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吃红果
脑门上的伤口热辣辣地疼着，加上熬困熬得眼酸，嗓子经过一番歇斯底里的叫喊也涩痛，纪历觉得自己状态特别不好，她幽幽叹了口气，“韩岁明，我要是死了，这些小人书都给你。你也不能随便借人看。”
韩岁明撩起眼皮看看天棚，回道，“你别死。等我以后能挣钱了也给你买小人书，买很多很多，咱俩一起看。”
这句安慰让纪历觉得心里挺舒坦，她仰躺着，瞎想了半天，又问，“韩岁明，你和我们家有亲戚，所以你和我的关系，和纪史的关系是一样的，你跟我好还是跟他好？”
“我跟你好。”韩岁明想也没想，说完了觉得都是纪家的孩子，这么明晃晃地厚此薄彼也不太好，就又找补一下，“不过纪史小，咱们不能欺负他。”
“哼！”纪历立刻就不高兴，“谁欺负他？不是他自己非得过来捣乱吗？你没看见？你跟我妈一样，总说一样的一样的，又总说纪史小，你们都帮着他！”
“我帮着你！”韩岁明认真强调，“他不是没走过来吗？他真走过来要摸书，我肯定帮你抓着他的手……你的喊声是太大了，把他都吓哆嗦了，我瞅着了……婶儿对你和纪史肯定一样，我只跟你好。”
纪历听了心里越发舒服了些，却还不能笃信，微微歪了脑袋问，“你不是为了看我小人书才这么说的吧？”
“你一共二十二套小人书。”韩岁明说，“加上今天的《霍元甲》二十二套，等我以后能挣钱了，给你买四十四套，翻倍。”
纪历觉得未来实在太美好了，一点儿不想死了，于是笑道：“你就会说。你不看？像我爸那样，只给我买，他不看，才叫给我买呢！”
“我肯定也得看。”韩岁明实诚地说，“你先看，我跟着你看，或者等你看完了我再看，然后谁也不借，都让你装箱子里收着。”
纪历听得异常满足，闭着眼睛幻想了一下，到底还是惦记纪博文拿走的书，又睁眼吩咐人说，“韩岁明你趴窗户上看看我爸熨了多少了。”
纪博文早听见了俩孩子说的话，闻言放下手里装满热水的搪瓷缸子，拿着第一本《霍元甲》走到窗边来，趴在窗台上看看纪历，先安慰她，“都没大事儿，一会儿就都是原样。”随后就问，“你脑袋疼不疼？头晕不？”
“不太疼！”纪历支起脑袋对纪博文笑，“那你给我俩一本看，我俩着急。”
“不顶嘴这会儿不看着呢？”纪博文又忍不住数落她一句，同时也吩咐韩岁明说，“岁明，你把枕头给她立起来让她靠着，靠一小会儿看看她得劲儿不！”
纪历得劲儿得很，纪博文和韩岁明一起盯了她两分钟，纪博文就把小人书递给窗边的韩岁明，“你俩一起看吧！这回都消停的。”
俩孩子都靠在床头消停地看小人书，韩岁明看得快纪历看得慢，翻篇权在她手里，韩岁明就认真瞧图片，看入神了脑袋就贴在纪历脑袋上，然后瞬间一个激灵，“碰着你口子没？”
纪历给他吓一跳，翻个白眼瞪他，“你别咋呼。”
韩岁明有点儿不好意思。
纪历这才好好瞅瞅他，“我好像不能死韩岁明，你好好看，别打断我。”
酱好的肘子肉原本得留着大年小年的正经日子里吃，这是贫寒人家的固执，仿佛随便就吃不够郑重，对不起好东西，非得找个名头再吃才会更香。
张桂云这天却切了一小盘，然后用肘子汤炖了一大盆白菜冻豆腐，盛在盆里喊纪博文道，“在哪儿吃？”
纪博文有点儿奇怪，“该在哪儿吃还在哪儿吃呗！”
“你家大小姐能行啊？”张桂云语气有些不好。
纪博文回头看看充耳不闻，整个人掉在小人书里的纪历，回头对张桂云笑，“我看没事儿了！”
张桂云就气哼哼地放桌子摆饭菜，一边忙活一边嘟囔，“说到底都是你惹的事儿。纪史这么小，咔个跟头就能摔灶坑里去，人家的男人下班就看孩子，你为了套小人书啥时候才回来，回来也不帮忙瞅着纪史，要不能啊？”
纪博文闻言觉得张桂云的话有几分道理，就点头道，“也是。我寻思纪史消停，想少了。那你也太能邪乎了，还咔灶坑里。”
“真咔里看你咋整，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儿烫了不疼？”张桂云一腔心疼全化抱怨，“吃了吓爱发烧，老不好……行了，废话也没用了，赶紧请你的祖宗吃饭。”
这光景吴凤芝在外头喊韩岁明吃饭，张桂云撩了棉帘推门出去，“在这儿吃吧！老纪给安排了任务，陪我家那活祖宗呢！”
吴凤芝闻言笑了，“有任务啊？那还挺有用。小红还说吃完饭过去看看呢！”
“别看她！”张桂云转身回屋，“那是个死要面子的犟种，别再把小红给整不得劲儿了！”
纪历没胃口吃饭，纪老师有本事治孩子，“小人书不要了是不？这以后可真不能给你买了。”
纪历只好放了书出门，和韩岁明一起拐到张桂云住的大屋吃饭。
平常都是纪史挨着张桂云张桂云挨着纪历纪历挨着纪博文，这会儿纪历心里的仇还没过去，拉着小脸瞅瞅，扯着韩岁明坐自己跟前儿挡着张桂云。
张桂云能不知道她？立刻哼了一下，“哎哟你可别嘞我！您是小姐我是仆人，冒犯您了哈！冒犯了！”
纪历耷拉着脸，当听不见。
纪博文打圆场道，“你娘俩可行了，把岁明都整不会了，还让孩子吃饭不啊？”
张桂云这才看看韩岁明，好声好气地道，“岁明别往心里去，老纪家就这德行，你吃你的。”说着递给韩岁明一碗米饭。
韩岁明接着，放在纪历面前。
张桂云又递给他一碗。
纪博文洗完手过来坐下，抱起旁边的纪史说，“哎哟大儿子，你妈说我不管你，今儿爸抱着你吃。这一晚上把我儿子吓的，呜嗷喊叫的妈，呜嗷喊叫的姐，就岁明哥一个正常人儿，可苦了我大儿子啦！爸抱着，吃肉，吃肉。”
张桂云听着丈夫念叨也不搭茬儿，伸筷子夹好几片肉放在韩岁明碗上，“岁明吃饭。”
韩岁明看看饭上的肉，抬眼瞅瞅张桂云，又瞅瞅笑呵呵的纪博文。
纪博文对他一点头，“吃。纪历瞅啥，没哭饿了？”
“肘头呢？”纪历没规没矩地翻肉盘子。
“哦，我给你掰碗里了！”张桂云这才想起来，出去厨房里端一只小碗儿回来，先放纪历面前，想想又伸筷儿夹走两块儿，大一点儿的放韩岁明碗里，小的塞进纪史嘴里。
肘头是肘子上挨着骨关节的那一点点活肉，好入味，肉质软而劲道。烀肘子的时候不多，以往这点儿精华都是纪历独享，今儿张桂云却搞了分摊，纪历有点儿不高兴，拉着脸把筷子捏住，盯着自己面前的肉碗不吭气儿。
韩岁明跟她相处久了，会看她的脸色，见状就把自己那块夹了起来，想要放回纪历面前的碗里又怕惹她嫌弃，有些纠结。
张桂云的脸又有些阴。
纪博文赶紧说话，“姑娘你得学会分享了。从前是纪史不会吃东西，什么什么都可着你自己，但事情原本不应该这样的知道不？孔融让梨不是你们学的课文吗？再说你妈给你的还是最多，再不乐意就显得不懂事儿啦！爸知道你不差肉，差的是那种自己独占鳌头的滋味儿，姑娘你可不是小小孩儿了而是个少年了，以后就得从优秀和进步上找那感觉了，为口吃的和点儿东西计较就小气了，没格局了知道不的？”
韩岁明听了这番话，慢慢地把夹起来的肉放进自己嘴里。
纪历狠狠地绷着脸，还是把装着几块肘头肉的小碗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张桂云又给她拽回来，“今儿还是你的，以后我就一起切了，不专门留着了。趁着热乎快吃吧！别沾酱油了，回头伤口留黑印子。”
纪历闻言收回伸向酱油碗的筷子，闷闷地把筷子上的肉放进嘴里，觉得淡淡的不好吃，胃口就更没了，吃了三四口豆腐米饭就放了筷子。
“还耍呢是不？”张桂云立刻就道，“不好好吃饭干啥？”
“饱了！”纪历皱着眉说。
“饱个屁！”张桂云治不了她拉着脸皱着眉的坏毛病，不高兴道，“几口你就饱了？”
“哭的。”纪博文又打圆场，“哭出火来了。不吃就不吃。大姑娘，你是真饱了还是不想吃这个？想吃点儿啥？”
纪历看看纪博文，直说，“我想吃苹果。”
“你可真是功臣，不怪你奶看不上你！”张桂云随口说道。
纪历下桌就走。
“哎……”纪博文抱着纪史喊她，“大姑娘……”说着又数落媳妇一句，“关她奶啥事儿！”
张桂云横爷俩一眼，又给端着碗看热闹的韩岁明夹了一大块肉，“吃饭岁明！不管他们那些臭事儿。”
韩岁明唔了一下。
“明儿爸买苹果去！”纪博文扬声哄着纪历，“也是，快过年了都，还没买苹果呢！爸这几天就惦记这套小人书了，给忘了。外头有冻梨，爸给你化一个，行不？”
“行！”纪历站下，看看纪博文，同意了。
“那么凉再压住火！”张桂云这时又开口道，“开一瓶罐头吃吧，有功。”说完瞧见纪历瞅她，气哼哼地强调一句，“你自己吃，功臣。”
纪博文又乐了，赶紧到柜子里摸了一瓶罐头出来，看看商标，商量地问，“红果的，行不姑娘？”
“行！”罐头的吸引力太大了，纪历坐回凳子上去。
纪博文起开罐头回来，整瓶塞进纪历怀里，满脸挂着讨孩子欢心的笑，“我大姑娘捞上了，自己吃一瓶。”
纪历捧着罐头看看，支起胳膊肘捅捅韩岁明，“你拿个碗去，给你倒！”
韩岁明端着饭碗瞅她，还没说话，张桂云已经起身拿来一个，放在韩岁明手边上，嘴里又道，“真挺是人，这回没打算吃独食。”
纪历不吭气儿，捧着瓶子给韩岁明倒了好几个红果和半碗罐头汤，然后又瞅瞅张桂云，仍旧板着脸道，“再拿一个碗……给纪史点儿！”
“哎哟可了不得。”张桂云十分惊讶地说，“这又是个好姐姐了呢！就是指使人指使得利索。”
“让你拿你就拿，快点儿！”纪博文乐滋滋地，耸了耸怀里的纪史道，“我儿子都着急了。怎么就不是好姐姐呢？亲的。血浓于水。”
张桂云又拿一只碗来。
纪历知道纪史不能多吃果子，只给他倒了两个，一劲儿地倒汤。
纪博文赶紧阻止地道，“够了够了，他吃不了多少，我姑娘得最多，行了，别倒了！”
张桂云闻言不由更哼一下，“倒把你急坏了，心眼儿长在肋巴扇子上了。”
纪历心里的戾气慢慢消散了，不理紧着找茬儿的张桂云，耷拉着眼皮吃罐头。
韩岁明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饭，瞟着纪历很快吃完了大半罐子红果，喝得连汤都没剩，悄悄把自己的罐头碗往她那边推推，小声说，“吃！”
纪历瞅着那白碗里红彤彤的果子红彤彤的罐头汤心动不已，随后就为自己的心动恼怒，使劲儿瞪韩岁明一眼，没好气地道：“快吃得了。看不看小人书了？”
两孩子吃完饭一气儿又看了两本小人书，纪历困得脑袋都支不住了，纪博文只好出面制止，“岁明过来睡觉吧，都别看了，几点了？”
纪历闻言赶紧瞪圆眼睛，“今儿我不自己睡！”
“咋啦？”纪博文不由瞅她。
“我怕！”纪历说了一晚上不活了死了的话，这会儿夜深了反倒害怕起来，知道张桂云得管纪史，就同纪博文申请，“今儿我和你睡，爸！”
纪博文好笑地看看她，柔声道：“姑娘家不和男的睡，你闭眼，爸在这儿瞅着你，等你睡着着的我再关灯上炕。”
纪历只得退而求其次，一边上床躺下一边对要回纪博文房间的韩岁明说，“你陪我躺一会儿，等我睡着了再过去！”
韩岁明闻言抬眼看看纪博文，见他没反对，就嗯一声，但没躺下，只是坐在了纪历床边。
纪博文盯着两个孩子，心里有点儿好笑，“怕啥啊大姑娘？你和爸之间这道墙就一砖厚，还通这么大扇窗户，跟一个屋有啥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