。后来还是纪历自己揭过去了,放学后在赵老师的办公室里小大人一样地长叹,“要是画什么有什么可就好了!”

    “那你想把什么给画出来?”韩岁明一向是纪历不理他就老老实实地安静呆着跟着,纪历一开话头就立刻接上去,听了这话自然就问。

    “我想画个二二的自行车。”纪历怅然若失地道,“我爸的大二八太高了,我就是掏裆也够不着。纪史的三轮车又太矮了。我妈说我异想天开没处买去,我爸说其实有,就是买的人少所以生产量也小,难淘弄。比彩电还难。”

    韩岁明闻言看看纪历,也有一点儿失落,他下意识地想说等我长大了给你买,同时又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太多,信服力再消减。再说自己长大了纪历也长大了可能就不需要二二自行车了,而且最近纪历似乎也不怎么爱听他说等长大了的话,每每要耍脾气,便就咬着嘴唇憋着。

    长大啊,真是个漫长的事儿。

    “要能画出真东西,你想画啥?”纪历琢磨够了自己,思绪落到韩岁明的身上。

    韩岁明半天都不吭声。

    “你成圣人了?”纪历不相信道,“我爸说只有圣人才能无欲无求啥也不想要呢!咱们普通人就是喜欢这个想要那个时代才进步呢!”

    韩岁明摇摇头说,“如果能画出真的来,我想画一个妈妈……人不是东西,所以我不想说。”

    纪历一下子怔住了。

    她是个感情不怎么丰沛心思不怎么细腻的孩子,从来不太知道心疼人,韩岁明这句话却戳动了她似乎冷硬的心肠。纪历整天讨厌张桂云,却也不敢想象没有张桂云的日子,她也知道吴凤芝对韩岁明虽然好,对他的衣着和鞋袜却总是粗心的。韩岁明不爱吃葱花和蒜末,她也根本就不知道。那种不知道和张桂云明知道纪历不爱吃姜不爱吃胡萝卜还非要逼着她喝姜汤吃胡萝卜馅儿的包子不一样吧?吴凤芝从来不碰韩岁明一下,而张桂云则动不动伸手掐纪历的脸蛋一下,即使心情好,从纪历身边经过,她也会突然抬腿踢一下纪历的屁股,大多数时候什么都不因为。

    亲妈和继母永远不能一样。

    对于小孩子来说,长久的沉默相对令人局促尴尬,纪历反过味儿来,不但没有安慰伙伴,反而皱眉斥责了一句,“你就会煞风景。整天乱想啥呢?快帮我画个自行车。”

    自此两个小孩儿相处起来不如之前随便了,纪历说什么之前会先想想,先看看韩岁明的脸上表情。

    纪博文察觉了,还挺高兴,特地和张桂云显摆说,“小孩儿长大你都感觉不到。我姑娘现在不是想哪说哪儿的莽撞性子了,知道寻思了呢!”

    到底是好事儿呢还是不好?谁说得清。

    这年春天纪史开始上托儿所,张桂云又得上班又得接孩子,回来忙不完的家务,整天一脑门子事儿,没情绪同感丈夫的欣喜,只哼了一下,说道,“她老不长心眼可完了呢!”

    大人的世界和孩子的世界之间有壁垒,孩子们垫脚看不全大人的,大人们不好好弯腰也看不清孩子们的。

    纪史打小儿没长纪历那身吓人肉,在家得看姐姐的脸色,上托儿所就受小伙伴们的欺负。没过几天回来之后就哇哇哭,“啊……爸爸,妈,我不去托儿所了,于海水和江宝剑他们合伙欺负我,他们一边拽我衣服一边笑话我,说我是一坨屎啊!”

    张桂云听了气得够呛,“他们咋说的,我找老师和他们妈去。”

    “他们说纪史纪史,一坨鸡屎!”孩子哭得非常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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