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线索
丁意一觉睡到大天亮，卡着点儿进了支队办公室的大门。
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陈起澜拽走了。
“你坐前边。”
丁意顿了顿，从副驾驶上了车。
周晓可抱着一沓资料，拎着个煎饼风风火火的从办公室跑出来进了后排。
“队长早上好……丁意早上好。”
丁意：“早上好。”
丁意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煎饼，一股浓浓的香菜味儿传了过来，她抬手准备降下玻璃，却又顿住了。
陈起澜大叫：“你又在车上吃煎饼！”
话音刚落，四个车窗整齐划一的降了下来。
丁意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忍不住向右歪了歪脑袋。
周晓可忍不住反驳道：“这不是没来得及吃早饭吗？谁知道这么早就得出门啊，我屁股都没沾上凳子，煎饼都要凉了，我买的杂粮的，都不脆了。”
陈起澜：“好吃吗？”
周晓可：“当然好吃，你又不是没吃过，问我干嘛？”
陈起澜微笑着发动汽车：“我也没吃呢。”
周晓可迅速咬了一口：“吃过了不能给你，嘿嘿。”
丁意：真幼稚……
陈起澜的眼珠转了半圈又转回去，说道：“二十五分钟到，给咱们的新队友介绍一下情况吧。”
周晓可一手拿着煎饼，一手呼啦呼啦地翻着那一沓资料。
“受害人刘同华，男，三十八岁，家住新海市连北区年华里小区，独居，自己开一家消防用品的小公司，事发当天，刘同华的车限号，他从公司附近的新源购物广场站上了70路公交车，在隆口村东站下车，然后骑上了自己家里的电瓶车，再然后，发生了爆炸，半小时后确认死亡。”
丁意皱眉：“电动车爆炸受伤？为什么会转到刑侦这边来？”
周晓可晃晃手里的几张纸，说道：“不是受伤，是爆炸致人死亡。”
“本来就算是爆炸致人死亡也不会转到咱们这边来，但是案发当天正好有个片警经过，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陈起澜：“少卖关子赶紧讲。”
周晓可耸耸肩膀：“好吧，他发现爆炸造成伤害的位置不对。这种小型踏板电瓶车，锂电池应该在脚下，如果是爆炸伤害应该是由下往上的，但是死者小腿到脚的部位只有一些溅射伤，没有爆炸伤。”
丁意：“那伤在哪儿？”
周晓可：“上半身，肝脏和右肺叶直接炸废了，右心房、右心室和胃部受到创伤，120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丁意皱眉：“全在右边？”
周晓可点点头。
“那个爆炸点按道理来说是没有爆炸风险的。”
丁意：“被人安放了爆炸物？”
周晓可：“对，是自制的化学炸弹，目前推测应该是安装在了电瓶车的钥匙口里面，刘同华插入钥匙并拧动，瞬间引发了爆炸。”
丁意：“谋杀。”
话落，她看了一眼陈起澜，问道：“现在是去哪儿？”
陈起澜目不斜视：“刘同华家。”
丁意又看向周晓可：“刘同华独居？他家里人呢？”
周晓可叹口气，说道：“没了，他家就剩他自己了，他妈和他老婆五年前车祸离世，他的腿就是那个时候跛的，一年前，他女儿刘滢跳楼自杀了。”
“什么原因？”
“网络暴力，才十六岁。”
丁意短暂地沉默了，思绪一瞬间好像飘散到了某个寂静的冬夜，然后裹挟着凛冽的寒意飘散回来。
“因为什么？”
周晓可愣了一下：“这个我倒是不知道，资料收集和整理是肖儿做的，他没提到这个。”
丁意：“嗯。”
“一会儿检查一下他家里，仔细一点儿。”
周晓可：“好嘞。”
不多时，车缓缓停在年华里小区门口。
陈起澜四处望了望，道：“这小区环境不错啊，就连底商的档次看上去都不是很低，还真是个小老板。”
周晓可回应：“根据我们的了解，刘同华虽然是老板，但因为公司规模不大，所以他也经常跟着一起做业务，提成也都有他的一部分，所以赚的还是挺多的。”
陈起澜点点头：“走吧。”
刘同华的家在十号楼，702室，是个挺大的三室。
周晓可：“这家里怎么一点儿鲜活气儿都没有，不过倒是挺干净的。”
陈起澜翻动沙发上的书：“家人都没了，这么大的房子从热闹的四口人变成相互依偎的两口人，又从相互依偎的两口人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还能怎么鲜活？”
丁意半垂着头，看着电视柜上趋向枯萎的桔梗花，说道：“生活在这种地方，痛苦是会再生的，他看到任何东西都会想到曾经，曾经的自己，曾经的人。”
丁意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一股冷淡，像是在呢喃，陈起澜一时竟分不清她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这时，周晓可的声音传来。
“鲜活气儿在这儿呢！”
丁意和陈起澜对视一眼，同时迈步。
阳光从窗外放肆的向内倾泻，书桌、衣柜都呈现出温柔的暖黄色。
书桌上摆着看到一半的书，角落里放着做到一半的手工。
床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一半，几根头发凌乱地沾在枕头上。
地上铺着一条厚毛毯，半人高的史迪仔玩偶被随意的扔在上面。
整个屋子仿佛都被炽热的温暖包围着，就好像……依旧有人生活在这里。
会看桌上扣着的书，会做完角落里的手工，会掀开被子下床，会扶正地毯上的玩偶。
丁意看着相框里的照片，少女留着齐肩的短发，眉目干净，眼神明媚，是被爱包围的女孩儿。
陈起澜的视线越过丁意，看向照片：“这是刘滢？”
丁晓可的视线却正黏在那个史迪仔上：“对，看来刘滢去世之后刘同华就没动过这个屋子，也是个可怜人。”
丁意走到门口，晃了晃上面挂着的风铃，说道：“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陈起澜看见她进了刘同华的屋子。
刘同华的屋子里就简单多了，地垫、床单，乃至窗帘都是灰色系的，透着萧索和冷淡。
除了那个进门右手边的书架，生活的痕迹很淡。
丁意扫视着书架上的书。
经济概论、心理分析、大环境预测……
嗯？这是什么？
丁意的视线一顿。
一本淡蓝色，侧面还能看出折纹的书被夹在整整齐齐崭新如初的书籍中央，还略微放歪了一点。
丁意把它抽出来。
这个磨损？刘同华经常看。
丁意随意的翻开。
这是……刘滢的日记。
刘滢记日记的频率并不高，从五年前开始，也就写了这么薄薄的一本。
丁意看着上面的日期，五年前，是这个孩子刚刚失去自己的奶奶和妈妈的时候。
“家里只剩下我和爸爸两个人了。爸爸喊我吃早饭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圈是红色的。其实我听见他偷偷哭了，我和爸爸都没有妈妈了，以后我要更爱爸爸。”
“今天爸爸带我去游乐园，我们没有去之前经常去的那家，爸爸绕了很远的路，带我去了另一家，我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上次去那家游乐园的时候，卖棉花糖的阿姨问爸爸这次怎么自己带着我去玩儿，爸爸说奶奶和妈妈出门了，爸爸很难过。”
“爸爸今天给我做了糖醋排骨，和妈妈做的味道不太一样，但是很好吃，我很喜欢，我说谢谢爸爸，爸爸我爱你，爸爸很高兴，以后要经常说。”
日记的频率逐渐变低，从一周三篇变成一个月三篇，又变成一个月一篇，篇幅逐渐变短，但记录的基本都是和爸爸之间发生的事。
各种各样的小事，爱饱满的可以溢出来。
丁意飞速的往后浏览，终于在日记本上看到了其他的人，除了爸爸以外的人。
大概两年前，这个人开始出现在日记里，日记的频率又逐渐高了起来。
日记本里没有写那个人的名字，只用“他”来指代，丁意猜测，可能是青春期遇到的喜欢的男孩子。
“我今天路过的时候又看见他了，他真温柔，不像班里的猴子们一样，上蹿下跳的真的很烦。”
“今天喝了他做的奶茶，他笑起来显得眼睛有点小哈哈，但是也挺好看的。”
“今天不小心划伤了手，他看见了，给了我一个小小的创可贴，上面画着一个史迪仔，真可爱，明天也要去买一杯奶茶。”
大多数的记录都关于那个人，记录了一些小事，近距离远距离的都有。
“今天没看到他，不知道是不是请假了，明天再去买奶茶吧。”
“店长说他辞职了，真难过，我不想喝奶茶了，早知道应该去要一个联系方式的，我很喜欢和他说话，也喜欢他温温柔柔的语气，和爸爸以前哄妈妈的时候很像。
话说爸爸最近有些忙，已经二十三天没有给我做过糖醋排骨了，或者我应该学着做给爸爸吃，我已经十五岁了，我要好好照顾爸爸。”
丁意忍不住笑了笑，继续往后翻。
“我又看见他了，他好像被人欺负了，就在店旁边那条没什么人的小巷子里，被一个个子很高的人，我鼓足了勇气冲上去，可是他说他们在闹着玩儿，我其实不怎么相信，但是那个高个子很凶的看着我，我有点害怕了，我走了，我是个胆小鬼。”
“还是那条巷子，那个人又在欺负他，他背对着没看见我，可那个人看见我了，那个人抱着他，这次我看清他们在做什么了，我没有跑，那个高个子的眼睛盯着我，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什么，他挣扎起来，我又听见他的哭声了，他求那个人别弄了。”
“我又遇见他了，这次没有那个高个子，但他没有和我说话，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见我之后匆匆忙忙地走了，我觉得肯定是那个高个子跟他说了什么，其实他不需要躲着我，我会替他保守秘密的。”
……
“很久没看见过他了，爸爸最近也越来越忙了，我学会糖醋排骨了，爸爸答应我周末一定要在家里吃晚饭。”
渐渐的，日记记录的内容又开始发生了变化。
“最近在网上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好像还是学姐，她说的话明明没什么问题啊，大家为什么要骂她？我不明白，但我勇敢地帮她说话了。”
“我看了一本书，叫做《使女的故事》，我觉得很可怕，女性失去权力或者被大肆屠杀，失去自由与独立，作为男性的附庸和生育的工具继续生存，这太可怕了，我觉得男女没有什么不同。”
“今天发表了我自己的看法，被骂的很惨，哎，可是我觉得自己说的没错，我以后也要工作的呀，也会有人问我的结婚生育打算吗？我肯定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今天我问爸爸，为什么很多行业都在排挤女性，爸爸说不是排挤，是男性来做这个会做的更好，我不这么觉得，我问爸爸我也不能做的比他们更好吗？爸爸没有回答。”
“我太小了，等我长大一些就能懂得更多了。”
“今天又帮姐姐们说话了，好多人骂我，我没做错。”
“今天有电话打到家里来了，还有人给我发很难听的短信，我有点害怕。”
“怎么办，他们怎么有我的照片，还发到了爸爸的手机上，我好害怕。”
“爸爸让我不要看手机了，让我在家里好好休息，可是今天我开门收快递的时候，收到了一只死掉的猫猫。”
“好害怕，有点想妈妈，爸爸说他会带蛋糕给我。”
往后翻，日记中的文字愈加凌乱。
直到一年前的某一天，戛然而止。
丁意皱眉。
是因为这个被网络暴力吗？
丁意合上书，正准备放回书架，一张纸轻飘飘的从夹层里飘落下来。
丁意蹲下身，正看到两个被红笔圈起来的名字。
郑新知、王谦。
刘同华的字迹，像是两个男性的名字。
下面竟然还标注了家庭住址和常出没的地点。
丁意把纸条夹回去，连同日记本一同拿了起来。
外面的陈起澜和周晓可已经搜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看着丁意拿着个本子出来，陈起澜的目光往上，移到丁意脸上。
“线索？”
丁意回答：“可能是。”
陈起澜：“行，先走吧。”
顿了顿又说：“下午还有个地方要去，中午我有点事儿，不跟你们一起了。”
丁意：“嗯。”
周晓可把脑袋往前凑：“又去相亲吗队长？第几次了？”
陈起澜一巴掌拍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