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忤逆
林鹿从灵堂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隐约有了光亮，他脑中眩晕，还在回响着苏横最后跟他说的那番话。
“寄灵妄为人父，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下蛊，傀儡还是她的养父！这事气的桑青好几夜都睡不着……我当年救桑青只是为了阻止苏柠滥杀无辜，没想到照顾她伤病的那些日子对她动了情，她跟我在一起，原是为了报恩，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青儿对我是恩情多一些还是感情多一些，但总归不是爱情。我没想到，我能对一个女子动情，实在是她太美好了，如此美好的一个姑娘，身边有大把的人喜欢，连莫阙都对她爱慕多年，她竟然喜欢寄灵那个杂种……”
林鹿最忍无可忍的是，他师父死在自己所爱之人手里了，而寄灵到今天还没有死在自己手里。
于是他起身，在出灵堂前给苏横留下一句：“这书我练，如你所愿。”
他头痛欲裂，回到殿里睡到日上三竿。桑青身死，莫阙昭告魔月宫，一个月不开朝会。
“你瞧，人与人的差别多大。”婉儿拿着梳子给林鹿整理他睡乱的鸡窝头说道，林鹿正坐在铜盆前洗脸。
“什么意思？”林鹿擦了擦脸，感觉睡的太多，脑袋僵麻地很。
“同样是宫守被杀，幽瞳大人的尸体到现在还在六宫的停尸间呢，桑青大人的已经被放进棺材准备下葬了，宫主明天丧葬竟然要亲自到场，还取消了一个月的朝会祭奠桑青大人，你说这人和人差别多大，即使生前都是尊贵宫守，死后待遇差别也天上地下。”婉儿把午膳的盘盖打开，坐下和林鹿一起吃。
她听见林鹿冷笑了一声。
“有什么差别，死了就是死了，早晚都要腐烂成一具白骨，管他那些。”
婉儿感觉林鹿这两天很不对劲：“小鹿，你没胃口？桑青大人走了，感觉你无精打采的。”
“我就是觉得她是个很好的人，不该死。”林鹿闭了闭眼，接过婉儿递过来的米饭，就着菜大口吞咽起来。婉儿怕他噎着，给他倒了碗热汤。
半个月后，苏横被烧死在沉浮阁中，和千万卷宗一起灰飞烟灭；又过了十天，三宫次席璃樱外出执行任务，当晚寄灵被分尸于苏横墓前，整个三宫两层楼被烧的不留活口，只余灰烬。莫阙又停了一个月朝会祭奠三宫上下，并任命璃樱为三宫宫守，从其他各宫挑选人手，重建三宫；同时任命卫河为六宫宫守，娟娘升任六宫首席；五宫宫守位置仍旧悬空。
寄灵死的当晚林鹿做了个梦，梦见苏横一脸愤怒的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个混小子，我死了也不让我安生！为什么把那杂种弄死在我墓前，你分尸时洒的血溅了我一墓碑知不知道？”
“师娘，我总不能在师父墓前弄死他吧，我怕师父怪我。”林鹿满脸委屈，“师娘，我终于报仇了，你说师父会开心吗？”
“哎，她怪我呢——怪我教你《洗髓掌》，又逼你吸了我的功力，总要有第一个牺牲者，洗髓掌才能练成。至于那沉浮阁，你也不要怪师娘，那是你师父最喜欢的地方，我一并烧了，你师父在下面就有书看了。”
“无碍，”林鹿说，“里面的书我基本都翻遍了，你知道我过目不忘的。”
苏横笑了笑，林鹿看见她的脸渐渐变得年轻，然后她整个人慢慢退到黑暗中，最后消失了。
“师娘，原来你年轻时这么好看。”
林鹿夺舍了苏横后，进阶到第七阶，他用那瓶寄灵送上门的漫天灵毒到寄灵周身内力被锁却不致死，这样夺舍起来毫不费力。
寄灵身死，林鹿进阶到第八阶。
寄灵临死前已内力全失，说话都费劲，林鹿拎起寄灵的前襟，狞笑着问他：“杀死桑青和星儿，杀死我爹和刘叔，杀了这么多人，你后不后悔？”
寄灵虚弱地摇了摇头：“不……”然后他竟然笑了，跟以往寄灵的笑容不同，这个笑透着单纯和痴念，林鹿听到他用最后一丝气息喊出声：“月娘，月娘……”。
寄灵将死，双目无光，想来是已经看不见东西，林鹿对他死时见到了何方的鬼不感兴趣，手掌回袖，刺出一剑捅穿他的脖颈，鲜血涌出喷在林鹿脸上，衣衫上，鞋袜上。
林鹿在一殿血水中结果了他的仇人。
莫阙宣布取消朝会一个月，林鹿干脆不回魔月宫，天天待在天禅寺闭关。寒蝉进到寒潭的时候，林鹿已经在天禅寺闭关半个月了。
寒蝉看着池中心的林鹿，把他从池子里拉出来。正是深夜，洞中并无旁人。
“你怎么回事？我天天在魔月宫忙的焦头烂额，你就在这悠哉闭关？知不知道我为了给你善后做了多少事，你杀了人就不管了？知不知道爹爹已经查到你头上了？”
“我不是把三宫都给烧了，你不是都查过那些尸体，并无遗漏。他能查到什么？”林鹿把胳膊从寒蝉手里抽出，烤干身子想要套上外衫。
寒蝉不看林鹿，背过身说道“寄灵在魔月其他宫中多有耳目，那夜你行事太过着急，被一个五宫的耳目瞧见，那夜他下楼来找寄灵藏在暗处，正看见殿中起火，你在走廊另一头拖着寄灵的尸体往高台走。”
“啊？谁啊，杀了不就好了。”
寒蝉心下一顿，听林鹿的这一句，和寄灵的口吻一模一样。
“杀？怎么杀？莫阙将此人保在天牢里，任何人不得进出，你告诉我怎么杀？”寒蝉转过身来，看见林鹿的一条雪白的细腿从內衫里露出，正往裤子里塞。
寒蝉的眼睛没有移开，继续说：“爹爹已派人四处搜你，要抓你回来对质呢。没想到你竟藏在这天禅寺里！”
“你想不到，你爹更想不到，我在这安全的很，但是我不是来藏身的，你今天来寒潭也不是为了找我吧。”林鹿觉得仇报了，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透了，他是真没什么好怕的了，跟寒蝉说话也不藏着掖着了。
“我闭关前，去了趟丽招城，你知道丽招城吧？”林鹿整理好衣服，走到旁边的冰床，坐在床沿上。
寒蝉不说话了，眼睛骤然透出一股凉意，过了一会，他走到冰床前站在林鹿身前。
“你去丽招干什么？”
“仓雪府半个月前死了个掌门，传闻仓雪府有个失传的功法叫“一雪掌”，能把人整个冻住。幽瞳内力被抽走后就是死在这掌下，才碎成了渣渣。少宫主可听说过？”
“闻所未闻。”寒蝉听到“内力被抽走”这一句，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冷笑。
“是吗？但是我怎么在那个掌门的房间角落找到了这个？”林鹿从袖里掏出了一个银质扣子，“这个不是少宫主那件湖蓝长衫的袖扣吗？”
寒蝉眯起双眼，跟林鹿对视半响，才笑出声来：“小鹿，我去丽招城那天穿的不是这件湖蓝长衫，你也没必要拽个袖扣来诈我——
如果你怀疑，直接问我就好。”
林鹿运掌将扣子在掌中碾碎：“你承认你去过丽招城了？”
“人是我杀的。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怀疑到我。”寒蝉走近了一步，手撑到林鹿膝盖上，弯着身子直视着对面之人的眸子。
“果然是你……之前你在寒潭练功的时候，我探查出来了，你的内力走向，是扶桑心经，看路数应该已经练到第七阶了。莫阙不可能这么早把扶桑心经传给你，但你娘苏柠就不一定了。她把《扶桑心经》的原本给你了吧，包括洗髓掌。”林鹿将脸往后移了半寸。
“是，但我没练洗髓掌，直到两年前。”寒蝉直起身子，坐到林鹿旁边，上半身整个躺在冰床上，这个姿势完全不设防。“小鹿，你是怎么练的洗髓掌？”
寒蝉见林鹿闭口不言，想了想说：“想来是我那曾祖母告诉你的吧。小鹿，你偷遣进我殿里发现那件湖蓝长衫有焦味，但我烧仓雪府掌门那天并未穿它。你用洗髓掌杀寄灵那晚，我也在三宫，本来想去杀他的，结果看见你正放火烧殿呢，我想这些中了漫天灵的三宫弟子躺在地上也浪费了，就在他们被烧死前，把功力一并吸走了。”
林鹿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晚竟然没有发现寒蝉也在，还在自己眼皮底下吸走了众人的功力，恐怕寒蝉早已不在第七阶止步了！
寒蝉把身子歪向林鹿一侧，手托着头问道：“明明说好一起杀的，你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自己先动了手，那一个月前的约定还算不算？”
林鹿不看寒蝉。
“看来是不算了。”寒蝉叹了口气，又仰面躺好。“我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林鹿觉得自己这一个月间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而寒蝉呢，就像桑青说的，也许他从来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寒蝉，他是魔月楼的少宫主——莫阙的儿子，他还是苏柠的儿子。
“小鹿，”林鹿以为寒蝉睡着了，就在冰床上打坐，谁知道没练多久，旁边这人又出声了，“那个五宫的细作我已经命十八层的人暗中处理掉了。”
林鹿睁开眼，隐约感到一丝不对。
“只是爹爹已经对你起疑，你回魔月宫必定会被囚禁。”
“那就不回去了，我不想回魔月宫了，想去江湖走走。”林鹿也躺了下来，双手垫在脑后。
“不行哦，”寒蝉笑了笑，“你哪也别去，跟我回魔月宫，一起杀了爹爹吧。”
林鹿转过脸，他看见寒蝉两眼弯弯，眼里流动的火炙热到要把身下的冰床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