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共伞
所幸老天是给足了面子,雨不光没停,这一刻还有些越下越大的趋势。
吴榆灵机一动,说:“没有没有的,就是现在雨有点大,我还是等雨停再去吧。”
赵承年不知道吴榆心里弯弯绕绕的想法,目光只落在她的脸上,企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东西。
吴榆心里慌的不行,面上还是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她尽量让自己笑的无辜,好让赵承年觉得她是真的要等雨停。
可惜破绽从一开始就露出,赵承年早就看出,此刻没有揭穿,只说:“嗯,这雨是有点大,那我也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这哪能行呢?”吴榆慌了,“殿下你可是北斗之尊,怎么能陪着我在这等雨呢,夜里天凉,要不殿下你先回去吧?”
吴榆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赵承年莫名便觉得她此刻的样子,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他想看看这只小狐狸到底想干嘛,便说:“都是常人罢了,你可是我殿上的宫女,你要是病了,我怎么办?”
吴榆承认自己被这话恶心到了,复杂的看了眼赵承年。
赵承年从不讲这种话,吴榆摸不准他想什么,只觉得他此刻脑子应该是被驴踢了。
论恶心人的本领,她也会。
吴榆照着崔尚侍平常的口吻,说:“殿下大可放心,奴婢就算是病入膏肓,只要殿下一句话,奴婢定也从床上爬起来。”
狗腿,崔尚侍最会狗腿,她可是学来了不少。
想想赵承年还是最讨厌狗腿的人。
不出所料,赵承年皱起了眉头。
他什么都没说,目光却还停留在她的脸上。
吴榆愣了一下,心中思量是不是自己说的不够,又补了句:“殿下就是天,殿下若是不信,等下次奴婢病了,你可以唤我试试,绝对忠心,说一不二。”
这回赵承年的眉头舒展开了,莫名还笑了。
吴榆只觉着赵承年这笑真渗人,继续和他在这聊下去,她人要没了。
可赵承年似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说:“话是这样说没错,我也不用你这么鞠躬尽瘁,你就回答我,你是东宫的宫女,我是东宫的主人,你是不是该听我的?”
这话没毛病,吴榆下意识点点头,可赵承年的话从不简单,吴榆又想摇头。
头还摇呢,赵承年双手一挥,已负手而立。
雨夜之中,他身形阔绰,风摆着他的衣袖,飘飘然忽有神仙之概。
他说:“那现在,我要回宫,给我打伞。”
吴榆认为自己上了他的套,咬咬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真是信了他的邪。
自古就有天子之令必行也的训诫,赵承年现在还不算天子,他的令也不得不行也。
吴榆不情愿,但只能拿起墙边那把伞。
一把小伞撑不住两个人,给地位高的人打伞的时候呢,像她这种小宫女是不能与身份尊贵的人立在一个伞下的,她满脸怨气替赵承年撑开了伞。
赵承年长得高,吴榆只能踮着脚将伞举过他的头顶,这种感觉,她更不喜欢。
淋雨不提,还得踮脚走路。
赵承年不急着要走,看着她做完一切,气鼓鼓的站在他身边,他就觉得这人很有意思,情绪都写在脸上,倒是更像个小朋友。
他记得,小时候的吴家妹妹也是这般。他不理她的时候,她会琢磨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直围在他身边,皱着小眉头。开心的时候,就是乐呵呵的样子。若是生气了,好像又极少会有她生气的时候,这个赵承年想不起来。
“我们不走吗?”
吴榆的声音把赵承年拉回现实。
一瞬间的出神,赵承年愣了一下,才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朝外头走,没走几步,赵承年停住脚步,吴榆这次长记性了,没撞上去。
赵承年回头说:“走近点,和我打一把伞。”
打一把伞
这话听着真让人浮想联翩。
吴榆马上摇头,说:“殿下,主仆有别,崔尚侍说不能与主子打一把伞。”
赵承年又重复了遍:“走近些。”
吴榆现在可没这个胆,比起和赵承年打一把伞,她宁愿淋死自己。
“不好吧?”吴榆说,“这是崔尚侍定的规矩,奴婢不好去坏了规矩,若是被崔尚侍知道了,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殿下恐怕不知道,崔尚侍凶起来有多可怕吧?”
“你什么时候那么讲规矩了?”赵承年气笑,想起那天偷溜出宫的人,“现在你是东宫的人,管别人做什么,过来,真想生了病还要上福宁殿?”
“生病了真还要上福宁殿?”吴榆眨眨眼睛,脚下没动,“病入膏肓那种不是该送出宫吗?”
“你想多了。”赵承年下最后通牒,“过来。”
吴榆心一横,想大不了就是死,人这辈子横竖都是死,总不至于倒霉今天就死赵承年手里,于是腿一迈,离赵承年近了些。
他身边扑面而来的是温润又凛冽的气息。
特别熟悉的味道,在赵承年头一回靠近她的时候,她就闻到过。
她不由怔了一怔。
熟悉,但想不起来在何处闻过。
有种身处春季的狂野之中,四周有花又有风,花是香的,风是咸的,交杂在一起。
真像啊,吴榆心中感慨。
“你说什么?”赵承年疑惑的看着她,“很香?”
吴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居然把心里想的东西说出了口。
吴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讷讷道:“没。”
赵承年没将那话放在心上,反而笑了笑,说:“那走吧。”
吴榆这下和赵承年贴得近了,虽说淋不着雨,吴榆还是不情愿,维持着半臂距离,跟在赵承年身旁。
两人慢慢走着,什么话都不说了,从远处看了,倒真像给主子打伞的小宫女。
走至司织坊,赵承年忽然又问:“不是要去拿东西,去吗?”
吴榆哪里有什么东西要拿,忙摇头说:“不用不用了,我改天自己来。”
“嗯,”赵承年还是看破没说破,只是回头望了眼音梵宫的方向,“司织坊离音梵宫挺近的,你以前经常去?”
吴榆是聪明人,知道赵承年这样问,就是在道济门口听到了什么。
她想也不想,就先否认:“没有,不经常。”
赵承年大概是对她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脑子里还在思索着怎么套话。
吴榆又说:“就初一、十五这些日子去,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赵承年意外:“去念佛?”
吴榆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真意外。”赵承年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吴榆说:“记不清,有些年头了,以前有一回在司织迷了路,就进了音梵宫,里头有个老师父就是道济师父,看我可怜,给我指了路。后来就常去,我家里爹娘早亡,道济师父就帮我念点经,超度超度他们。”
吴榆说的跟真的一样,也不管赵承年信不信,她自认为还是挺让人值得相信的。
赵承年默了一瞬,说:“我爹娘也早亡。”
吴榆瞪大眼睛。
她还以为赵承年会怀疑她说的话呢!
她连接下去该怎么编都想好了,赵承年居然蹦出这一句话。
他的家世她一清二楚,此刻也只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毕竟小宫女哪里知道那么多东西。她思考片刻,微微张嘴,说:“殿下,那初一十五的时候,要不要我帮你和道济师父说一声?”
赵承年没答她这话。
吴榆莫名觉得从赵承年刚刚的话上读到了一种悲伤,便扭头偷偷看了眼赵承年。
谁知,却对上了他的目光。
夜色之中,赵承年的目光似含着水,透亮无波。
这人的眼睛是长她身上了吗?
吴榆不敢当面瞪他,又扭头往前看,在心里偷偷骂他。
赵承年是没想到这小宫女胆那么大,又不由把她和吴家妹妹想到一块去,若是吴家妹妹真活到那么大,应该也是这幅模样。
他不愿信别人说的,想了片刻,忽然问:“家里还有其他人?”
这个问题正和吴榆心意,她听到赵承年说这话的这刻,就忽然明白了道济的用意。
吴榆当即道:“还有一个胞弟,殿下应该知道,是周家二公子的护卫。”
“知道。”赵承年点点头,视线没从她身上挪开,看到她半边肩膀湿了,又说,“过来点。”
吴榆是真搞不清赵承年的想法。
这人一会说这个,一会说那个的,完全摸不着边,吴榆干脆装听不见。
“你好几日没见着你弟,”赵承年说,“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吴榆心里答。
“你听到过薛佑仪的事是我干的,对吧?”赵承年还在说,“那天你也在,看到周大人提棍来的,他为何这么生气呢?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事和周家有关系呢?”
吴榆脑子轰得一下炸开。
她是这样想过没错,但赵承年如何知道她想什么?
她扭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赵承年,她不说话,只皱着眉头。
赵承年却笑了笑,说:“你靠过来点,过来我就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