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夜聊
雨小了不少,吴榆便没有打伞,反正她早已习惯不打伞的日子,带着把伞反而还拖慢她走路的速度。
不过吴榆没有用走的,而是用跑的。
下雨时,天黑的深,往音梵宫的路上一路都没有点灯,她跑的快,不怎么注意脚下,她必须要赶在道济歇下前,先到音梵宫。
道济在音梵宫早课晚课样样不落,秉着早睡早起的原则,吴榆赶到音梵宫的时候,估摸着大概还没到亥时,便放慢了脚步。
雨中的音梵宫,宫楼与夜色融为一体,有种荒败的凄凉。
吴榆没多看,径直去了道济的禅房。
大晚上的贸然打扰道济休息,吴榆有些过意不去,在道济房门前犹豫半响,最后想想,还是隔几日再来打扰。
正抬脚要回去,道济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他说:“是雪儿吧,进来吧,师父还没睡。”
道济一生弟子无数,独独会在吴榆面前称师父,吴榆心领神会,推门走进,道济似早有预料,屋里不光燃着炭,连煤油灯都没熄。
“师父就知道你要来。”道济笑了笑,指指还没收拾的小桌,“特意等你一块来吃,刚方公公送来的,你在路上有没有碰到他?”
吴榆摇摇头,看向小桌。
罗汉菜、素豆包、白菜炖菇,几道素食小菜,看着色香俱全,可惜吴榆并不觉得有多饿。
相反是方全送来的,方全就代表着是赵承年的旨意,大晚上的往道济这送吃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来,吃过了也一块吃点。”道济招呼她。
吴榆的本意并不是来吃东西,道济既然说了,她也不好拒绝,天底下这师父对她还是很不错的,有什么都会想到她。
宫里的厨子做饭其实并不好吃,吴榆象征性的吃了几口,莫名越吃越上瘾,吃着吃着就把自己要来这的目的给忘了。
直到道济突然说:“想来问为师今日为何要说你不是她?”
吴榆恍然回过神,飞快的点点头,说:“师父神机妙算,这都能猜到,为何?”
“你自己想。”道济卖起了关子,继而又说,“最近好长时间没见着二虎了,这小子现在在干嘛呢,以前你在司织坊偶尔还来看看我这老头,你上东宫了,我是连个影都见不着他了。”
提到二虎,吴榆不知如何跟道济讲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她也不清楚,只说:“周家出了点事,最近他家公子都没上南书院。”
“周家出事了?”道济愣了一下,“钟鼎之家,一朝前尘,我看京都要变天咯。”
“不是不是。”吴榆忙说,“是他家公子出事了,就是被揍了一顿,也不是什么大事,据说是下不了床,所以二虎也没过来。”
“原来是这样。”道济夹了口菜,“你想到为何了吗?”
什么为何?
吴榆哪里能知道周初佑为何挨打,她摇摇头,疑惑地看向道济。
道济说:“我是说,你问的那个问题,不是周家。”
吴榆愣了下,嘟囔:“师父,你一直在跟我讲话,我没空想啊。”
道济笑了笑,说:“你和净观一样,被打扰着就难专心。”
“师父,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大晚上来了。”吴榆说,“你还是告诉我吧,不然我知道为什么之前,我都睡不好了。”
“嗯”道济只笑,接着夹了口菜,“自己想,自己悟。”
“师父,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吴榆最拿手的一套曾经就是撒娇,好些年没地使,有些生疏,“你就告诉我嘛,师父,告诉——”
门外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吓了吴榆一跳,吓得她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
吴榆皱了眉,大晚上的,谁会来音梵宫?
道济不慌不忙,咳了声才问:“何事?”
赵承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说:“师父,是我,我给你拿了点木炭,最近这时节多雨,你现在有空吗?”
一听到赵承年的声音,吴榆就慌了神,这屋子不隔音,方才她们屋子里说话,不知道赵承年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什么。
宫女夜间上这地方来,传出去多少是败坏名声的。
被看到,更有辱斯文。
吴榆摇摇头,想示意道济不要给赵承年开门。
道济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站起身走至门口。
吴榆的头摇的比拨浪鼓还快,她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态度面对赵承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
道济用眼神示意吴榆安心,随即便拉开了门。
刹那间,吴榆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马上趴到了桌子下面。
“阿弥陀佛。”道济说,“殿下真是有心了,贫僧谢过殿下。”
“师父要多注意身体。”赵承年说,“我看师父今日有些不舒服,明日太医院的先生会来看师父,师父大抵可以安心,我帮你把这些炭拿进屋子里。”
赵承年说着,眼神瞟到屋里的“客人”,不自然咳嗽了一声,又说:“要不我放门口,麻烦师父自己搬进去,承年就先不打扰了。”
“无妨。”道济面不改色说,“是你殿上的宫女,今日在外头把东西丢了,来这找呢。”
这话一出,吴榆明白了道济的意思,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边找边说:“哎,真奇怪,我的帕子怎么又不见了,刚刚还在的,到底哪里去了?”
赵承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视线在桌上停留了几秒,抿唇说:“找到了吗?”
“还没。”吴榆说,“你们不用管我,我再找找。”
桌上的两双筷子实在过分惹眼。
赵承年又看了一眼,问:“师父,菜可还好吃?”
“嗯。”道济随即意识到赵承年的视线,说,“刚来了个友人,我们一块尝的,味道很好。”
“味道好就好,”赵承年抱着炭进到屋里,“师父,我帮你把炭叠到窗边,你夜里拿取也方便些,晚上的时候留点窗。”
吴榆从没觉得赵承年这么啰嗦过,趴在桌子底下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直这样趴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可等赵承年走吧,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吴榆没法,最后想着总比一块待这里尴尬好。于是钻出脑袋,尴尬的笑了笑说:“我找到了,师父,殿下,我先回去了。”
“慢着。”赵承年直接堵了她的路,“一起回去。”
吴榆疑心自己是不是耳背了,这么尴尬的局面要给她撞上,她自然是不肯,脑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说:“现在外头的雨有些大,要不我还是再坐会,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赵承年不知是不是和她杠上了,说:“师父若是还没歇息,可否陪承年下局棋?”
话是对道济说的,可吴榆却听出了一种对她说的意味。
而且还在告诉她:“不管你怎么滴,我就是要跟你一块回去。”
吴榆心里哀叹,一把棋局怎么说也要最少半个时辰,何况是道济对赵承年。吴榆早有耳闻赵承年的棋艺也还算不错,下午两人就下了好几个时辰,为了不打扰道济休息,吴榆只能忍痛牺牲自己。
她正要开口,道济却先笑了笑说:“今日为时以晚,殿下若有兴致,明日贫僧定奉陪到底,我年岁大了,该歇下了,冬雪姑娘,你掉的东西在这。”
道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
“有时候自己看不清找不着的东西,若是有人帮了你一把,可是有大用。”道济说,“冬雪姑娘,静心之物可不能乱丢,注意保管。”
吴榆伸手接过手串。
手串是道济常用的,上面的佛珠有种透亮的光泽,道济既这样说了,吴榆知道就是要把手串送她的意思了。
加上道济前头的话,也是对她说的。
意思很明显,是在解答她今天的问题。
吴榆双手合十,说:“谢谢师父,小女谨记。”
“时候不早了。”道济最后说,“这一路都没有灯,殿下和冬雪姑娘路上小心些。”
吴榆只能和赵承年一同走出禅房。
道济的房里是待不了,吴榆也不想和赵承年一起回去,又找了个借口说:“殿下,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东西还落在司织坊,我先回去拿一下。”
“一起去。”
赵承年的声音不容拒绝,道济屋里很快就熄了灯,屋外是黑乎乎的一片,吴榆看不清赵承年的表情,也想象不到他是以什么样的情绪说的这话。
吴榆马上摇摇头说:“不用了,不麻烦殿下,这么点路我跑过去就好。”
话说完,吴榆一下就后悔了,她看到赵承年朝她走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赵承年的脸在她面前一下子被放大。
他俯身,在离她的脸只有一拳的地方停下,冷笑了一声:“和我一块回去让你很为难,我是老虎还是什么,让你这么怕我?”
赵承年的五官在吴榆面前清楚的被放大,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更是没有半点波澜。
怕吗?
怕个屁。
就是不想而已。
吴榆下意识还是后退了两步,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