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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书生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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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铁匠铺。

    《礼记》中的某一册盖在某人的脑袋上,好似这般便可将书里的知识统统醍醐灌顶般涌入他的脑海中。没一会儿,毫无形象趴在铁板桌上 的少年前一秒还在流着口水,下一秒便猛地惊醒。

    原来昨夜苏清河摸着夜路返回时,站在家门口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溜进去,来到了铁匠铺里选择“挑灯夜读”。

    坏了,坏了……爹在这时候应该是要来铺子里了,我得快点开溜——

    “嘎吱——”

    心里打着小算盘的少年神色一僵,缓缓转头瞧见正推开木门迈步进来的高大身影,只能勉强地露出个哭一般的笑脸。

    “爹,早……早啊——咳咳。”

    汉子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愣了愣,直接忽略了这不痛不痒的问候,面无表情地说道:

    “昨晚就睡这儿啊?怎么不回家睡?”

    “……我、我不敢……”

    “好了好了,瞧你那软蛋模样,我要干活了。快滚吧!”汉子不耐烦地打断道,挥了挥大手。

    苏清河赶紧提起步子往门外跑,还不忘回头带上那一册书卷,又突然脚步一顿,小心翼翼地问道:

    “爹,昨天来的是什么客人啊,您认识吗?”

    “小屁孩儿,不该问的就不要瞎打听,赶紧给我滚,看见你就糟心!”

    背后传来“咣当——”一声巨响,苏清河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路上,少年一边嘴上念念有词,一边心想着待会儿到了先生那儿一定要问问这件事。正如此想着,身后传来一道无精打采的声音:

    “苏小子,大早上的,上哪去啊?咋,昨儿个夜里没被你爹好好教训一顿啊?”

    少年回头看到那一身破烂道袍,置若罔闻,直愣愣问道:

    “老道儿,听说昨天来了客人,你晓得是何方神圣不?”

    “嗯?有吗?贫道昨天只瞧见你们两个小屁孩儿‘风采卓绝’的模样,啧啧……”邋遢道士有些奇怪,话音未落便掐起指诀,嘴里念念有词,随后轻咦一声。

    “还真有,来了几个和尚……不对,我看到了一些——苏小子你的命运脉络发生了改变!如此劫数,是谁为你挡下一灾?还是不对,人力难为……怪哉怪哉!”

    “和尚?还有什么灾?你骗谁呢老道儿,骗不到小爷我的,信你才有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苏清河一脸鄙夷地说道。

    “切!爱信不信,今个儿太上老君来了也是来了几个和尚,我说的。”

    邋遢道士同样一脸鄙夷地抠了抠鼻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但转过身去时神色却有些凝重,念叨着什么,而后身形再次消失不见。

    但愿是我算错了吧……

    苏清河满腹狐疑地来到李府,恰好遇上王秀秀在路边浇花,便扯开嗓子喊道:

    “秀秀姐——昨天到底来了什么人啊——”

    “进来吧清河,我来说与你听。”王秀秀刚想答话,便听到一道温醇的声音自李府中传来,就索性没搭理苏清河,转身回了屋子。

    少年听到是先生的声音,赶忙进屋行礼,“先生——”。

    学塾如今只有几个孩童了,就连大牛二人现在也没有选择继续在学塾待下去了,约莫是觉得识得大字了便足够了……李先生如今难得清闲,当初年纪稍长的几个学生已经外出了两个,也只有苏清河三人让先生颇为上心,时常会唤他们来到府中考校学术。

    屋内,李哲今天换了一身淡青色的儒服,还戴了一顶苏清河从未见过的儒冠,正手持一支紫毫小锥笔,隔空在画着什么。

    苏清河虽然有些奇怪先生今天的装束,但看到一旁静静站立的欧阳小胖子和伊桓,便也赶忙过去垂首立于一旁。

    “清河,来简要说说你对于曲礼上篇的看法。”

    李哲神情洒然,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好似正洋洋洒洒落笔着什么,仿佛接下来一幅传世绝作就要诞生于此。

    眼前此景,若有画手于一旁作画,定是:

    青袍着身不染尘,高冠于顶知贤能。

    喜怒哀乐隐于色,古井无波似真仁。

    弟子三人呆若木,先生学生何须问。

    洋洋洒洒挥毫尽,胸有成竹落笔成。

    随着最后一笔落成,一幅偌大的地图凭空呈现在看得目瞪口呆的苏清河三人面前。

    “好了,莫要再呆呆杵在那儿了,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吗?”此时李哲一身气势尽皆内敛,轻声笑骂道。

    “哦、哦……先生请恕罪,”苏清河咽了口唾沫,还没完全从震撼中恢复过来,甚至还想上前摸一摸那悬浮在空中的画,闻言立马回过神来,说道:

    “弟子认为《曲礼》一书无论是对于为官的士大夫而言,还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都是意义非凡的日常行为礼仪规范。额……我们应该多加学习,恪守礼制……”

    李哲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就知道这小子是来应付的,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于是挥手打断道:“欧阳旭,你来说。”

    苏清河一脸尴尬,挠了挠头,也不放在心上。

    “先生,弟子以为《曲礼》的‘曲’字在于人之人心曲折,由于生活中的所有人际关系以及人们所想所言所行之事都离不开‘委婉’、‘周旋’等字眼,我们为人处世需要以一种含蓄的心性照顾到他人与自身的利益,这便是‘礼’的妙用与必要性。我们需要做的是注重行为规范,时刻检讨自身,以礼待人,从而影响周围的人知礼学礼守礼,方可弘扬儒学精神。”

    欧阳旭神色谦恭却又有些出神地将自己的感悟娓娓道来。

    我靠!这死胖子平时怎么看不出来这么能扯,每到这种时候就说的头头是道,这不是坑我呢吗?

    苏清河听完一脸震惊,随后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另一旁的伊桓却是仍旧沉浸在那幅巨画当中,对三人的对话丝毫没有反应。

    “不错,欧阳旭,做学问的人就是应该用心去感悟圣贤书籍,你悟性也很高,简明扼要地道出了其中的真谛。有时间再多翻阅几次,说不定就有新的心得,正所谓温故而知新。”李哲也有些讶异这小胖子的这一番话,而后满意地笑道。

    欧阳旭看上去有些洋洋得意,但没有显露出来,而是点头称是。

    “先生!其实……弟子认为圣贤书上说的并不全都是正确的。礼法过于繁琐,那对于那些乡野村夫、农家妇女有什么必要去遵守?就算流传于坊间邻里,又有几个人会奉为圭臬?对于不同的人应当有不同的礼法约束,有些人不能纵容,有些人却不应苛求,若只是一本圣贤书能概括的东西,根本不切实际!”

    苏清河有些不好受,情不自禁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但说着说着便觉着有些不妥,很快又闭口不言。

    “放肆!圣贤又岂是你一无名小卒能够妄自非议的?”中年儒士神色严肃,眼里却有些笑意,却仍是厉声道。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我们自己才是最清楚自身存于世上所含价值的那个人,那狗屁圣贤知道个锤子!”

    苏清河面色涨红地反驳,越说越来劲。小胖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声不发。伊桓此时也是回过神来,一脸震惊地望着言语无忌的苏清河。

    察觉到周遭安静下来的空气,苏清河顿觉失言,但李哲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郁,并没有打断这个毛头小子的莽撞言语,而是大袖一挥,随后温声说道:

    “虽然你说的可能是对的,但是你只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人微言轻,有人会认同你吗?”

    苏清河闻言沉默了半晌,随后轻声说道:

    “我不需要别人如何认同我,我能问心无愧便好了。”

    李哲听罢哈哈大笑,良久,才止住笑声。随手再一挥,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开一般。这么做也只是屏蔽天机,即便这小镇早已与世隔绝,也得小心为妙。

    虽然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毕竟自己这弟子往后人生要走的路与自己截然不同。但是,他李哲要的是什么?

    我要这世间苍生,都能懂我李哲的思想!我要这高高在上的圣贤,也得认我李哲的道理!我要这千年墨守成规的儒门,因我而焕然一新!不就是小人物吗?成为大人物又有何难!

    苏清河看着长笑不止的先生,有些不知所措,也不太清楚先生因何发笑,只得自顾自地挠挠头。伊桓更是瞠目结舌,他跟随先生读了成百上千的圣贤书,不明白先生此时为何失态,随后更是不禁陷入茫然。欧阳旭倒是紧皱眉头,若有所思。

    小镇东边,破木屋。

    “李哲啊李哲,心气不小,能力嘛——还凑合,你最需要的,还是时间……”

    一道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屋内还飘散着浓浓的烟草味,时不时响起一阵咳嗽声以及烟斗敲击桌面的“笃、笃”声。

    李宅对门,猪肉铺。

    王屠夫手中的杀猪刀突然停在半空,神色惊诧地喃喃自语:

    “书生破境了?不对……只是快破境了。”

    然后又低头一刀一刀剁着猪骨头。

    清水桥桥洞底下。

    一个邋遢道士正重新筹备着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算命“神物”,正愁着去哪儿再去寻来一张新的长板桌——上次再去沈老二那儿要,直接被赶了出来……看来这次得使些手段了。

    “哎呀……以后得防着点苏小子,免得他又把我摊子给掀了……嗯?这股气息……阳陵的那书生?啧啧~阔以阔以,不过境界还是不够啊……真有那一天,贫道我也去凑凑热闹。”老道士正碎碎念着什么,忽然有所感应般抬起头。

    小镇上另外几户人家也有人察觉到什么,纷纷抬起头。

    李府。

    李哲此刻心境通明,神采飞扬,多年以来积攒的暮气仿佛一扫而空,如今看起来竟然比苏父还要年轻少许。

    这也许就是——书生意气?

    随后,他看了三个弟子一眼,轻轻拂过那张悬浮空中的宏伟地图,缓缓说道:

    “今日,我会给你们讲讲——外面的世界。”

    苏清河与欧阳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迫不及待的眼神。伊桓只是沉默,作洗耳恭听状。

    “昨日,小镇上来了三个和尚,他们都不是凡人,而是修行者。其中一个——还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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