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眼泪
室内有幽幽的花香。
柏幽涟从昏睡中转醒,也从一场大梦中转醒。
一个做了很久很久的美梦,一个被人精心编织的幻梦。
他醒来后,先是呆呆地睁着眼睛,一双美丽的眼眸不再会说话,变得空洞干枯。
他忽地记起,编织这场梦境的人叫做沈若筠。
她的名字像天外陨石一样重重地砸向了他的心脏,顿时,他的一颗心四分五裂!身体痛得不由得缩起,眼睛也像破碎的冰面一样,四分五裂!
悲伤、失望、痛心、怨憎、绝决!
他打死也没想到,师父会如此狠心。
她说,“涟儿,我与左右护法商量……将你送去曲靖身边。”
柏幽涟当时就震惊住了,他不敢相信师父要把他送走,而且是送去仇人那里,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他慌张地跪下,伏在她的脚边,拉住她的袖子,求她不要这样做,他今生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陪在师父身边。
沈若筠皱着眉,看着男人说,“涟儿,你不是一直想为我做点什么吗?现在就是你立功的时候,替师父杀了她。”
立功……
原来他是要为她立功的。
没错,他现在是荻花教的圣子了……白日里遭受的一切又浮现在他的脑海,右手手腕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沈若筠是喝了他的血才练成的神功!
他愿为师父赴汤蹈火,可是为何,跪在她的脚边,他感受到的不是自己内心的雄心壮志,而是恐惧和悲凉。
今日,是他的生辰啊!
她取了他的血,又要让他去赴死!
练成了神功,沈若筠的模样变了,她的眼皮和眼角渡上了一层浅红色,在灯光下妖媚而可怕。
想到那是他的血,柏幽涟便无法再直视她的眼睛!
她的脸上也再没有对他怜爱的神情,她好像成了另一个人。
也许她本就是另一个人!
柏幽涟哭着问她,“师父,万一我回不来怎么办。”
“呵呵呵呵,”沈若筠冷冷地笑起来,声音瘆人。
柏幽涟忍不住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她。
“她,怎舍得杀你?”
柏幽涟心里一惊,他看到沈若筠的脸上是不屑和嫌憎,她俯下身子,端详着他,眼皮上的红色印记像是两团跳动的火光。
忽然,她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都捏得变了形,而她亦表情狰狞,完全看不出之前的端庄大气。
柏幽涟被她的样子吓到,完全感受不到脸被捏痛。
他错愕地看着沈若筠。
女人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这张脸,真是个美丽的错误。”
柏幽涟的心突然狂跳不止,不安到了极点。
她方才说,她与左右护法商量……
难道司徒珐把他去找曲靖的事告诉了沈若筠?所以她才会是这般态度?
柏幽涟的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应该扑上去抱住沈若筠的,应在在她怀里痛哭流涕,诉说他的委屈。
但是他没有,他只听到沈若筠那冷到刺骨的声音。
“去杀了曲靖,以表你对我的忠诚。”
沈若筠一句话就点破了一切,她要他死。
他应该一头撞墙上,撞得头破血流,那样或许可以换得沈若筠的怜悯。
要是以前,他一定会这样做。
如今,他跪在地上,闭上眼睛,流下最后的两行泪。
他答,“是。”
柏幽涟心脏的狂跳在这一刻终止了。
他好似已经被沈若筠杀死。
就算有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杀了曲靖,她也不可能再让他回来。
她不会要一个与别的女人有染的男子!
沈若筠走了,柏幽涟的身子瘫了下去,脸上的泪痕冰凉……
他应该在那年自我了断,在见到沈若筠之前。
十岁那年,沈若筠如同神祇一般,向他伸出了手,现在却又像恶魔一样狠心地把他推开。
上午的时候,他被取了血,那时他还有一种自我安慰的庆幸,庆幸自己能带给她的,不止这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就被沈若筠怀疑,失去了一切!
能被利用,说明他还有价值,而现在,他只有一具“不洁”的肉·身,没有任何价值能被沈若筠看上了。
这,都是因为曲靖!
三天后,他动身了。
这三天,他没有再见过沈若筠。
是司徒珐将他送走的。
她见到他,居然仍能带着轻松的微笑,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还像一个老手一样,教给他说,“涟儿,英雄难过美人关,你知道该怎么做。”
柏幽涟如同行尸走肉,不言不语。
面对司徒珐的时候,他不是不恨,而是没有心力去恨。
经过这三天的煎熬,他和沈若筠一样,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其实连人也不是了。
是工具,是幽魂。
他知道曲靖不可能再见他,她恨他入骨,上次她差点掐死他。
可他要赌一把。
如果赌输了……冻死也好,这样他的烦恼就可以终结了。
他没有死。
他被捡了回来。
他赌赢了。
可是因为在寒风中冻了许久,柏幽涟这羸弱的身子骨又撑不住了,浑身乏力,脸上火辣辣地烧着,似乎已经肿了一圈。
他知道,这一方面因为自己本身体力不支,另一方面,还因为他给自己用了升级版“幽魂散”。
他之所以能准确地倒在尚贤楼的前面,就是因为他事先服用了“幽魂散。”
他用毒用得越来越熟练,连什么时候倒下,都计算得精准。
门响了。
柏幽涟的心像久未打开的门,发出刺耳的吱拉的声音。
如同一只老鼠他心上踩过。
那个女人进来了。
柏幽涟想坐起来,但刚撑起身子,就眼冒金星,人又倒了下去。
他的眼睛里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害怕。
他没有假装。
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人顾不得假装。
他甚至想捂住脖子,谁知道她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把他提溜起来。
她要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她与他对视了。
她面如寒冰,桃花眼里没有一丝感情。
柏幽涟的眼睛里瞬间流出了眼泪。
用毒可以练习,那么人心的较量也可以,眼泪一样是毒药。
他本身,也可以是毒药。
“哭什么。”
柏幽涟没有力气,只有眼泪在流。
“我问你哭什么。”曲靖加重了语气,但是没有出手。
“冷……”男人终于开了口,语调柔弱颤抖,像一只受惊的病弱的猫咪。
天晓得,曲靖竟然想把他抱起来安抚。
她本就怜香惜玉,对弱不禁风的柏幽涟更是难以自持。
可她又明知道他是敌人,当她拥他入怀的时候,他的匕首、他的毒药就可以要了她的命,这不正是他来的目的?
既然这样……
曲靖笑了。
他既然够胆送上门来,好,那就让他们愉快地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