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桃罐头
韩岁明有了小人书觉都不想睡，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还没看多少呢就该干这个或者干那个了，心里无限烦恼。不是纪历严肃，说不准带出房间就是不准带出房间，韩岁明上课可能都得偷着看。那几天晚上回来，他的作业写得那叫一个飞快，写完了就向纪博文申请，“叔我能过去么？”
纪博文忍俊不禁，“把你急的，小人书就在那儿，又飞不了，这咋干啥都没心思了呢？去吧去吧！快点儿看过瘾了好干别的。”
纪历觉得韩岁明那个劲头好像要把自己那些珍藏啃吧啃吧吃了，虽然不好反悔，心里也不咋乐意，瞥着那个急慌慌的背影哼道：“弄埋汰了我就不让他看！”
“闺女咱别那样！”纪老师又帮着好容易找到新世界的男孩子说情，“明显茶饭无心了都。开了头再掐断多残忍啊？岁明不是祸害书的孩子，看看就看看，别心疼！爸想招儿，再给你淘弄两套新的。”
纪历不咋相信，“是真的吗？你都说好几回了。”
“这回爸求人了！”纪老师认真地道，“差不多。”
“我的西游记还不全呢！”纪历看着她爸。
“那可能不太好买了。”纪博文也有一点儿遗憾，“可能就没出全。爸这回再买不一本一本的买了，一次就来一套，不给它留下缺的机会。”
爷俩正说得高兴，张桂云过来了。纪史有点儿感冒，不太爱吃东西，张桂云开了一瓶黄桃罐头，过来要给纪历和韩岁明分，眼看着韩岁明没在，隔着窗子往纪历那屋望望，无奈地道，“孩子魔怔了这是？”说完又回头问丈夫，“不留啥机会啊？”
“没事儿！”纪博文赶紧打岔，说，“咋把罐头打开了？不是要给我丈母娘拿回去么？”
“拿啥？”张桂云闻言就哼一声，“我爹昨天送土豆子来了，我说给拿回去，说啥不行，还说啥‘比孩子馋的老人不配活着’。听这话，还敢给吗？”
纪博文啧了一下，然后就对纪历笑道，“你妈攒了好几瓶，我大姑娘有口福了！”
“你就一个姑娘？”张桂云有些不乐意道，“纪史不会吃？你这爹当的偏心不偏心？”
“他才多点儿大？能吃多少？”纪博文仍旧笑道，“小不点儿吃不出个好赖来呢！我姑娘爱吃黄桃。”
“好吃的她都爱吃！”张桂云把手里拿着的两只碗分开摆着，往里各倒了两片黄桃和一些罐头汤，扭头喊纪历屋里的韩岁明说，“岁明过来……那个你从窗户过来吧，爬，别跳。”
“我不吃婶儿，给纪历。”韩岁明的眼睛根本不离小人书。
张桂云又好气又好笑，“你要掉书里去？她有呢！”
纪历不管张桂云说啥，端了一碗就吃。
韩岁明这才扭头看着张桂云，表情十分认真地道：“婶儿我真不吃。我要不来住这些都是纪历的，我看她小人书就行了，不能再抢别的了！”
张桂云没想到韩岁明会说这话，一下子噎住。
纪博文也愣了。
夫妻俩一块儿瞅着韩岁明，都不会了。
只有纪历泰然自若，呼噜喝口罐头汤，命令地道：“赶紧过来，我妈还得回屋看纪史呢！不过来不给你看了！”
“不给看”这三个字儿比啥都好使，韩岁明没爬窗子，放下小人书从院子里绕进来，拿起铁勺儿把碗里的黄桃果肉舀到纪历碗里一块儿，然后大口把剩下的吃了，又仰头把碗里的糖汤儿一口干了。
猪八戒吃人参果。
张桂云觉得简直糟蹋了好东西，阻挡不及，只哎了一下，眼看着风卷残云地韩岁明放了空碗转身就跑，硬生生地咽下劝他慢点儿的话，只嗔怪道：“这孩子，你俩沾着亲呢，以后别说抢不抢的。她是公主啊，啥都是她的？”
“公主”慢悠悠地喝罐头汤，喝完了理所当然地吃韩岁明拨给她的那块黄桃，根本就不在乎张桂云说啥。
张桂云惦记自己在屋打蔫儿的纪史，一边拧上剩着半瓶的罐头盖子一边走出去，把感慨发在纪历身上，“你啥时候能懂事儿点儿？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纪博文回过神来，看看又回那屋去死磕小人书的韩岁明，然后再看看仍旧慢条斯理吃黄桃的纪历，一个字儿也没再说。
普通百姓的日子过法都差不多，基本都是盼完了端午盼仲秋，冬月腊月一到，就剩一件事儿了，过年。都说贫年难过，不宽裕的人家盘算几顿吃喝也得费点儿心思，既要达到改善的目的，又不能不顾着平衡，年节过了正常生活倒不好维系了。想得多，倒比那些啥都不愁的有仪式感。
刚进腊月，韩岁明的老叔韩连峦就背了小半角猪肉来看半年没见的大哥。他头一次来，直给这些构造布局完全一样的家属房给弄懵了，前后几条胡同打听着还是转圈儿，正赶上纪历出来帮张桂云买盐，有个街坊便一把拽住了纪历对韩连峦说，“他俩家挨着，你跟着她走。”
着了急的韩连峦心定下来，打量打量纪历的头发和脑袋，又打量打量她身上的衣服，一时断定不出她的性别，选择了一个比较中性的称呼客气道，“孩子，那就麻烦你了。”
纪历看出这人跟韩连山和韩岁明有几分连相，猜着或是亲戚，也没怎么戒备，领着人就往回走，走到院门口望见韩岁明正往屋里抱柴禾，就喊一句，“韩岁明，你家来人了！”
韩岁明怀里捧着一些木头，闻声往外瞧，看见人先怔一下，随后就露出真切的惊喜，“老叔！”
韩连峦还以为韩岁明站的是自家的院子，大步流星往里就跨，边走边喊，“岁明啊！你想老叔没啊？”
韩岁明连忙放下木头迎出来，一把抱住他老叔的腰使劲儿搂一下，同时紧忙解释，“这门是……这门才是。老叔，你咋来了？”
男人间的交流就是这样，长辈不说自己思念偏问孩子想不想他，幼辈也不直接回答非问咋来，抱抱拍拍就是最大的亲昵。
纪历站在院门口处看着两人挨挨挤挤亲亲热热，有点儿好奇也有点儿嫌弃，心道韩岁明原来是这么腻乎的人。
韩连峦往出走，路过她，又想起感谢，“多亏了这孩子带我……岁明，你咋跑人家院子去了？这儿可不是咱屯子，别老瞎窜……”
叔侄两个边说边进了那边院门，韩岁明在叔叔的臂弯里回头一望，见纪历还在原处瞅他，很难得地灿笑了一下，“婶儿要柴禾，你直接抱进去吧！”
纪历不答，只想：这可是真高兴了，眼睛都弯了，简直不像韩岁明了。
一角猪肉是太过奢侈的东西，农村虽兴杀年猪，可是左邻右舍四亲八戚的人多，杀一回吃一半，其实也剩不下多少，韩连峦这是下了大本，就为了替他哥在新嫂子面前壮脸争面子。
因为上无公婆，韩连山还算是倒插门过来的，吴凤芝也没怎么正式见过韩家人，眼下见小叔子背着厚礼上门，不禁又是惊讶又是手足无措，只知道往屋里让，一时倒不知道是该先张罗水还是先张罗饭了。
韩连山似乎料到弟弟会来，神情很是平淡，也没过多寒暄，直接就说，“怎么背这么多肉来？你们不过年了么？”
“家留了。”韩连峦赶紧就道，“听说你们这边买着费劲么……啊，嫂子，坐这儿就行。啊？挺好挺好，不硬不硬。庄稼人逮哪儿坐哪儿，都习惯了。”
韩连山瞅着弟弟和媳妇紧着寒暄紧着礼让，凭他俩忙乱了一会儿之后才问，“连峰他们都挺好的？”
“挺好挺好！今年地收的还行……大哥，这只大鹅和俩小鸡是二哥让我带给你的，都给你收拾好了。”韩连峦一边从麻袋里往外掏东西一边答话说。“这儿也能养。”
韩连山不让掏，给弟弟递烟，“以后别拿了，都一大家人吃饭……放那儿，让你嫂子收拾吧！”
“你这地方金贵……”韩连峦接了大哥的烟，放鼻子底下闻闻，“吃粮都是有数的，能养多少？这不过年了么！”
韩连山话不多，看着弟弟上门，心里虽然高兴也没太多言辞可说，就只瞧着人，一口一口抽烟。
吴凤芝跑张桂云那儿借了点儿纪博文的猴王花茶，回来给小叔子泡好了端上来。
韩连峦一劲儿地谢，“嫂子快别忙活，歇一会儿唠点儿嗑，一会儿我还得往家赶呢！”
“哎呀急啥？”吴凤芝赶紧就说，“我这就做饭！你和你哥先唠着，一会儿就能吃。”
“不晌不夜的，吃啥饭？嫂子你别忙叨！歇一会儿歇一会儿！我这赶早儿来的，坐长了回去就太黑了，看不着道儿。到家正好下晌饭，嫂子别张罗。”韩连峦紧着说，都不坐了。
“那哪行？”吴凤芝哪能坐得住，颇有一点儿慌乱，“你可别急，我这真快……”
“说会儿话！”韩连山眼见着俩人都乱了，就发话道，“他不能留，误了车家里该着急了。”
吴凤芝听韩连山这么说，啊了一下又啧啧好几声，仍旧坐不住，想翻点儿糖果想起家里没有准备，想洗点儿水果想起家里还没采购，不知道是接着上老纪家借点儿好还是跑小卖店买些好，一时没了主意。
韩连山不理她了，又对弟弟说道，“你们不用惦记我，这边木匠活多，好挣钱。”
韩连峦一劲儿点头，“是，知道。那也得过来看看。二哥家的牛要生仔，离不开人，要不也得过来……岁明，在这儿还适应啊？学习跟得上啊？”
韩岁明始终眼睛直直地瞅着韩连峦，听他终于又和自己说话，神情很高兴，但只点一下头，没有答话。
韩连山也才想起询问两个弟弟家的侄女侄子们，韩连峦一一说了，韩连山这才瞟瞟韩岁明，嘴里不知跟谁说话，“都出息了。你是最大的，要点儿强。”
韩岁明是他这一辈儿里最大的孩子，但离“出息”的岁数还是远了，韩连峦听了就笑，“看你爸，啥叫要强？你也放假了吧？跟老叔回去住几天？年前年后的再回来。”
韩岁明闻言双眼一亮，下意识地瞅瞅韩连山。
韩连山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只道：“离年还有些日子，再过些天。到跟前儿让他坐车回去给他爷奶烧纸。回太早了心都野了，不得领着几个小的死淘？让俩婶儿跟着操心。”
韩岁明眼里的光亮暗淡下去，瘪一下嘴，没吭声。
韩连峦也有一点儿失望，搓搓手道，“我还想带他一起回去呢！自己坐车能行啊？”
“多大了还不行？过两天再回去。”韩连山不由分说地道。
许是他在弟弟面前说一不二惯了，韩连峦就没坚持，点了头道，“行，我们先不上坟，等着岁明一起。岁明，你赶紧把假期作业写完了哈！写完了回去心里轻巧，不用惦记了。你老婶儿在家给你做棉鞋呢，回去就能穿。”
吴凤芝端着一碟山楂条和杏干过来，闻言赶紧插话，“咋还麻烦弟妹呢？我不会做鞋，这几天就给他买了。”
“不买不买！”韩连峦又连忙道，“家里做得结实，小子家淘，买的鞋不抗造，嫂子别浪费那个钱，棉鞋棉裤的咱家里两个婶儿都管着，他奶临走的时候交代了。哎呦我个老爷们，不吃这些东西，嫂子你真别忙活。”
“你咋那么外道？”吴凤芝劝让地说，“自个儿背一堆东西来，就喝点儿水走？”
“以后可有工夫吃嫂子的饭呢！”韩连峦憨厚笑道，“不急一时。嫂子……我哥和侄儿，承你的照应……有你才是一家人呢！”“别说客气话。”吴凤芝有点儿感慨，“我们娘俩也得有你哥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