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箱庭之中 67
从月见殿下那边回来时, 茧正在中庭下找她。
澪的双臂都给这位蛮横的小殿下压麻了。
……毕竟她连勝一都很少抱，嫁去继国家以后, 平日里就过着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奢侈生活。
如果不是珠世夫人及时发现了坐在外面的两个人，澪也许就不仅仅只是手麻了，被冻得大病一场也是有可能的。
回到屋里的时候，放生澪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睡到榻上时，手脚依旧冰冷冰冷的。
茧把屋子里的暖炉点着，又把窗户严严实实全都关紧了，冷着漂亮脸蛋把她好一顿数落。
“就算是将军的儿子，也没义务陪他玩，更何况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
现在这样各自为政的混战时代, 一个石头砸下去, 十个里就有一个和将军大人沾亲带故。
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张, 然而事实如此。
放生澪明白，茧这样说并非绝情，只是担忧她的安全——放生家和鬼杀队关系紧密，难免害怕有憎恶鬼杀队的宵小施展诡计、报复在放生家头上, 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所以即便是作为神官世家，放生族历来也崇尚积极避世, 很少同外界交流。
放在以往，茧是绝对不会同意让不知底细的人住到放生家的。
珠世夫人和那位月见殿下之所以能够住在这里, 主要还是因为带她们进来的是澪。
可真要让白发少女细想起来……到底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甚至将他们带回到放生家，她自己也不明白。
因为跟珠世夫人见面起，后面的一切就都仿佛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
到晚上熄灯了，又来到夜话时间。
澪实在睡不着, 望着格天井发呆。因为关了窗的缘故，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天井上的图案在黑暗中朦胧着。
注视太久，又全都开始扭曲起来。
虽然因为月见殿下的事情，她暂时把缘一的事情放下了，可一旦安静下来，她想到傍晚时在飞石路上所发生的事情——
心里就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我听侍女说，你下午同缘一先生发生了争执……”
辗转反侧中，睡在一旁的茧出声道。
这句话直接将澪钉在榻上无法动弹，她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嗯”了一句。
那个时候，走廊上本来就有仆人在来来往往，被撞见了也是能够预料到的。
她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传到茧的耳朵里去了，在惊讶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像是做了坏事被捉住的羞耻。
“我没想到，他会出现在鬼杀队里。”
放生澪想了又想，终究敌不过心里的好奇。
一方面，她本不应该再和缘一有太多纠缠，可另一方面，她又隐隐感觉到，如果不弄懂发生在缘一身上的这些谜团，她就无法再继续从前那种心安理得的生活。
缘一和圣哉一样，都是她种下的孽果。
圣哉在最后一刻能够认清、并正面接受自己的职责与命运，放下过去，选择和茧成婚，这是澪所希望的。
如今两人相敬如宾，共同支撑着鬼杀队的运作，膝下更育有像怜崎这般乖巧懂事的孩子，更证明了当年她选择主动离开，是多么正确。
从来，都没有谁亏欠谁的，全部都只是她为了幽婚所走的错路，所欠下的债最终化为罪孽代偿到自己的身上而已。
已经没有人、会因为她而死去了，也没有人的人生会因为幽婚而毁在她的手里。
在这世界，她已经找到了正确的幽婚人选。
所以，如果这一次，缘一和歌、最终是因为她而分开的话……放生澪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茧……之前我拜托你去调查的那两个人，你还记得么？”
她想起过往时光，阳炎山、小木屋还有屋前潺潺的水田。
在那里，她并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小姐，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干。
为了补贴家里，好使三个人都能够不饿肚子地生活下去，她和歌夜晚在灯下缝制衣服，白天就用缘一上山砍柴时顺便片好的竹篾编织伞和竹筐。
即便眼睛干涩不已，也只是借着窗外的月光穿针引线，就为了节省一些买油的钱；竹子的毛刺粗糙锋利，常扎得她的手指鲜血直流，为了将竹篾弯成合适的形状，虎口和掌心也全留下了深深的压痕，这些伤痕在如今早已恢复如初，却在那时把歌瞧得泪眼汪汪的。
黑发少女无辜的、向下垂着的点眉，仿佛黑曜石般圆圆的双眸里盈满了泪水，她坐在榻上、低着头，捧着她的手给她上药，每将药膏涂上一次，便可怜巴巴地问她一次痛不痛。
那模样是如此可爱。
原来她还记得。
那些写在小说里、都只能一笔带过的无聊生活，她却全都历历在目。一经回想，都会在脑海深处散发出kirakira的光芒。
这种朴实又充足的快乐，对比如今的生活，所产生的落差太大，就犹如一道空虚的漩涡，将她的灵魂都要吸进去了……
躺在放生族的族地当中，放生澪的喉咙忽然哽咽了一下。
“缘一，就是当初我拜托你调查下落的那个人。”
茧并没有正面回答她。
“缘一先生是炼狱剑士带进鬼杀队的。”
反而说起了缘一当年之所以会加入鬼杀队的契机。
“据说两年前相遇的时候，缘一先生孤身一人，身上只带一把竹刀，一根短笛，以及一个铃铛。”
白发樱瞳的少女躺在榻上，慢慢眨了眨眼睛。
“他对什么事情似乎都很无所谓，生活常识方面也仅限于不会让自己饿死……然而，这位缘一先生所展现出来在剑术方面的才能实在出类拔萃，令人叹为观止，他甚至掌握了一门名为「呼吸法」的技巧，使用得当，即使是人类也能够战胜恶鬼。”
说到这里，茧的声音里也不觉带出振奋。
澪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却也明白与恶鬼对抗、对于两家的重要性，受到吸引般，她不由缓缓侧过身来，在黑暗中凝视着姐姐的轮廓。
“知晓世界上有像缘一这样的存在，令圣哉感觉非常高兴与欣慰。”
“他亲自出面，就希望能够拜托缘一将「呼吸法」传授给鬼杀队的剑士们。”
“缘一先生对此没有异议，他是个很奇怪又很温和的男子，不要求任何回报，听到圣哉的话过后，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实际上，我对缘一先生并不是很了解，但我深知，因为他的悉心传授，鬼杀队掌握「呼吸法」的剑士越来越多，这千百年来，鬼对人来说不可战胜的局势，才终于有了轻微的扭转……”
随着她的讲述，这些年来缘一的经历也仿佛绘卷般、在放生澪眼前慢慢铺展开来。
白发少女的眼眸微微闪烁着。
她从来都知道缘一很厉害，却没能想到，卷发青年的能力对于改变人与鬼的命运，都能够发挥如此大的作用。
在许多听闻过他名字的人眼中，也许缘一、就像是赫炎神子一般的伟大存在。
但是……
放生澪揪住胸口的衣服，在她内心深处，又隐隐有一道声音在说。
「可这是缘一想要的生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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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夜晚，放生茧已经慢慢说完了继国缘一加入鬼杀队的原因与过程。
最后，她又问她。
“澪，我之前写给你的信中，提到了会派他过去接你，你看到了么？”
在邀请澪回来放生族的信里，她就写道：届时会安排好一切，在继国家队伍进入伊贺山城之前，提前派剑士前去迎接他们的。
放生澪只看了个大概，她只知道茧会派鬼杀队的人过来接他们，但哪里想得到那个人竟然会是缘一？
听到茧如此询问，她愣了一会儿，才茫然摇头着嗫嚅道：“看到了，可我不知道会是他。”
她解释说：“茧，我以为他……还和歌在一起。”
“我以为，他们仍旧待在那个临海的小渔村里，虽然是不出名的普通生活，但是两个人相互理解，相互尊重，是一对令人羡慕的夫妻。”
“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年纪、应该比勝一和怜崎大一些，和他的父亲母亲一样，也是个相当可爱的孩子。”
就好像茧调查回来的情报一样。
继国缘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他不应该离开歌和孩子，而只身一人加入鬼杀队；他也不应该听从安排，出现在那夜的暴雪里、与她重逢；更不应该在傍晚拦住她，搅乱她早已风平浪静的心……
他就应该好好跟歌和孩子在一起，去过平凡却幸福的生活。
回答她的是紫眸少女的长久沉默。
……
“澪，你心里喜欢的人其实是他对吧。”
她不说缘一先生了，只用“他”这个暧昧的代称。
放生澪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一缩，她像是要看清茧此刻的神情……
然而无边的黑暗无法反馈回任何的情报。
“不。”
但很快，她便听见自己略显干涩的声音在枕边响起。
“我爱的人……是岩胜。”
是岩胜，也只能是岩胜。
白发少女放在枕边的手攥紧、又松开，太过用力，指尖也呈现出淡淡的青白。
好像只有这样不断强调着这件事情，才能够令她自己也变得信服起来。
……
茧别开了脸，有一瞬间，澪在微弱的光线里看见了她紫罗兰色的眼瞳。
有些冷漠，却又显得十分执着。
——那冷漠显然并非针对她，而是远离这里的另外那个人；那份执着，令放生澪的心前所未有地慌乱起来。
“澪，你知道的，我从来都只希望你能够幸福。”
放生茧还在说着，她的声音并不是很典型的女性的声音，更有种独属于男子的清越感。
一字一句、清凌凌入耳。
“其实知道他来这里的时候，我就着手去调查了。”
“可无论是他身边的朋友、还是跟他走得最近的真寿郎先生，从他们的口中都能够得知到的共同一点是——
继国缘一从来就没有一个名为歌的妻子，更没有什么孩子。”
“他至今为止，都还没有成过一次婚。”
“始终都是孤单单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让茧冷漠的那个人是岩胜。
——
接下来我要说些什么，大家也是知道的吧，老规矩，老保留环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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