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别离
小人书不抗看，没几天就完事儿了，俩孩子借着兴致凑在一块儿画了好些人物画，主角配角都没放过，画完了还兴致勃勃地放一块儿比，非要纪博文评评谁的更好。
纪历脑门上的伤口早结痂了，能随便洗脸了，韩岁明也该回屯子去给爷爷奶奶烧纸上坟了。
纪历知道他得走好几天，情绪有些低落，耷拉着眼皮问他，“你家不没人吗？韩伯都不回，你自己回去住好几天？”
“我家没人。”韩岁明点头回答她说，“我姑姑们和二叔老叔还都住在屯子里，我们老没分开过，这是第一年。他们想我惦记我，我得回去和他们呆几天。”
纪历闻言往韩岁明脸上看了好几眼，“你挺乐意回去，是不？”
韩岁明听了这句看看纪历，也不撒谎，“他们对我好……我有点儿想他们了！”
纪历闻言就生气了，“我对你不好？”
韩岁明不由的磕巴了一下，半天才说，“我呆几天就回来。”
纪历使劲儿瞪他一眼，“滚蛋。”
那模样简直跋扈得不像话。
“岁明，下车有人接你不？安全不？”纪博文想的东西和纪历不一样。
“车到屯子中间。”韩岁明早学会不和纪历一般见识了，回纪博文的话说，“过几个门就是我老叔家。整个屯子的人互相都认识，叔你放心。”
“那就行。”纪博文点头说，“反正就几天，过年就回来了。”
纪历闻言使劲儿一扭身，不理韩岁明也不理她爸，走了。
韩岁明一共离开了五天，踩着小年脑袋回来的，回到纪家的第一句话是“婶儿，这是我姑姑们给带的咸鸭蛋，我爸让我给您拿点儿过来。”
“哎哟岁明！”张桂云赶紧接着东西，“这大冷的天拿这沉东西回来的？手冻了没有啊？”
韩岁明摇头，“没有。”
张桂云见他跟自己说话时就忍不住往屋里张望，笑着拍拍他的背道，“你叔出去买东西去了，那个活驴刚才还在这儿转悠呢，这会儿倒跑回去躺着了，跟你怄气呢吧？你当不知道，晾着她！”
韩岁明搓搓手摸摸兜，没言语。他不想晾着纪历，嘴巴里仍和张桂云说了两句闲话，脚下却悄悄地往纪历房间挪。
张桂云还能看不明白小孩儿的心？又拍拍他，笑着干活去了。
纪历果然把脸冲着里墙躺着，一声不响，似乎是睡着了。
韩岁明知道她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确是故意不理自己呢，就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小声说道，“纪历，我给你带地瓜干了。”
纪历闭眼装睡，不吭声。
“我还给你带嘎拉哈了。”韩岁明好声好气地说，“小羊的，不好得——不能为了骨头随便杀小羊啊，我姑父凑了挺久的，还拿红油泡过了，虫子不咬了，能玩很多年。”
纪历还是不吭声。
韩岁明就贴着床边坐下来，继续说道，“本来这是我姑父给我姑姑家小妹留的，我特意跟他要来的，小妹还舍不得，看在我老不回去的份儿上才肯的。你……要实在不稀罕，我就给小红姐了，她肯定……”
纪历果然中计，立刻翻身坐了起来，特没好气儿地说，“拿回去拿回去！神羊的我也不要，给你小红姐，给你小妹！”
韩岁明咧嘴笑了，“你不睡着了么？”
纪历满脸都是恼怒，“我本来睡得好好的，你跑来嘟嘟囔囔的烦人不烦人？”
“烦人！”韩岁明认真点头，“我睡觉的时候最烦别人在我跟前儿说话。可是咱俩都五天没见着了，我……也憋不住……”
“哼！”纪历脸色稍微好点儿，“五天了啊？不过年你还不回来。”
韩岁明继续陪笑，“我三个姑姑两个叔叔，一家呆一天也得五天，这我还没在我老姑家过宿儿，她都生气了呢！”说着拽过纪历的手把四只小红嘎拉哈放到她的手心里，表功一样地说，“我回来时拿了一袋子鸭蛋和一袋子干菜，嘎拉哈放衣服兜里了，总怕它丢一个，换手就摸摸。”
纪历垂眼端详手心里的嘎拉哈，小红骨头又光又润，倒有一点儿招人，心里喜欢，嘴巴还是很硬，“那你不给小红姐？我爸给我买积木去了，谁稀罕这破玩意儿。”
韩岁明闻言果真有点儿失落，“我是给你要的。你稀罕积木……等我长大了能挣钱……”
“挣钱了也不惯着她！”张桂云早把两个孩子的对话听到耳朵里了，此刻忍不住高声插嘴，“她就是你叔惯的。多好的嘎拉哈，你不稀罕给我。我小时候捞不着，可没玩够呢！”
纪历闻言立刻哼了一大声，转身就把手心里的嘎拉哈放在自己枕头底下了。
韩岁明瞅着纪历的动作不吭声。
纪历转回身，把眼瞅瞅韩岁明，微微有点儿尴尬，故意找话地说，“地瓜干呢？在哪儿呢？”
韩岁明闻言又往兜里头掏，掏出一个黄色食品纸的小包，先朝纪历递过来，立刻又缩了回去，“你摸了嘎拉哈了，洗洗手去！”
“切！”纪历使劲儿翻个大白眼仁儿，“你那纸干净啊？还是兜干净？当我真稀罕吃呢？我就看看有没有，看你是不是骗我。”
“我骗你干啥？好吃。”韩岁明讷讷地道，“农活忙，好晒的时候没人有工夫看着，弟弟妹妹们又多，老叔没给我装这个，这是给我路上顶饿的，我想留着给你尝尝……你尝尝，不软不硬的。”
纪历认真听着他说，之前的火气慢慢消失不见了，转转眼睛想一下，颐指气使地道，“那你拿着纸皮儿，我伸嘴咬两口。”
韩岁明立刻打开纸皮，小心翼翼地，手指不碰着里面的地瓜干，伸到纪历嘴边。
纪历张嘴咬一口，嚼几下，点点头，给了肯定，“是不太硬。”
韩岁明高兴地笑了，抓过纪历的手把带纸皮的一边塞到她指头上，扭头看见桌上摆着一张铅笔画，定睛瞄瞄，问纪历，“又画赵倩男了？”
“嗯，”纪历含混地说，“你瞅像吗？”
“像！”韩岁明捏着她的手，把剩下的地瓜干往她嘴边送，然后凑到桌边仔细看，“就是脸稍微有点儿胖。”
纪历听了很是烦恼，吧唧着地瓜干说，“我都蹭好几遍了！再蹭纸又漏了。”
韩岁明歪着脑袋想想，“那别蹭了，在这里添点儿黑色试试。我看武松就是这么画的。”
纪博文买了一堆年货回来，进门听着韩岁明的声音，还没瞄着他的身影就笑着说道，“岁明回来了？”
韩岁明立刻高声答应，“叔！”
纪博文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进屋来，到韩岁明身边打量一下，继续笑道，“穿新衣服了？精神。”
“姑姑们和婶儿们给做的，”韩岁明有点儿不好意思，“里外都是新的。旧的大姑留下了，说给我拆洗重做，不行就做鞋用。”
“嗯！”纪博文点头称赞，“咱岁明是好孩子，谁都稀罕。”说完拍拍他的身上，“暖和不？”
韩岁明点头，“暖和，坐一道儿的车都没冻透。”
纪博文听了越发高兴，“那就行！这回不用惦记回去了，好好过年吧！你不在家，纪历可挺闹心。”
“谁？”一旁的纪历立刻抗议。
“不知道谁？”外面的张桂云跟着笑，“成天丧打游魂的。”
纪历说不过两张嘴，就问她爸，“买积木了吗？”
纪博文这才想起买回来的年货，回头一看小黄正围着自己那堆东西闻呢，连忙跑回去，边笑边往出掏，“那能不买吗？爸给你买的是咱镇商店里最好的，卖货的说了，能摆出很多东西来。这回可说好了啊大姑娘，给你买的是给你买的，你不玩的时候也得让纪史摸摸，锻炼你弟的脑子呢！这玩意儿结实，玩不坏，埋汰了让你妈拿抹布给你擦擦，新的一样。”
“嗯！”之前就被纪博文做了思想工作，纪历没太别扭，盯着她爸从布包里掏出老大一个盒子来，光看外面彩绘的包装就很漂亮，登时欣喜起来。
“非买最贵的！”张桂云不太高兴，数落道，“最贵的就是给你这样的人准备的。这么大盒子，都能装鞋了，得多少钱？”
“啧！”纪博文反过来说媳妇，“这不过年了么？孩子们一起玩，还不值得？姑娘，里面有图纸，照着搭。哦，你和岁明先数数一共多少块，回头玩完了往回装时心里有数，万一让小黄叼跑一块儿藏起来，有的东西就装不上了。”
纪历赶紧上前，有点儿吃力地捧起盒子，同时用手肘拐拐傻看热闹的韩岁明，“走，上我屋查去！”
韩岁明跟着她往屋走，低头看见小黄也摇着尾巴扭着屁股跟着他俩，心道：纪叔家可真好，连小黄都总是高兴的。
小年都包饺子，吴凤芝家把着胡同头只挨着纪博文家，纪博文家则还有一个邻居，男主人是石场里的老会计，姓方，比纪博文大十来岁。
会计家里两个儿子都大，一家四口干活快，会计家的大嫂子先从杖子上面给纪家送过来一盘羊肉馅儿饺子，说给孩子们壮壮阳气。
张桂云乐呵地接着，：“哎哟羊肉不好买呀，我包的是猪肉大葱，好不好吃的嫂子尝尝。”
不大一会儿吴凤芝也在杖子顶上给张桂云递饺子，酸菜馅儿的，张桂云一边接一边递，嘴里说，“都是饺子，岁明就在这儿吃了，老纪买了积木，孩子心都栓上了。这一半是我包的猪肉大葱，这一半是那院嫂子给的羊肉馅，一样尝两个。”
吴凤芝接着张桂云的饺子笑，“哎哟纪历有啥我们岁明跟着玩啥，给你家得了。”
“给我家吧！”张桂云笑，“白捡一个会走会说的大儿子，不用伺候屎尿屁的，可把我乐坏了！吃完饭让小红也过来玩玩。”
“她那老大玩啥？”吴凤芝摇头，“这两天迷上织活儿了，正上劲儿呢！快进去吧，冷！”
纪历真没心思吃饭。
张桂云正色说道，“今儿开始就是过年了，小孩儿不好好吃饭灶王爷下凡来收拾你！纪历，十个饺子吃完，不然积木我给你收起来，谁都别玩。岁明十个不行，大小子，十八个。过年了都得听话。”
韩岁明老不吃饺子，看着热腾腾的小白面食还挺馋的，只有纪历拧着眉头，瞪着面前张桂云帮她查好数的一小盘饺子，咬牙切齿地夹一个，咬了一口立刻就吐了出来，“这啥味儿啊？啥馅儿？”
“啥馅儿？”张桂云冷冷一哼，“羊肉。你杨大娘就给了二十来个，我还给你吴娘那边十个，能吃着就不错了。”
纪历啪地放了筷子，“太膻了！我不吃了。”
纪博文赶紧把她咬漏了的饺子夹到自己碗里，连声安慰道，“还有别的馅儿，大姑娘吃别的馅儿。”说完问张桂云，“你给她拨了几个？”
“就俩！”张桂云特没好气，做饭的人分得清馅儿，挑一下，把另外一个羊肉馅儿的夹到了丈夫碗里。
纪历还不放心，盯着剩下的八个饺子问，“这都啥馅儿？”
“酸菜！猪肉大葱。”张桂云更没好气儿。
纪历怕惹恼了她真收积木，试探着吃了一个猪肉吃了一个酸菜的，酸菜的肉少，纪历吃着行，伸脖子看看，柿子挑软的捏，问他爸和韩岁明，“把你俩的酸菜给我，猪肉大葱的给你俩行吗？”
纪博文赶紧把自己跟前的酸菜馅儿送到纪历盘子里，把她的猪肉大葱饺子夹走了。
韩岁明到底小，分不清馅儿，瞪着眼睛努力分辨。
张桂云伸筷儿过去，气哼哼地把韩岁明盘子里的酸菜馅饺子拨到纪历盘里，顺手又给韩岁明添了两个羊肉的，“岁明吃。岁明是好孩子。这烧包存粹是惯的，她舅舅家的孩子们看着肉就高兴，肥瘦不挑，你瞅她这样儿？放你舅舅家去养养就好了，舅舅舅妈和你姥姥姥爷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跟前儿一大帮孩子，不年不节的哪有工夫包饺子啊？谁见着饺子不两眼冒光？都像你这么不知惜福呢？有挑馅儿的工夫都被别人吃没了，也就咱家把你惯这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