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音梵宫
“不是我想留在这宫里。”道济的声低了下去，“是这音梵宫困住了我。”
赵承年闻言，皱紧眉头。
他以为道济那一番话是说没有地方能困住他，可道济又说是音梵宫困住了他。
何故？
音梵宫位置偏，虽说看着有些荒凉，可整个皇宫，恐怕没有比这更自在的地方。
外头的雨愈发大了起来，道济活了一大把年纪，早就看透了人世间，没有多说什么，站起来走至窗口，望了许久，才说：“这雨今天恐怕不会停了，殿下有事找贫僧不妨可以直说。”
赵承年点点头，脸色严肃，说：“师父，你一直住这，并未离去，在宫里也没传言说你是被人关在这的，你为何说自己是被困在这的？”
“我这有一把无形的枷锁。”道济转过身，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只有我才看的到。”
赵承年忽然意识到与道济聊这个不妥。作为后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与前辈说这些，都有失礼数，他垂眸，说：“是承年唐突，不该问这个。”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师父可还记得曾经我与你说的，我心里一直有个结。”
“记得。”道济抚掌，看向赵承年，“是放下了？”
赵承年摇摇头，说：“没有。最近这事愈发困扰我，师父一定听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我父母双亡，如今祖父给我选定了太子妃，我头一回想违抗命令。家父还在世时，曾给我订过一门亲事，后来她们家发生了些事情，是被满门抄斩了。可我一直不愿去相信这事，现在也总是将身边的人想成是她，她若是活着，总该那么大了。”
道济听后哈哈大笑两声，说：“殿下，求姻缘可不是上这来的。”
赵承年脸上挂不住，不自然了一瞬。
道济的窗户是半掩着的，立于檐下的三人将里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特别是道济这爽朗的笑声。
方全早已习惯。
春雨则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吴榆倒是什么感想，这事并不是那么意外，她早就全明白了。
“我知道这事困扰你许久。”道济止了笑，严肃着说，“执念太深，未必是好事，人死不能复生，殿下身上担的是责任，要明白什么是好的，往前看才是要紧的。”
他心里，又想起了那件宫女失踪案，莫名疙瘩了一下。
于是好意提醒，说：“殿下，贫僧有句话想提醒，感情的事是要向前看，其他的时候，周围的人也要留意。”
赵承年悟性高，将话记在心里，说：“承年谨记。”
“你让我想起了我有个徒弟。”道济忽然笑了一声，走到蒲团上坐下，又捋了把胡子，“有事的时候呢，就喜欢找我下棋，他每次下棋的时候总想着自己的那些问题，我说过他无数次，下棋时要心无旁骛，这点你很不一样，你会将事情憋到最后再说。”
道济将棋盘恢复原状。
赵承年明白道济是要和他再下一把，帮着一块收拾。
道济这把棋不给他专注的机会，才下一子，便问：“你觉得像的人，是外头的宫女？”
赵承年不得不承认，在这种事情上，他再怎么不去想，就是会不受控制的去想，他拿着棋子，点了点头。
道济说：“哪里觉得像了？”
赵承年愣了愣，不由看了道济一眼。
哪里像这个东西，他也说不上，就是直觉上觉得像，毕竟中间隔着那么多年，对方的长相，性格肯定会有很大的不同。
就算是认识的人都说不可能，他还是抱着一丝怀疑。
赵承年答不出来，只说：“感觉像。”
“感觉这东西，”道济在棋盘上下了一子，“可说不准，我说我感觉天要放晴，你看会放晴吗？这天都一会晴一会雨的，何况是人呢，我觉得这人是好人，他就一定是好人嘛，一个长相凶狠的屠夫，能一定说他是坏人吗？”
道济意有所指。
站在门外的春雨拉了拉吴榆，朝她吐了吐舌头。
吴榆抿了抿唇，竖起耳朵听。
“我……”赵承年细细思考道济话里的意思，半响才说，“那日之后，我有人让人去吴府找过，回来的人只跟我说吴府有多惨，上至他们家的老太太，下至小孩全部都没了，我被禁足在家里，我没亲眼过去看过，所以我一直不相信，我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人可以那么残忍，难道连小孩都不放过吗？她们家到底做错了什么？”
道济闭着眼叹息。
当年吴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起初他听闻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吴家远离朝廷，祖上全是老实本分之人，最多就是在易州做着生意，朝堂之事八杆子打不着他们家，可偏偏就是遇上了这种事。
他只能说是福报不够。
要说是错，只能是他们家与庆王府太过亲密。
天子发怒，百姓受苦。
所幸这个家，还是有幸运之人的。
道济对当年的事心知肚明，不好提起，只说：“你们还挺像的。”
赵承年不明白道济的这个你们是谁。
只知道这是道济第二回说像了。
道济没说像谁，只说：“作为储君明是非分善恶，这样是再好不过，若是平常人，只信自己看到的，活着多少会很累，我想问你件事，你要如实回答，几年前宫里死了的那些宫女，是你干的吗？”
“不是。”
赵承年十分坚决。
立在门外的吴榆听到这才明白，道济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回头望了望，透过窗只能看到里头熊熊燃烧的火焰。
里头的交谈还在继续。
方全轻声说：“你们要是累了，你们可以坐着等，殿下估计还有好一会。”
几日的接触下来，春雨的胆子完全大了，正巧她有些累，于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吴榆和方全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
春雨：“怎怎么了吗？”
方全只是客气一下，没想春雨现在胆子这么大，摇摇头，把头扭向一边。
吴榆则是感慨，这地又脏又潮湿，居然有人一屁股坐下去了。
吴榆也不说话，摇摇头。
屋内的道济还在说：“善恶往往只在人一念之间，你现在这般就很好，贫僧可以明白告诉你，你殿上的小宫女不是她，当年吴府是我去收的尸。”
赵承年的声音明显很诧异。他说：“他们家的人全都在？”
道济说：“人太多了，只立了家冢，在原先宁乐寺里，你若是想看，有机会可以去看看，该你落子了。”
听到这，吴榆的心咯噔了一下。
家冢她听道济说过，她的事情道济全知道，道济为何要这样告诉赵承年呢？
吴榆神色凝重，伸着手往屋檐外探，雨是越下越大，密密麻麻的豆点砸在手上，痛又不痛。
晚上，吴榆和春雨回了自己的房里。
夏荷和秋霜躺在床上，两人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今天回来有些晚啊。”秋霜说。
春雨说：“有事去了。”然后迫不及待，一下子就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给两人讲了一遍，不过这回夏荷和秋霜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夏荷抬头看了春雨一眼，说：“现在殿下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奇怪了，不就是和雪儿有关系嘛，我们都知道了。”
“什么啊！”春雨说，“重点是我们的雪儿，她像殿下曾经喜欢的人，你们能明白吗？”
夏荷哦了一声，说：“知道，我们都知道，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了。”又愤愤道：“那个徐掌事真的是该死，今天早上让我们搬书出去晒，下午就下雨，还说是我们不会变通，不知道早点把书搬回去，该死，她不告诉我们，我们怎么敢乱动。”
夏荷话音刚落，秋霜补了句：“待会我们擅自作主了，她又会说，谁让你们自己动了，不知道服从命令吗？”
“真该死啊。”夏荷叹了句，“还是你们好。”
“哪里好了。”吴榆突然说，“那我们换一下。”
“身在福中不知福。”夏荷坐起来，圈着吴榆的脖子，“你这家伙，什么命这么好，还不知道珍惜，改变人生的机会啊，你不是不想当宫女嘛，机会就摆在你眼前，把握住啊。”
“把握住什么，”吴榆说，“我是不想在这宫里。”
夏荷笑起来，说：“你要和春雨一样没救了，你可是我们之中书读的最多的，怎么会这个都想不明白呢？”
吴榆想说，她就是不明白了。
她还没开口，秋霜也爬起来搭住她的肩，笑说：“我们雪儿，那叫一心只读圣贤书。”
“读书读傻了吧？”春雨也笑，“我就说少看点书，连我都明白的道理，雪儿还不明白。”
秋霜拍了拍她的肩膀，明白她的心思，却什么都不说，手按着她的肩头停了一瞬，又躺回了床上。
吴榆什么也不想说，看着她们几个人，觉得除了秋霜，她们离她都好远，恍惚了几秒，吴榆忽然站了起来。
现在天已黑，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法，现在有一种冲动，一定要出去。
去音梵宫。
她要去找道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