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木头美人
安歌保持着速度和方向不变,霎时间背后已是出了层汗。
她试着放慢和加快速度,发现黑影和她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定范围内,她快,黑影也快,她慢,黑影也慢。
这个影子的目的似乎不在于靠近,而是想要跟着她。
这反而叫安歌更不安了,她刚刚是一瞥之下的心惊,之后反应过来——世间没有鬼,如果有,也不会比她这个活了四世的老妖怪更奇异吓人。
既然不是鬼,那就没必要害怕了。
安歌这些年在练武上从没有一刻懈怠,和顶尖高手以命相搏更是不时就有的遭遇,练习和实践都不缺,她灵魂异常的强度和韧度又使得她在武学的理解和体悟上超出一般的天赋者;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安歌早就跻身了一流高手的水准,尤其是近一年,安歌别说遇见和自己轻功旗鼓相当的人了,就算是托月教出来寻人的青龙堂高手们,也只能望着她的背影兴叹。
而今夜,竟然有人能跟上她的速度?
能保持距离大体不变,还能让她不发现,这人的轻功应该在她之上。
安歌难得起了争强好胜之心,思索片刻,干脆地离了城中,向城外疾驰。
落英诀不擅长途奔袭,她得找个地势崎岖的地方,才能发挥出自己最大的优势,
正好陇南府外有一片很有名的原始森林,里面树木高大、遮天蔽日,毒虫猛兽数不胜数,地面坑洞极多,被层层落叶覆盖,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地下空间极广,有钟乳石倒挂,还有荧光闪烁,被陇南府人看作是神仙居住的洞府。
她一路直奔,不时通过树叶上的露珠、地上的水潭、甚至是路过兔子瞳孔的反光来确定后面那人跟了上来。
那人果然一步不差,丝毫没有犹豫地紧随她的路线。
安歌喜好名山大川,她在做网红的那一世就很喜欢旅游了,上一世又因为身份、时代和交通的缘故在后宅困了许多年,今世一得到解放便立誓要饱览这个世界的风光。她每去一处地方,就会先去游览附近知名的名胜古迹、秀美山水。
这片森林她白日来过,还在里面最大的洞穴里转了转。
一到洞穴入口处,她便故意放慢速度,在林中艰难地穿梭,后面那人果然毫无怀疑地跟了进来,眼看四周都被森林覆盖,看不见出口的方向。
月光和初生的日光都被郁郁葱葱的枝梢挡在外面,林荫中,只剩下漆黑一片。
安歌故意绕了好几个圈子,确定这人一时半会找不到方向出不去后,才带着他来到自己早就看好的洞穴入口,一闪身,直接进去了。
洞口边缘闪着蓝紫色的荧光,在这鬼气森森的夜晚树林里,像是魔窟妖洞的入口。
那人停在入口处,显然是不知所措了。
安歌早就借着树叶藤蔓的掩护藏在了附近的一棵树上,此刻看着这人迷茫的样子,不由暗暗觉得好笑。
谁知,那人直接一抬头,竟是直直看向安歌所在的方向!
安歌的瞳孔在极度震惊中缩小,身体长久锻炼出来的面对危险的本能替她做出了反应。
长剑在空气里滑行,没有惊起一丝波澜,几乎是那人抬头的下一秒,安歌的剑已经到了他的喉咙前方。
这个时候,男人的手刚放到自己的剑柄之上。
安歌挑眉:“你的轻功在我之上,但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那人的脸藏在面罩后,看不见,露出的一双眼睛眼波流转,安歌被他这么一看,剑尖就有些刺不下去了。
虽然只看一双眼睛,但此人一定是个美人无疑,最好的美人连后脑勺都是漂亮的,他们的美丽在骨不在皮,不必过多修饰、也不必全部袒露,只展示分毫,就足够摄魂夺魄了。
安歌说杀他易如反掌不是托大,此人轻功虽好,但显然临敌的经验不足,反应也没有她快,在这个距离里,轻功派不上什么用场。
安歌正想要如何逼问他的来意,男人自己开口了:
“我不是你的对手,请不要杀我。”
……
安歌撤回剑,依然警惕地看他:“摘下面罩。”
男人伸手把脸上的布向下拉,露出一张叫安歌也看呆了两秒钟的脸来。
她三世加起来也算是见过不少美人了,什么性别、类型都有,从现代美女到古装美男,可谓是看了个遍,而且她每一世的皮囊也都不丑,或者说很好看——但和这张脸比起来,怎么说呢——就好像美术生的课后作业和大师呕心沥血的杰作之间的差别一样。
这个人脸上好像有一层“绝色”的滤镜被焊在上面了。
就和郁鸿羽身上那股“正道少侠”的气质一样。
他的五官都很精致,加起来的效果简直是魔法,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安歌,安歌无端端就有种被钟爱、被重视、被垂青一样虚荣被满足的快乐,她的心甚至已经轻飘飘起来了。
好可怕。
这人怎么像个妖怪。
安歌再次拿起剑,戳着他的喉咙道:“我不认识你。”
这人练的也是落英诀,安歌还以为是故人,但这张脸她只要在青龙堂见过就不会忘,她绝对不认识此人。
这人赞同道:“我也不认识你。”
……?
安歌对他脑子有什么毛病不感兴趣,快速道:“为什么跟着我?”
“我想问碧眼道人一个问题。”
“就只为了这个?”
“是的,”男人认真道,“我想不明白。”
安歌盯着他的发顶,恨恨地发现这人连头发丝弧度都好看的很:“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我想。”
“你为什么想?”
安歌眯起眼:“这是第二个问题。”
男人愣了一下:“为什么不能问第二个问题?”
安歌转身就走,男人立刻跟上,丝毫没有犹豫。
他的落英诀在安歌之上,一定是练到了最高层,才能化作落叶不动声色地跟上她还没有被察觉,他们两个人内力不相上下,这么跑下去,安歌是甩不掉他的。
她只好又停下,回头看着那张明艳绝伦的脸:
“你是托月教的人?”
男人看她停下,也跟着停下:“以前是,后来我不想杀人了,就跑了。”
“幽灵阁第几层?”
“顶层。”
男人的脸上没有得意或者炫耀,只是淡淡地道。
安歌越发好奇,干脆收起剑,找了块大石头,坐上去准备好好搞清楚这个木头美人的来历。
这人既然对她没有敌意,安歌也就不想占他的便宜,她不打算说自己的名字,也就不问这人的,只道:
“你逃出来了,这很好,我也逃出来了,不管你是想找托月教干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男人摇头:“我不想找托月教,我就是想知道——没有人让你杀人了,为什么你还要杀人,而且看起来……和我,和青龙堂所有人都不一样。”
安歌大概明白了点,这人可能是离开了从小呆着的极///端/组//织,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开始对人生迷茫了。
但这个不好解释,安歌想了想,道:
“因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有目标,也有立场。你得先找到自己的想法才行。”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二十五岁前,想活着,现在,不知道了。但我不想死,这个我知道的,但只知道这个,好像不够。”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家人吗?或者当初在堂里有没有朋友?”
男人摇头:“我从记事起就在堂里了,朋友死光了。他们死了,我才要逃的。”
也是可怜人,玄武堂只要十岁上下的孩子,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出了意外,连家都不记得了。
涅槃真经带来的痛苦会一定程度上让人感情淡薄,喜欢独来独往,修炼这个长大的人,就会很少想家、渴望家的温暖,但是再少也是有的,像男人这样的安歌还真的第一次见。
她不免又多了几分怜悯,正想开口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心思一动,直接从石头上跳起来:
“二十五岁!你刚说二十五岁!——你今年多大了?!”
男人看着她,眼睛里无惧无悲,反而有种赌博似的亢奋和紧张,他没有回答安歌的话,而是自言自语起来:
“我打不过你,但我能跑,你追不上我。”
“但我不想跑,我感觉……你应该不会想杀了我。”
安歌干干了吞咽了一下:“你真的找到了活下去的方法?是什么?”
就算是永生的她,看见可以继续生存的希望也还是会难以自抑的激动。
此时已经是黎明,阳光透过层层枝叶阻挡漏下几缕,点亮了阴暗的林间。
男人张开嘴,张的很大,然后翘起舌头。
安歌不用再提问了,因为她直接看到了答案,男人的舌头下面,镶嵌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珠子,珠子通体赤红,内蕴神光,上面有淡黄色的云纹,这纹理极其特殊,仿佛在时刻流动。
……
一个无比荒谬、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格外真实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虽然她没有见过实物,连样子都没有听说过,只看到过一个名字。
——但是眼前的这个东西,怎么那么像郁鸿羽纸条上写的凤凰神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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