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三四
翌日，李长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牛世靖早已离去，他起身舀水浇在还未燃尽的火堆上，发出水火相碰时的“嘶嘶”声。随后毅然地走出小屋，朝着牛世靖昨夜说的方向走去，果然看见了好几株人参，小心地挖出来之后，就迫不及待地下山去。
刚下山，天就已经黑了。
“正好天黑了。”李长亭心下一喜，他担心被李双喜等人瞧见自己，再次被追杀。
天已黑了，李长亭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回了李村。
“谁啊？”听到敲门声，许茹从炕上坐了起来。
“妈，是我。”李长亭压低了声音回应。
“长亭，你回来了啊。”许茹连忙下炕点燃蜡烛，上前开了门。
“外面冷吧。怎么这个时候回来？”许茹打开门伸手摸了摸李长亭的脸，赶忙心疼地将其拉进屋。
“妈，还有吃的吗，我饿了。”李长亭看着许茹，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还有剩下的饼，我去热一下。”李长亭却一把拉住了许茹。
“妈，你先上炕，别被冻着了。我自己去弄。”说着，李长亭不由分说地放下背篓，将许茹拉回炕边。
这时，他却看见许茹的炕上还躺着一个人，见李长亭回来不好意思，此时正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下。
“阿玲担心我，非要来陪我。”许茹见李长亭发现炕上有人露出疑惑的目光，也就浅笑着说道。
阿玲家的院子就挨着李长亭的院子，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许茹早就把阿玲当做是自己的儿媳妇了。
李长亭来到厨房，熟练地打火添柴，看着灶台里昏黄的火光，暗想如何才能让李崇昊等人放过自己。本来自己在李家就无足轻重，现在更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要想在李村待下去怕是很难，自己倒是不要紧，可关键是母亲。
李长亭担心自己会殃及到许茹，念及于此，他将烦闷发泄在烧火棍上，狠狠地用烧火棍砸向了一边的柴火。
等李长亭从厨房出来，却见阿玲已经起来。
“你怎么起来了？要吃点儿吗？”李长亭看着阿玲，扬了扬碗里的饼。
“不吃了，你吃吧。”阿玲搬了根小板凳坐在李长亭的旁边。
“不吃你起来干嘛，这么大冷的天。”李长亭不解地问道，心里盘算着天一亮就去镇上把挖到的人参卖了，然后说服许茹搬回娘家住。
“长亭，三四要去打鬼子了。”阿玲盯着地面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
三四，全名叫做李三四。李三四家离阿玲家不过几十米远，也是李长亭从小玩到大的伙伴。
“他什么时候去？”李长亭咬了一口饼，轻声问道。
“他明天就走。”阿玲说完后二人就沉默了。
李三四不是本地人，十来年前和他爸李小二两人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来到李村，就在此安了家。
起初李小二和李三四全靠着村里人接济，好在李小二那时候正值壮年，有的是力气，他话很少，也不和人讨价还价，村里有体力活都喜欢找他。除此之外，他还在镇上找活干，没有活干的时候也不闲着，捡来石头木头开始有一茬没一茬地搭建屋子，后来村里的人才知道原来李小二是个木匠，找他干活的人就更多了。
李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几百户人家，李小二扎实的手艺和低廉的收费在村里传开，有啥事都愿意找他，而他也是来者不拒。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李小二终于靠着自己的双手搭建了一座小屋。
“爸爸，我们以后就住这里了吗？”看着能够遮风避雨的小屋，李三四欣喜地问道。
“嗯，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李小二蹲下身子，笑着抱起了李三四。
在李三四的记忆中，沉默寡言的李小二很少和他有这般亲昵的互动，更是难看到他的笑容。
许是年轻时候太过于压榨自己的身体，还未满四十岁，李小二就展现出老态，身体不是这儿痛，就是那儿酸，日渐消瘦了起来。
“爸，你再多休息几天啊。”李三四扛着锄头正要出门，却看见李小二也起身拿起了锄头，连忙伸手按住了老父亲。
“我没有那么娇贵。”李小二推开了李三四，率先扛着锄头出了门。
李小二跟在李三四身后，看着那个伟岸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变得弯腰驼背，他忍不住用力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然后快步爬上前去。
“爸，我来拿吧。”说完就不由分说地从李小二手中抢过了锄头，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因为担心李小二不同意，便快步跑出老远。
“这小子。”李三四不知道的是，李小二看着他的背影，满足地笑了出来。
李三四以为李小二的身体会随着农忙季节的过去而好起来，毕竟此时的李小二也才四十出头。
可李三四不知道的是，世上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遂人愿的。就在那个冬天，李三四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很快就只能静卧在炕上。
“爹，这是我去广安寺求回来的腊八粥，是有佛祖赐福的，你喝了就能好起来。”李三四端着腊八粥站在炕边，眼睛红红地看着脸色蜡黄的李小二。
“好好。”李小二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李三四见状连忙将腊八粥放在一边，将李小二扶起来。
广安寺离这里有十来里路，每年腊八节的时候附近的大户人家都会在寺院放粥。李三四一大早就去排队领粥，因为路途遥远，纵使他将饭盒子护在胸前，回来的时候粥已经冰冰凉，他端到厨房加热到温度刚刚好才端过来的。
“我喂你。”李三四端着粥一勺一勺地喂给李小二，看见李小二艰难地将粥咽下去，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连忙将脸扭到一边用力地擦了擦。
“粥很好喝，我会好起来的。”在李三四端着碗出去之前，李小二叫住了李三四，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
“嗯。”李三四重重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李三四没有想到，那将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李小二的笑容。后来他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离开，就那样站在那里将他的笑容深深地刻进脑海里该有多好，那样的话，现在想起他来，就不会觉得他的笑容模糊了。
“长亭，我好后悔。”李三四用手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头。
李长亭在听阿玲说完后就来了李三四家。李小二已经走了一年了，李三四从来没将心里的后悔吐露过，想着天亮就要走了，才下定决心一吐为快。
“你现在的样子，才是李叔叔不愿意看到的样子。”李长亭抬起头，眼里也噙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