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箱庭之中 63
最终, 黑发青年还是一言未发地兀自走开了。
——
夜晚，澪同茧睡在一个房间, 勝一则同怜崎一起睡在隔壁房间。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并排着，睡在榻榻米上的样子可爱极了。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摄像机什么的，不然澪一定要拍一张带去黄泉作留恋。
洗漱的过程中，茧很快发觉了她身上的伤痕。
青青紫紫的，都是在牛车上撞的。
来这里的时候，放生澪心里装了好多事，想七想八地都忘了疼了，如今坐在被褥里，才感觉身上没一处地方是舒服的。
茧让侍女拿了药膏来, 一面给她上药, 一面叹息道。
“早知道路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就不写信让你过来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放生澪知晓，此刻要是不开解她，她一定会胡思乱想许多东西，茧就是这种性格的女孩子, 真拿她没办法。
她想了一想，拍拍茧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就算不是因为你的信, 我们也会从这条路走的，要去往押送货物的目的地, 路上必然会经过伊贺山城。
茧, 你不用将错全都怪罪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你，今晚我和岩胜能不能得到鬼杀队的搭救都是个问题呢……应该说，我和岩胜能平安过来，多亏你考虑周全。”
她口才不好, 也不大会安慰人，只是将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却已足够宽慰放生茧的心了。
不知不觉，等上完药时间已过了寅时。
窗外是一片混沌的黑，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直到这个时候才彻底止歇。
再躺到床上，放生澪已睡意全无。
恶鬼，遇袭，伤亡，以及岩胜的异常。
她在熏了香的被褥里想了又想，始终无法闭上眼睛安然入睡，心里隐隐不安。
望着头顶的格子天井发呆时，更有一道身影，不断浮现在脑海中。
越是想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越是想要假装自己早已放下了过去的种种……
夜深人静时，那些情思就越是孜孜不倦地爬上来。
为什么……会出现在放生家，为什么会加入鬼杀队？
歌如今又在何处？他莫非是抛下照顾孩子的歌一个人离开了吗？
他到底再想些什么呢。
放生澪有些糊涂了。
难道不知道跟恶鬼搏杀有多麻烦吗？他的梦想，难道不是找座山，跟妻子一起过平凡的生活吗？干什么又回来这里。
脑中那道身影始终挥之不散，反而更加清晰。
原来这么久，她一直没能忘记掉，甚至在白桦林中再见到他时——
放生澪的心里却没有任何陌生感，就好像她早已预见到五年过后他的模样了。
缘一。
继国缘一。
白发少女将这个名字在心底念一遍，心头苦闷至极，不由转个身，将脸埋进被褥当中。
一方面，她很高兴能够见到他，可另一方面，她又为自己的“高兴”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羞耻。
「不要再想他了。」
放生澪恨不得狠狠敲敲自己的脑袋，把有关卷发青年的事情都从脑子里抛开。
事与愿违的，乱七八糟的古怪想法却依旧源源不断冒出头来。
他知道我是岩胜的妻子了吗？
啊啊……就算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
他是不是还怪我不告而别？
要不然……为什么见面的时候，他一句话也不跟我说，进了放生家之后、就跟同事一起离开了呢？
第一次对她露出笑容的缘一，说想要被她拥抱的缘一。
就好像在春天的夜晚里打了个盹，一觉醒来两个人还是待在那间破破的小茅屋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青年雾蒙蒙的、惹人怜爱的眼瞳，总是不自觉地出现在她眼前；毛茸茸的、蓬乱着梳成马尾的长发，埋进去会闻到阳光的味道。
洗到发白的领口，因为砍柴难免生出茧子的双手，摸起来永远暖洋洋的。
存在于记忆深处，有关他一切，原来全都那样鲜活鲜艳。
可只有她一个人，在重逢后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脑子里全是缘一的事情，又实在很令人气恼。
这个时候，她不禁想到，自己跟茧真不愧是亲姐妹，一样喜欢胡思乱想，真是叫人没办法的女人。
——
也许是因为辗转了半宿，快天亮才睡下的缘故，放生澪再度醒来，已经是次日下午了。
茧早已不在身侧了。
产屋敷的主母大人这次是抽空回到放生家的，虽说是回家探亲，可鬼杀队那边依旧有许多事务需要由她过目处理。
怜崎与勝一都被她带过去了，应当是怕两个小孩会打扰到澪休息。
白发少女坐在榻上半天没动，想到一堆应该做 ，却没有做的事，就感觉头痛欲裂。
收留珠世夫人她们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跟岩胜提。
本想晚上说的，可岩胜昨晚没理她。
磨磨蹭蹭地终于起了床，放生澪穿好衣服出门，找到过路的仆人，向其询问岩胜的住处。
但从仆人口中，澪却得知到黑发青年早就离开了的消息。
“你是说……他一早就离开了放生家？”
——年轻的继国家家主、昨晚上就通知了驻守在这周围的继国家武士赶来支援，天一亮，就跟他们一起押送着物资，马不停蹄向着目标国家赶去了。
「明明身上还有伤……」
侧身望向澄澈的天空，白发少女想到他昨晚那副模样，就不禁心梗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岩胜……到底再想些什么呢？
对自己的身体这样不管不顾，难道她昨晚的话任何作用也没有起，反而还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吗？
疑问一重又一重接连而来，如何理也理不出个头绪。
弄不懂的缘一，搞不明白的岩胜。
真是猜不透继国家男人们的心思。
她捡起自从嫁去继国家后就没再碰过的缝纫技术，一晚上，在屋里把岩胜的衣服上足足绣上了八朵大喇叭花才平息下心中的怒火。
·
等到第二天早上，澪早早起了床，吃过饭以后，就去到了珠世夫人暂时落脚的地方。
有过去在继国家工作过的阿浅安排，珠世夫人和月见殿下的住所分配得很不错，是一间宽敞且朝阳的客房，房前种满了梅花。
因为地理缘故，伊贺山城的梅花比计都开得早，此刻正是烂漫的时候。
况且大雪过后，难得的天就放晴了。
从走廊上走过去，闻着梅花的幽香，太阳斜斜落在臂上，晒得人懒洋洋的。
在这样想叫人把所有在冬天受潮的东西，都搬出来晒一晒，顺便赏赏梅看看雪的天气里，珠世夫人的那间客房却房门紧闭，连窗户也全都拉下来了。
送去饭食的仆人也都很茫然，不明白客人的想法。
“也许……是怕被晒黑吧？”
放生澪端着下颌想到，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倒是能够理解。
漆黑的长发衬得女人肌肤愈发皎洁，在人们的审美中看来，这是很好的。
为了让肌肤显得更为白皙，贵族夫人们还会往面上涂铅粉，把牙齿也涂黑，这在大家眼中，都是美的象征。
在以皮肤洁白、发丝乌黑为标准的这个时代，珠世夫人可谓是一位绝世美人。
……长久不晒太阳，就是她保持白皙肌肤的诀窍也说不定？
澪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她来这里，只是想同珠世夫人探讨一下未来的方向，顺便等岩胜回来的。
澪还带了一些勝一喜欢的糖果过来，月见殿下的年纪、应该也正是喜欢吃甜食的时候。
可惜小殿下的屋子房门关得更紧，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总之没有要出来的打算。
被仆人领着进到屋里时，珠世夫人正背对着门，伏在书案前写些什么东西，她端坐着的姿态在室中仿佛亭亭盛开的莲花，远远望去优雅而高贵。
自黑色和服的襟口，露出的一小截脖颈苍白细腻，有种传统和风美人的温意，会令人联想到簌簌秋风、花坛中自顾自盛开的白色雏菊。
见到她登门拜访，珠世夫人放下了手中纸笔，眼眸温柔地朝她一笑。
澪在余光中瞥见纸上的内容，全是些看不明白的草药的名字，联想到初见时对方身上的药香，不觉豁然开朗。
“珠世殿下也对医术感兴趣么？”
珠世嗯了一声，依旧温温柔柔的，长长的睫羽微微垂下，紫色的眼眸中雾气氤氲，令人看不清她的心中所想。
“毕竟，比起当将军夫人的……我还是更喜欢医师。”
“珠世殿下如果是医师。”
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成想，白发少女很快就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一定也会是一位受人欢迎的好医师。”
她是想起了好朋友歌，当时离开得匆忙，她同样也没有和歌告别，歌那么喜欢医术，想来现在也一定成为一名厉害的医师了。
闻言，珠世不觉抬眸，认认真真看了她几眼，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似的说了句“谢谢。”
“对了，这是我带给月见殿下的。”
趁机会，澪将糖盒拿出来。
珠世夫人明显一愣，但最终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的糖盒。
澪怕她觉得寒酸，“因为勝一很喜欢吃，我想着月见殿下应该也会喜欢的。”
“没有，我只是觉得，”珠世很快了然了她的想法，回以她一个笑容。
“给他这种人吃也是浪费。”
澪眨了眨眼。
不知道为什么，从她的口中，澪听出了几分嫌弃之色。
将糖盒放到旁边桌上，珠世夫人像是来了兴趣一般，牵着澪的人，带着她入座。
她意有所指地说道：
“澪夫人不觉得……我这儿子年纪小小，态度傲慢跋扈，面目也狰狞可憎，很是叫人讨厌吗？”
这口吻实在不像是在讨论自己的孩子，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说着，她便拿起茶壶，姿态优雅地给澪倒了杯茶水。
让她这样高贵的夫人给自己倒茶，令澪感觉受宠若惊。
一时她拘谨得双手交握在膝上，坐在座位上什么话也没听进去，只知道跟着点头。
见到她赞同，珠世夫人果然又笑了，她笑起来可好看了。
直到这位夫人没什么情绪变化地二度开口，放生澪才总算听清了她话里的意思。
“像他这样的小孩……无论谁做他的母亲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一定是会绝后的吧。”
闻言，白发少女真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坐直了，樱色的眼瞳忽闪忽闪的，巴巴望着珠世。
“小、小孩子小时候都是很调皮的啦，勝一有时候也会有不听我话的时候，但是只要好好教导就没问题的。”
“月见殿下也许只是正在叛逆期呢，也许好好教导他的话，他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的。”
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实在没想到，珠世夫人居然会这么讨厌自家孩子，虽说月见小殿下整天阴沉沉的模样，的确挺不讨人喜欢就是了……
但是珠世夫人毕竟是月见殿下的母亲，如果连她也讨厌他，这位小殿下也就太可怜了。
“呵呵，是么……”
珠世夫人不置可否，看着她的反应似乎是觉得很是可爱，但总算没再说那种可怕的话了。
接下来两个人扯七扯八说了些别的，也许是气氛太好了的缘故，整个白天，澪都和珠世夫人待在一起谈天说地。
身上有着好闻药香的珠世夫人，对她异常包容，谈话内容似乎只要不涉及到月见，珠世夫人的情绪就很稳定。
她会教澪怎么梳好看的盘髻，怎样插花才能摆出禅意，而不显得艳俗。
冬天里已没什么花再开了，可在她手里，即使只有一枝花，也能跟枯枝败叶一起焕发出新的魅力来。
红梅与嶙峋的枝叶交相辉映，扑面而来的意境卓绝脱俗，令人叹为观止。
她甚至写得一手好字，一首咏梅诗写得隽秀绮丽，令人耳目一新。
除了医术，她会的东西好多好多，叫放生澪都有些自惭形愧了。
自己虽然当了岩胜的妻子、继国家的主母，却什么也不会。
她更喜欢读故事绘本，俳句诗歌虽然都有在看，但不算热爱。叫她即兴作首诗什么的，她是绝对编不出来的。
而且她自尊心也强，脸皮子薄，想着一旦出糗就糟糕了，计都城那些贵族夫人们邀请她去诗会歌会，澪从来都不敢去。
当下越看珠世，越觉得对方值得自己学习，完全是将这位温柔高贵的夫人当作自己的偶像了。
“好厉害！”
除了夸，澪不知道说些什么别的词了。
与此同时，白发少女的心头又不觉开始怀疑。
是不是昨晚那番安慰，说得太，让岩胜突然发觉到她的笨了，发觉她不配当武士的妻子了……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对她那么冷淡？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
越觉得有可能，就越对岩胜感到生气，后悔在他衣服上绣的是八朵花不是八个王·八。
正气着呢，就听到珠世夫人感慨道：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找我说过话了。”
像她这样温柔的人，在贵族里，应当很受追捧的，白发少女正想安慰她呢，一抬眼，却瞧见了女人难掩疲惫的脸。
——自这位夫人身上一瞬倾泻而出的疲倦，像是重重压在她肩上的、无形的枷锁。
她没有说谎，的确已经过了很久，都再没有人跟她这般正常交流过。
这种无声的疲乏，就好像窸窸窣窣的虫，钻入她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她的血肉，摧残着她的神经。
在变成「鬼」之后，只剩下对始作俑者浓烈的怨愤，支撑着她的皮囊行走在大地之上。
“谢谢你，澪。”
黑发紫瞳的珠世夫人真心实意的笑容，比任何一次都更动人心魄，催人欲醉。
她以一种神秘的目光凝视着澪，深紫色的眼眸泛起波光，这几乎使得放生澪一动也无法动。
“一直以来，都感谢着你，你很厉害，比我想的还要厉害。”
“好姑娘，如果不是因为你不断在削弱着他的力量，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所以……接下来的人生，希望您务必幸福地……”
后面她说了些什么，澪无法读懂了。
只因一阵更加浓郁的香气几欲凝为实质，似花色绮丽的飘带，层层叠叠穿梭漂浮在空气当中。
像是百花在身旁盛开、又仿佛整瓶香氛都被打碎在地上，软绵绵的香气包绕了她，使得她忘却了所有。
等再回神，天已经黑掉了。
同笑眯眯的珠世夫人道别，稀里糊涂，临到都要离开了的这个时候，澪才想起来，今天过来的目的……明明是和珠世夫人讨论她那正处于战火中的国家、以及失落的家臣们的。
「时间过得好快啊。」
结果什么事都没完成，岩胜也没等到……
有仆人探查到，昨天晚上他就已经平安将货物押送到了目的地，完成了计都城城主府委托。
可是，他却没有立刻返回放生族。
澪在珠世夫人这里左等右等，等了一天，都没能等到他回来放生家。
“也许，是还在路上的缘故，也许明天早上一起来，就能见到他了。”
白发少女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她不能接受、岩胜是因为她不会写诗，所以才冷淡她的！
虽然没能等到继国岩胜，但在回去的路上，她却等到了另外一位继国。
夜色沉沉，在前夜消失的继国缘一，携同那位鬼杀队的剑士一起返回了放生家。
两方人在路上遇到，俱是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屋外的珠世：面目可憎，傲慢跋扈，倒了八辈子血霉。
屋里的无惨（喷嚏连连）：谁说我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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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私设，本文无惨的力量因为某种后面会解释的原因，每过一阵都会被削弱一次，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恢复，因此表现得会比原著弱很多。
现在小孩子的形态除了伪装，也是因为他正处于被削弱的状态，所以珠世才敢这么光明正大说他坏话哦。
老规矩，留评，小红包，献上（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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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1-06-23 23:49:37~2021-06-26 01:1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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