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起看
好好躺着了，倒没之前困了，纪历认真闭了一会儿眼睛，觉得暂时没睡意，就又睁开来，盯着房顶上的电灯影子好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小声地说：“我也不是膈应纪史……从打有他我妈就不搂着我睡了。”
“你小时候你妈也这么眼盯盯地看着你，跟纪史一样，不然你能好好长大吗？太小的孩子都离不开妈的怀抱，一闪神儿的工夫就能磕着碰着，不过再过几年纪史也自己睡，谁都不能总搂着，不然就成没出息的孩子啦！姑娘，你妈拿盒子砸你脑门儿是太不对，可你的嘴巴也实在太厉害了，跟父母说话都没个分寸怎么行呢？以后可不兴那样，咱老纪家的姑娘不能忤逆不孝的，爹妈说一句你必须顶一句，不成了没家教的孩子了吗？”纪博文站在窗户边上，轻声细语地说，“该据理力争的事儿可以据理力争，但要注意态度，就算不是对着爹妈，也不能老那么坏的脾气，知道不？你想想岁明要是那么对你，你难受不？”
纪历闻言侧首看看身边的韩岁明，道，“你为啥要那么对我？”
韩岁明摇了摇头，“我不那么对你。”
纪历听了觉得挺安慰的。
“爸是打比方啊！”纪博文道，“就是设想一下，哪有为啥不为啥的？非要较真儿我还想问你为啥那样对你妈呢！她生了你养了你天天给你洗衣服做饭嗓门大点儿你都不行，那你一个孩子为啥要那样跟妈妈说话呢？”
纪历理亏，不吭气了。
“行了，”纪博文也不一直咄咄逼人，“后来我姑娘表现得挺好的了，你妈又说啥你没再顶嘴，吃罐头还知道分给别人，这不就进步了吗？”
纪历闻言又道，“为啥我总得进步，像韩岁明这样懂事儿的孩子还用进步吗？”
纪博文噗嗤笑了，“孩子大人都得进步啊？他别的事儿进步。”
“啥事儿？”纪历盯着韩岁明看。
“我写字儿不如你。”韩岁明说，“背诗也不如你，我得使劲儿进步。”
纪历听了觉得很是，眨巴眼睛想了一会儿觉得韩岁明也不容易，跟他相比自己的进步就是少犟点儿嘴，好吃的好玩的分给别人一点儿，也不太难。
“别想太多，好好睡觉。小孩儿都是犯着错长大的，也都是爹妈打大的，不然长不好。”纪博文又哄纪历说。
纪历又闻言看看床边靠着的韩岁明，问他，“ 你妈也打你吗？”
纪博文闻言面上一动。
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韩岁明却反应不大，只道，“我爸打。你快睡吧！明天起来好接着看小人书。”
纪历的心里彻底平衡了，闭上眼睛睡了。
韩岁明惦记着没看完的小人书，翌日早上也不愿意回家吃饭，直给吴凤芝喊了几次。
吴凤芝包了油渣酸菜馅儿的包子，韩岁明咬一口尝出来，这才想起昨晚忘吃的油渣，心知不会给自己留着，也没吭声。
“叫你几遍？”韩连山板着脸说他，“你叔家不吃饭？挺大个小子没眼力价儿。”
韩岁明不吭声。
“以后别在人家吃饭，留你住够欠人情了，多了咋还？”韩连山接着说道。
韩岁明心想我知道咋还吗？得我还吗？
“是桂云留的。”吴凤芝眼见气氛不对，赶忙就替韩岁明说话。
“留也不能吃。”韩连山仍旧板着脸，他看一眼吴凤芝，又接着对韩岁明说，“你叔当老师是受人尊重，工资也就那些，要够花你婶儿能着急回食堂去上班吗？纪史还那么小呢，带着个孩子干活，容易吗？人家心热是人家的事儿，咱自己心里得有数。”
吴凤芝闻言也就不好再说话了，回眼瞅瞅韩岁明，把装包子的盘子往他面前推推。
这话也说动了韩岁明——是都不容易。比如肘头肉就那么一点儿，张桂云还得给他一块儿。纪家夫妇对他好，真的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毛晓红比韩岁明大两岁，上了初中以后跟纪历玩得少了，但是打小儿的情谊还在，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就咬着包子问韩岁明，“婶儿把纪历给打坏了？”
韩岁明看她一眼，没说话，只点点头。
毛小红又问，“严重吗？”
韩岁明这才开口，“叔说没事儿，过几天就能好。”
“啊！”毛小红点了点头，“那我一会儿得去同学家写作业，就不过去瞅她了，她现在比小时候脸子还冷。纪叔又给她买啥小人书了？”
“霍元甲。”韩岁明又拿一个包子。
毛小红皱皱眉毛，“都没听说过。”
“那玩意儿有啥用？”吴凤芝又插话说，“浪费钱，还惹事儿。不然能挨揍啊？你都大了，作业也多，别老想那耽误事儿的东西。”
毛小红撇了撇嘴，“想有啥用？指着从纪历那儿借出来太阳得从西面出来呢！”说完了又瞅瞅韩岁明，“你老在她家，能跟她凑着看吗？”
韩岁明简短地嗯了一声。
毛小红有点儿嫉妒，寻找心理平衡地撇嘴道：“那事儿才多呢，一会人嫌你凑得近两会儿嫌你挡她亮了，就是矫情。”
韩岁明闻言仔细瞅她两眼，没说什么。
韩连山看看韩岁明，又叮嘱道：“人家孩子小，宝贝自己东西没毛病，你别老跟着凑着。找宿也得注意自重身份，眼尖点儿，多帮人家干点儿活。”
韩岁明只觉得包子太大了，吃不掉了，停了动作，垂着脑袋不吭声。
“开春咱就接门斗儿！”吴凤芝又连忙道：“回自己家来住就仗义了，快了岁明，你别着急。”
韩岁明并不着急，他根本就不想在这家里呆着，可是韩连山那些话也沉他的心，十三岁的少年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太不见外了呢？
干等不见韩岁明吃完饭回去的纪历着急了，走到自家前院里来喊他，“韩岁明你还没吃完啊？快点儿行不行？”
韩岁明立马出来，隔着杖子看纪历，小声地说，“那你就先看呗！”
纪历猜不着他的心思，皱眉道：“吃完了没有？啥饭那么香？你快点儿。我等你。”
韩岁明这才磨磨蹭蹭地出门，慢悠悠地拐进纪家，仿佛脚步不那么急，就能“自重身份。”
他情绪不太高，张桂云忙着给纪历和纪史做过年的衣服，没注意他，纪历到发觉了，问他，“你咋了？”
“没事儿。”韩岁明说。
“那就快点儿。”纪历忙慌慌地坐进床里，拍拍摞在一起的小人书，“我爸都给我熨利索了，真都没褶。”
韩岁明看看那摞书，往纪博文屋里望一眼，“叔呢？”
“给别人家写礼账去了。”纪历找出昨天没看完的那本，回答说，“我妈都不高兴了，说放假也见不着人，半点儿也指不上。”
韩岁明情绪依然不高，唔了一声，回眼看看纪历，问她，“你脑门疼不疼？”
“不疼。”纪历随口一答，举着小人书凑过来，紧紧挨着韩岁明，问，“是这页不？这字儿你认识不？”
城府再深的孩子看了一上午小人书心里的阴霾也散了不少，直到张桂云喊纪历吃饭韩岁明才猛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屋外走。
“你快点儿吃饭。”纪历跟在后面嘱咐他，“快点儿回来一起看，岔开了连不上。”
韩岁明也不应，闷头就走。
张桂云果然叫他，“还走啥？在这儿吃呗岁明。”
“不了！”韩岁明赶紧撒腿跑。
张桂云也没在意，瞅瞅纪历，嘟囔道：“你爸这礼随的，不得吃下午去？”
韩岁明跑回家，家里却没做饭，吴凤芝正给韩连山打下手，修一个有点儿晃动的柜子脚。
“晌午了吗？”吴凤芝看见韩岁明回来，就说，“这一天可真不抗混。”
韩连山抬头盯了韩岁明一眼，“不晌午不知道回来，过来帮忙。”
韩岁明和韩连山在一块儿人就不轻松，闻言只好绷着脊背过去帮忙。
吴凤芝腾出手，出去做饭。
韩连山板着脸干活，要工具的时候只一伸手，不怎么和韩岁明说话。
韩岁明猜着他的心思当小工，不点儿的活，身子不累心累够呛。
中午饭还是早上的包子，重新热了，熬了点儿新粥切了点儿芥菜丝儿。
桌子放上毛小红回来了，四个人没啥唠的，都默默吃。
韩岁明觉得胃口更不好，有一口没一口地硬嚼。
“下午别过去了。”韩连山说，“跟我在家钉钉窖板子。多大小子了不知道干活？”
公房的菜窖都挖在屋里，省得取菜寒冷，窖口上面盖着木板条，人在上面踩的多了，个别板子就裂了。可是韩岁明才来几个月，也不怎么在家呆，踩了几脚都是有数的。他看看韩连山，想说什么，没说。
韩连山不看他，只是大口吃饭。
纪历吃完饭画画等韩岁明，霍元甲赵倩男都画完了还不见人来，急躁起来，啪地丢了铅笔。
纪博文正好进门，见状忙道：“谁又惹我大姑娘生气了？”
张桂云把纪史拍睡了絮棉花呢，听见这话哼了一声，“可没人惹她。等岁明呢，着急了吧？就是那驴子性儿。”
“别着急别着急。”纪博文抬抬手说，“爸给你买苹果了！一会儿吃。”
“我去看看他咋回事儿！”纪历也不关心苹果，皱眉就要出门。
“脑门带伤呢！”纪博文赶紧拦着她，“冻了不爱好！爸帮你看去。”
纪博文站在杖子边上一喊，吴凤芝先跑出来，“哟，他纪叔，岁明帮他爸干活呢！你有事儿啊？”
“你家多少活韩哥自己干不过来？”纪博文笑道，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惯姑娘，找借口说，“我今天出去了，给岁明留了字儿，孩子没写完呢！晚上得写啥时候去？”
吴凤芝信以为真，“可别晚上写，费电，还害眼睛。岁明啊，放那儿吧，快跟你纪叔过去写字。”
韩岁明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出来，看纪博文一眼，默默地绕出院子往纪家屋里走。
韩连山随后也跟出来，对纪博文笑一下，“回来了？”
纪博文也对他笑，“把小子当劳力使这种毛病是我爹我妈那辈儿的事儿吧？你咋还有？啥活你自己慢慢干，假期就这么几天，让孩子多写几个字儿。”
韩连山有点儿不好意思，“也不是非得用他，我寻思那么大个小子老在你屋里转悠，碍事儿。”
“想法真多。”纪博文哼了一下，“我可当个伴儿呢！行了你忙去吧！就是别老支使孩子，我这人惯孩子，知道就不得劲儿。”
韩连山干笑一下，望着纪博文跟着韩岁明的脚跟进屋去了，回眼瞅瞅吴凤芝。
吴凤芝也便笑笑，“他是惯孩子，连小红也惯。”
韩连山没说什么，回屋继续干活去了。
纪博文进屋就跟韩岁明眨眼睛，张桂云不瞅他们，边絮棉花边哼，“我都听着了，当老师的带头撒谎，晚上看早上看，一套小人书把你们都支懵了，啥时候留的字儿啊？”
纪博文就笑了出来，“你别掏墙。不买都买了，满哪儿求的人，放着不看孩子们多着急？”说着就推韩岁明，“快去！纪历都快冒烟儿了！”
韩岁明闻言赶紧往纪历屋里去。
纪历瞪着他，眼睛果然要着火。
韩岁明不敢惹她，赶紧说，“快看吧！快看。”
纪历也嫌发火耽误工夫，暂时放过了韩岁明。
俩孩子凑一块儿看上了，纪博文心满意足，边去水盆里洗手边和张桂云说，“这韩哥，能干，正经过日子人，就是太板着，把个孩子弄得不敢乐。”
“小声点儿。”张桂云阻止他，“没事儿说人家爸。都得跟你似的？书呆子脾气！”
纪博文又笑，走过去靠在纪历房门框上，逗欠，“姑娘，吃苹果不？”
“不吃！”纪历嫌他打扰，皱眉挥手。
张桂云恨恨地瞪纪博文一眼，“把你贱的。”
“我乐意贱！”纪博文咯咯地乐，“我姑娘我不贱？”
张桂云不搭这句，扭头瞅一眼，纳闷道：“也怪了！搁从前人家凑着她看还不乐意呢，现在岁明不过来倒不能看了？”
“开头一块儿看的，不奇怪。”纪博文说，“岁明这年纪，就应该看小人书。哪有那些活干不过来非得拐着孩子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