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罗汉空慧
楚雨寒的心头被猛地刺痛了一下。
道侣之间心灵有感，她捂着心口，惊悸不安。
莫不是嘉平出事了？
但很快，这股怪异的感觉便消散无踪了。
她扶着墙缓了缓，手收回的时候，楚雨寒瞥见掌上多了点斑驳的色彩。
“沈月舒，把灯拿过来。”
从饿鬼道出来，两人就拐入了一条山洞。
山洞里昏暗，沈月舒这人直接在外面拆了个人鱼铜灯照明。
岩石上绘满了彩色的壁画，形状各异，写满古老的梵文。
“这上边说的什么？”
沈月舒定定地看了几眼，而后说道：“这讲的是炼狱罗汉的生平。”
“炼狱罗汉？”提起这个人，楚雨寒总是会回想起萧逢雪的结局，“念来听听。”
“她的佛号为空慧。”
朱雀南柳之年，天下大乱，战火纷飞，玄州闹了大旱，灾荒持续了数十年。
这人饿极了，吃树皮，吃观音土，更吃人。
人死后生蛆，是连蛆虫的汁水也不放过。
那时机关院的院长是傅珏的太师，那人惯来明哲保身，饥荒第二年，机关院就避世不出，布下蜃景和法阵，一直等到灾荒过去，机关院易主，这才出世。
佛土为渡众生出世，空慧便是那时入的佛门。
宝来佛丈彼时尚还年轻，道行过浅，只是算到这孩子命中与佛土有缘，便将人带了回来——殊不知这孩子将来会是佛门的孽债，九州的噩梦。
那时宝来佛丈时常在外，门内由思无光天王代为掌事，佛门一团糟，新入门的男女弟子混住，发生了许多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这帮未经教化的孩子都从战火中死里逃生出来的，未有八戒，未断七欲，会发生什么事，可想而知。
思无光天王一日比一日懒惰不理事，犯事的弟子不是扔去柴房就是丢到地窖里自生自灭。
空慧被宝光所救，经历过灾荒，不求大富大贵，不求好吃好喝，不求叩问佛陀，尚有吃食能填饱肚子，便是在佛门做一辈子的扫地僧也无所谓。
可世事难料。
她受人奸/污，心中有苦难言，反倒被思无光天王冤枉，扔进地窖，与一群饿殍过了数年。
宝光回来已是三十年后，她得知此事，大开地窖，里面尸臭冲天，而那个孩子身形瘦小，两眼冒着绿光，像是一头饿狼。
她嘴中咬着人骨，浑身脏污，与宝光佛丈初见她那时无异。
因着营养不良，未开灵根，便是三十好几，这空慧也如十岁孩子般矮小。
宝光那日惶恐不已，直直念叨：“是贫僧之过——贫僧之错啊——”
救出空慧之后，宝光尽心尽力地教她，为渡她耗费了一生。
空慧极为聪敏，开了灵根以后修为进涨很快，抽条势猛，出落得一副芙蓉之姿。
宝光命她随一众弟子出世历练，淮南庄圣人说她心中痴怨过深，贪念难消，不宜佛门，劝她入淮南庄修习圣人之言。
空慧不愿。
回去佛门后，她去拜见宝光时偷听到天上的菩萨下凡，要宝光除掉空慧，以免生乱。
空慧不明，去质问宝光，佛丈始终缄默，空慧以为她是默认，心中生怨。
佛门金刚罗汉与众多长老一致认为应当听菩萨所言，除掉空慧，宝光拗不过她们，便想着规劝空慧离开，拜入淮南，起码能保一命。
正式这段时间，空慧修为精进的同时，是佛门连连发生命案之际。
这让佛门内众人更发坚定要除掉空慧。
而恰好这一切也都是出自空慧之手。
不错——与风云然一样，空慧使了禁术，早已走火入魔。
空慧一一杀了当年凌/辱过她的所有人，逼疯了思无光天王，长老们群起攻之，而一直力挺她的宝光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孤狼从来不惧绝境，她善于笼络人心，扭转局势，坐上了罗汉之位。
宝光懊悔不已，终是未能渡她，在某一个雨夜死在了空慧的刀下，更有传闻说空慧将宝光的舍利用来蹂/躏。
这空慧弑师弑友，歹毒无比，荒/淫/无/度，杀人如麻，修成百罪之身，也便有了后来的“炼狱罗汉”。
据说这空慧将思无光天王杀了之后，用镇魂铃将思无光天王的魂神收去，令他目睹自己的尸身被这女人如何作/贱，最后清醒之际，自燃魂芯而亡了。
仙盟牵头要讨伐空慧，然而此一遭却成了空慧最后的历练。
空慧放出魔域中的万千魔物，因此大获全胜，登上建木，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邪/神，并在六道虚空设下阴阳禁制，把当初令她几度重伤的镇魔杵封在其中，与百罪之身相连。
日后便是有人要取这镇魔杵做豪杰，也要先做人人喊打的罪种。
不过，空慧甫一到仙界，便被早有预料的神仙围攻，此一战亦是后人所说的“天神之战”。
空慧方才登上建木，实力自然不如这帮神仙。身受重伤的她慌乱之下逃回人间，岂料竟然因此躲过一劫，后世甚至有人认为是因空慧才导致那场灾难。
仙界覆灭，众神众仙陨灭，仙盟当机立断，趁着空慧虚弱，用众神众仙留下的神器，集九州之力封印了炼狱罗汉。
可由于空慧太过强大，他们并无法彻底杀了她，于是只好将其一分为五，由五大仙门镇守。
空慧的魂神由紫阳镜照耀，困于天山无光境，躯体则有掩天锁束缚，镇于罗汉天中，封住魔域缺口，而她的金丹则有神心相顾，封印在九重山山底下。
这便是炼狱罗汉空慧的一生。
沈月舒苦笑，“人人只知她作恶多端，无人问过她在地窖里的三十年怎么过去，在饥荒中怎样死里求生。宝光自不量力，真以为恶鬼也能度化，也不瞧瞧自己的修行与之大恶比起来相差多少。所以说，办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勉强自己，蚍蜉何必撼树，佛何必向着装聋的人念经。”
“你这是与她共情了？”楚雨寒偏头看向她。
“不曾。”沈月舒摇摇头，“我不是她，只是略有感触。”
“那你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沈月舒的半边脸隐入黑暗，楚雨寒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谢妤像这宝光，而我不是空慧。”
“谢妤没能教化你，宝光没能渡空慧。如今你的所作所为，与这空慧有什么区别？甚至要胜于空慧。”楚雨寒定定地看着她，“空慧尚因有恨在身，思无光天王冤枉她，畜牲欺/辱她，她不明不白在地窖整整三十年，自以为能救她的宝光让她等了三十年，心中敬仰的菩萨要杀了她，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向魔路迈入——可你呢？”
“你苦虽苦，到底天山没缺你吃的穿的，所恨之人也皆死于你的剑下，萧逢雪和你无冤无仇，还救过你的性命。”楚雨寒柳眉下压，沉声质问，“沈月舒，为什么？”
沈月舒噗嗤笑了出声。
“为什么？”她重复，“因为嫉妒，懂了么？”
“她的师兄师姐宠爱她，所吃过最苦的苦头也不过是天劫之苦，练剑时手掌磨破之痛。我为掌门和仙君之位头破血流，费尽心思，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都能得到。好不容易以为能除掉她，又给我惹出祸乱，还引出天罚要杀我，这让我哪里甘心？”
“重来一世，我以为我能斗得过她，上天却在和我开玩笑，竟让她也重活了一世。她抢了我的功名，抢了应龙之血，这也便罢了，居然还将你给夺走，你叫我如何不恨她？”
楚雨寒急红了眼，“可她救过你！”
方才共闯过畜生道和饿鬼道，好不容易对这人改观了一些，谁知道她仍是如此，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月舒勃然大怒：“你以为我稀罕吗？！没有她我一样能从荣氏手下逃出来！”
“你简直不可理喻！”
“哈，笑话，你和我讲什么道理？你又是什么好人了？”沈月舒扶着头大笑，“你前世口口声声说爱我，知晓萧逢雪以后怎样风光，不还是弃我而去。你知道萧逢雪不收徒，偏要做她的唯一，入门就是座下亲传，甩旁的同门一大截。萧逢雪的师兄师姐爱屋及乌，对你也是好得不得了，要什么有什么。”
“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去诱/惑萧逢雪，居然真能让霜序峰百年不化的雪为你融成了初春的水。”
“你才是人生赢家啊，楚雨寒，我沈月舒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啪！”
楚雨寒狠狠地扇了沈月舒一巴掌。
“明明——”
内府中的天道气运骤然收缩，牢牢缠着她的灵根。
楚雨寒扶着岩壁，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明明你才是那个赢家，萧逢雪顺水的人生皆是你的嫁衣。明明她楚雨寒才是个笑话，任凭怎么挣扎都翻不出天道的五指山。
可这话竟然说不出口，楚雨寒靠着岩壁，身后是空慧深陷地窖的壁画。
她咬着下唇，泪眼婆娑，止不住呜咽。
躲在暗处的阿蒙露出狡黠的笑容，楚雨寒身后的壁画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