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九连环
吴榆原以为赵承年说的是玩笑话。
可翌日一早起来,就听冬雪说赵公子给她送东西来了。
吴榆知道,应该是草蛐蛐。
她本没那么喜欢那草蛐蛐,小孩子忘性大,睡一觉起来也就好了,哪知还有人会把她的玩笑话当真,何况当时她也没说过喜欢。
黄梅时节的雨淅淅沥沥,冬雪又道:“东西有点多,小姐是想都放在卧房,还是分点给东院?”
吴榆想起昨天,赵承年说还有件礼物要送她。
“先放这里吧,冬雪姐姐。”说着,小姑娘从床上一下蹦到了地上。
“小姐,地上凉,穿鞋——”
吴榆可听不得那么多,只管着自己,三两步就跳到冬雪面前。
来易州那么久,这还是除了自己哥哥外,第一个给她送礼物的人。
吴榆看着冬雪手上奇奇怪怪的东西,拿出了金属丝制成的小环,满脸疑惑:“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长得那么奇怪?”
冬雪笑笑,“赵公子说这东西叫九连环,玩法也简单,只需把环一一解开即可。”
“当真那么简单?”吴榆说着便试着将环拉出来。
可那环就像打了结的绳,怎么也拉不动。
试了几次之后,吴榆耐不住性子,咕哝着把九连环丢到一边,“这东西一点都不好玩。”
冬雪安慰道:“小姐,这东西据说是宫里传出来的,是个新奇玩意,皇上下令是说谁要是能解出这个,他会大大有赏,皇上赏的东西,怎么说也都是好东西,比我们平常见过的那些都好呢。”
此话一出,吴榆倒又来了兴致。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都闷在房里研究着九连环。
吴阳昭今日休息在家,早上在房里温习功课。
心里还纳着闷,平日里吴榆只要听说他在家,那可是会一直缠着他的。
今日却一上午都不见人影。
吴阳昭又想到昨晚给人编的事,恍然大悟,大概是生他的气了吧。
下午得了空。
吴阳昭拿着香囊去赔礼道歉,刚一进门就看见吴榆拿着九连环在解,一时竟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好妹妹,你这九连环是谁给你的?”吴阳昭探出身子,三两步走到吴榆身边。
吴榆头也不抬回了声:“承年哥哥送我的。”
“赵承年?”吴阳昭不敢置信,“他居然把这个送你玩?”
吴榆点点头,并未对此感到惊奇。
吴阳昭赔笑道:“妹妹,能借哥哥玩会不?”说着又把香囊拿出来,“哥哥送你一个香囊,你把九连环借哥哥玩玩,行吗?”
小姑娘听后,立马高兴地成交了。
反正她玩了一上午也没玩出什么花样。
吴阳昭接过坐在一旁解了起来,“你知道这有什么来历吗?”
“冬雪姐姐说是宫里传出来的,谁要是能解开,会有奖励。”
“你知道?”吴阳昭突然顿了顿。
这东西新奇,新奇的东西只有宫里才有,赵承年是皇上的亲孙子,好东西自然少不了他的,奖赏这种事自然也就他们宫里的人才有。
吴阳昭在赵承年那边见过这九连环,那会他还把这东西当作宝贝一样。
吴阳昭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吴榆,“这东西你可得保管好,承年之前还把它当宝贝呢。”
吴榆仰起脸,郑重点点头。
下午吴老太太找几个小辈的去她院里吃糕点。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不知从哪里听说吴榆得了个宝贝,都吵着想看。
二娘吴昔拉着吴榆的手,“妹妹,之前舅舅从宫里带七块板来,说是可以拼成方形,我们几个花了一下午才成功,你哪又是什么好东西,听说也是宫里来的?”
四郎也跟着凑热闹,吵着说:“就是说,好东西跟我们一块看看,我们人多可以一块玩。”
吴榆安安静静吃着糕点,心里一百万个不愿意拿出来分享。
吴老太太笑容满面,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东西没见过,也跟着小辈一块热闹,“什么好东西,榆儿也让奶奶看看。”
祖母发话了,吴榆心里不乐意,也只能答应。
她环视一圈,发现最讨人厌的五郎不在,才叫来冬雪,“冬雪姐姐,你帮我拿一下,应该是在桌子上。”
不多时,冬雪取来九连环,小孩们乱作一团,都想玩玩。
吴榆指挥大家,“大姐姐先玩,然后三哥哥,之后是四哥哥,然后是”吴榆乌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吴哲呢?”
众人这才注意到吴哲没来。
老太太忙招来玲珑,“老大的孩子呢?怎么不曾叫来?”
“叫过了。”玲珑道,“只是昨日哲哥犯了点事,被大爷关在房里抄书呢。”
老太太脸色一沉,“他能犯什么事罢?”
玲珑不敢撒谎只道:“昨日里哲哥和五郎打起来,哲哥将五郎的手给咬了。“
老太太的脸色更为阴沉,将身前的拐杖一甩,半响又问道:“五郎没事吧?”
玲珑点了点头,不敢多说什么,安抚了几句老太太,站到一边看着几个小辈。
倒是老四听着了,心里有些不痛快,喊着:“怎么会没事,五弟的手都肿了,昨天给张大夫瞧过看不好,今天爹带他去外面找大夫了,哪里没事了,很严重!”
此话一出,房内陡然安静下来。
老太太坐在位置上不说话,脸色黑得要命,她这种样子是吓人的,几个小辈也吓得不敢嬉笑。
吴榆见过老太太这样子好多回,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下一秒。
老太太站了起来,也不要人扶,径直往吴永胜院子里走去。
吴永胜今日没去当铺帮忙,留在院里盯着儿子抄书,老太太来了,忙去扶,“老祖宗,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可是有什么吩咐?”
吴老太太一声冷哼,“胜儿,听说昨日哲哥把五郎咬了,此事是真的?”
吴永胜伸出的手一顿,颇感尴尬,“是有此事,哲儿不会说话,我已经替他——”
“与这无关。”吴老太太打断他的话,“当初娘不同意你和程家那姑娘,就是担心这事,哲儿这样跟她当初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你回来后,娘一直没问过你,程家那姑娘为何没和你一块回来?”
吴永胜眼眶渐渐泛红,语气却极为平淡,“生了哲儿,不久就去了。”
“去了?”老太太愣怔地睁大眼,“胜儿,那你为这些年为何不肯回家来?”她声音越来越颤抖,“这些年在外面可有怪过娘?”
“都是命罢了。”
吴永胜叹了口气。
那年,他年轻气盛爱上了程家大姑娘。
程家大姑娘貌若王嫱,国色天香,一曲霓裳羽衣舞跳得惟妙惟肖,可生来就患耳疾,无法与人言语,到了娶亲说媒的年纪,无人敢聘。
两人在望山楼私定终身。
吴老太太不同意,私底下替他找了别家姑娘,把他关在家中数月。
一日有人传来小道消息,程家大姑娘被人玷污到处寻死。
趁着夜黑,他打晕家里看守的小厮,一走便是六年。
他不是没有回来过。
离家半月时,父亲出殡,他隔着远远的送了,那时吴家上下沉浸在悲痛中,他听见人们说他气死了爹,见到他定要把他皮扒了。
离家半年时,吴哲生了,他在门前想来借点钱花,那时吴家上下是喜悦的,老二生了个女娃,他听到人们说要是老大没走,这会大房也该添丁了。
可他没脸回来。
榕树上有叶往下飘,落在他肩上,他惊觉光阴荏苒,回首往事都已不复。
吴榆坐在院廊上。
看了吴永胜和吴老太太好一会,见他们没什么大动作,也才放下心。
冬雪坐在一旁编着花环。
吴榆没坐多久,吴老太太便从院子里出来了,看到吴老太太,吴榆忙从廊上跳下,跑到她面前。
“奶奶。”
她喊道。
吴老太太停下脚步,低头看她,“怎么了,小榆儿?”
“是五哥哥先抢我们东西,吴哲才咬他的,不是吴哲的错,你不要罚他。”小姑娘眨着眼睛,一字一句吐出字,眼神格外认真。
吴老太太看到吴榆,在院里那一闪而过的悲又转为了喜,笑道:“奶奶没有罚哲哥,放心吧。”见吴榆神情严肃,吴老太太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奶奶什么时候骗过你,不用担心,你看哲哥听不着,奶奶骂他他也听不着,只能打他罢,刚在门口坐了那么久,看到我打他了吗?”
吴榆思索了片刻,憋不住笑了,抱着吴老太太的大腿,“好奶奶,榆儿真喜欢你。”
吴老太太揉揉吴榆的脑袋,突然又想到了些,问:“榆儿,赵家的那个哥哥,你觉得他怎么样?”
“赵承年吗?”吴榆抬仰起头,“好像还可以,昨天他还帮我了,今天还给我送了礼物。”
“那榆儿喜欢他吗?”
喜欢两个字,吴榆还不懂,只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榆儿只喜欢奶奶、哥哥还有爹爹。”
吴老太太沉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吴榆的小脸,没再开口。
该来的挡不住。
吴老太太知道,这事是没有还口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