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哭的可真难看。”
林鹿悄悄遣进六宫里桑青灵堂的时候，灵堂里空无一人，满屋的蜡烛照的屋上悬梁悬下来的一帘白纱影影绰绰。
“行了，是我，知道你在呢。”林鹿对着白纱后面的棺材喊话。
苏横从棺材后面露了个头，蹒跚着走出纱帘。
林鹿掏出那本《扶桑心经》直奔主题：“这是你塞到沉浮宫的？什么时候的事？”
苏横俯身跪坐在蒲团上，往火盆里扔纸钱，“以为你还得哭上几天，没想到你连夜就翻出来了。”
林鹿跪在蒲团上，把火盆和纸钱都抢了过来：“我前几天还给星儿烧纸呢，今天又给师父烧纸，师娘你离我远点，小心过几天轮到给你烧了。”
苏横不气反笑道：“你师父死了，你对我这师娘也不装了，盼着我早早归西。也好，我也盼着跟你师父在别处团聚，没你在眼前清净的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到这又都不言语了，灵堂里安静了好一阵子，只能听到窗缝透进来的冷风把满屋的烛火搅动，那烛光跳的越勤，人心就越静，像坠入寂寥无声的深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师父才不会把这本书塞给我，她临死的时候跟我说‘一定要过的开心，不要报仇，不要有恨……’，她不想我练这邪功。”林鹿把火盆往两人中间放了放。
苏横伸手拿了些纸钱放进火盆里，光映在她脸上，显得面色不是那么灰败了，“我不知道她能走到我前面去，我以为她还会活很久很久。我怕死后没人护她，要是你学了这书，定能帮我护好她。”
“行了师娘，你就是不想她练邪功，要保她一世清明，又想护她一世安稳。你倒是舍得我——从出生到现在，我总是不被心疼的那个，生来没爹没娘，要活着就得乞求讨好；后来李老三教我骗人，但从不教樱子那些；你想让我练《洗髓掌》，又不舍得师父练；少宫主看起来对我很好，其实是对我存一份私欲。只有师父真的心疼我，她教我走正路的道理，也不让我练这破掌，如今她撒手人寰，再没人真心对我好了。”
“师父说——”林鹿顿了顿，想止住声音里的哽咽，“师父说，‘我的小鹿长大了，一定要过的开心，不要报仇，不要有恨……’，师父说我的生日是重阳节，把我念叨在嘴边的那些物件全买回来给我了。”
“她可不是买的，你觉得她有那本事能买到吗，都是我凭着几百年的阅历帮她找到地方，跟她一起抢回来的。”苏横冷不丁的一句，也不管林鹿哭的一脸鼻涕。
“我不管，那也是师父给我的生辰礼！”
“你哭的可真难看。”苏横把手绢掏给他，“你师父确实是疼你的，但也是对你有愧，小鹿。”
林鹿接过手绢擦了把脸，听到这句不说话了。他想到师父死前对自己说的那句：“小鹿，师父对不起你。”
“你说你没爹没娘，”苏横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着，“李老三就是你亲爹。”
林鹿：“……”
“十七年前，九月初九，你爹李老三还是魔月宫一宫的次席李道然，你娘是当时的一宫首席锦瑟，我还记得那天傍晚夕阳很美，满天都是红霞，锦瑟就是那个时候诞下的你。谁知到了半夜一宫就出了事。苏柠，就是莫阙的夫人，趁着莫阙去天禅寺闭关，半夜踹开一宫宫守的殿门，欲用洗髓掌夺你师父性命。她功力吸到一大半我才赶到拦住，你师父人已经快不行了。我打伤苏柠，抱着你师父跑出殿，着急为她续命。”苏横拿过林鹿怀里的《扶桑心经》，翻到了其中的一页，第一行写着“逆演法”。
林鹿看着苏横指着第一行的三个字说：“这是《洗髓掌》里的最后一掌，说的是如何将《洗髓掌》的功法逆推使用，可以将自己的功力推入他人体内，达到逆向的效果——救人性命。不过，《逆演法》耗费的功力要更多，要自耗双倍的功力推入其体内。”
“我差不多把当时仅存的功力都推给了青儿，才把她救活，但是已经没有更多的功力助她恢复夺走的那大半功力。苏柠醒了之后就开始到处搜寻你师父，我已内力不足，桑青也在昏迷，就只能带着她逃出魔月宫暂避。”
林鹿抬起头，眼中带着火光：“我问你，那苏柠为什么姓苏，为什么会《洗髓掌》？”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我的曾孙女，我的儿子跟的是我的姓，后来传到她也是这姓。”
“你有儿子，还有曾孙女？你可真行啊苏横！”林鹿当然不是生气苏横有后代，他气的是，他把《洗髓掌》传了下去。“这《洗髓掌》是不是成你苏家的绝学了！”
苏横被问的身子越来越低，最后只能用手撑住地面，“师娘做错了，但人只要活着，就会想要有人陪伴，我一个人关在地牢这么多年，我很害怕——我害怕又变成一个人，我害怕我的骨肉至亲都要死在我前面！”
林鹿的脸上挂上了一抹冷笑，“师娘，你那天说的没错，世间不存真英雄。”
“也许是报应吧，我儿子、孙子都死了，他们没有练功的天赋，即使练了《洗髓掌》也都活不到一百岁就都离我而去了。只有这一个曾女儿陪我活了下来，只是我没想到我越到后面越控制不住她，随着她的脸上开始出现衰老的痕迹，她开始把目标对准了魔月宫。她潜入魔月宫多年终于当上了莫阙的夫人，还夺舍了前任宫主和当年的少宫主-莫月，就是莫阙的妹妹。我听闻此事怕她暴露，也怕她再害人，就也潜了进来。”
“你是怕孤独吧？”林鹿眼带嘲讽，“那我爹娘呢？”
“你师父有个女儿，我当时着急带青儿出宫，忘了还有个两岁的娃娃在殿里，都怪我啊，我要是记得把她也带出来，锦瑟……你娘就不会死。”苏横的脸上铺满了泪痕，其中有几道已经被面前的火烤干，只留下干涸的痕迹。
“到底发生了什么。”林鹿用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声音。
“苏柠要掳走孩子逼你师父现身，你爹娘当时赶到救下了孩子，可他俩哪是她的对手，你娘为了掩护你爹带着孩子离开魔月宫，死在了苏柠手里，你爹也受了重伤。眼见苏柠势力在宫中越来越大，功力高强，连莫阙都不敢管，桑青只能求你爹带着你们两个孩子不要回来，隐姓埋名。”
“你说的女婴，是不是璃樱？”林鹿似乎已经平静下来，至少声音平静了下来。“当年你我初见，我潜入你房间骗你世上有长生蛊，其实你早就知道寄灵的容貌是驻颜术所致，你故意被骗，还把我二人带到沉浮阁去见师父，这些都是你有意为之。”
“是，青儿知道你们两个孩子进了魔月楼，正想救你二人，你自己送上门，我就将计就计了。谁知青儿见到女儿发现她中了傀儡御蛊，只能把她送回寄灵的三宫。”
苏横顿了顿，继续说：“李道然这个人啊，就是李老三，早先受你师父很多恩情，是个报恩的主儿，我听青儿说，他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把璃樱当亲生女儿养，把你扔在破庙里说是捡来的。你不要怪他，只有这样你们三人才能活。”
“呵呵呵——”林鹿笑了，脸上还糊着的鼻涕和泪水，他干脆破罐破摔也不擦了，“这么说来，璃樱是宫主和师父的孩子？生来身份尊贵，岂能和我等杂草相提并论。”
“小鹿，是师父和师娘对不起你们一家，但你不能这么说，李道然迫不得已没有认你，但他隐忍伤病把你养大，对得起你。还有你娘，她最爱的就是你，你在他们心里是最重要的。”
“那她为什么抛下我不管！为什么要为了别的孩子去死！”林鹿怒目圆瞪，到底忍无可忍，十七年的孤苦无依，心酸痛苦在师娘面前，爆发出来。
“小鹿，我知道你难过，但你不要钻牛角尖，人人生来平等，何来高低贵贱之说……璃樱也不是什么宫主之女，当年，苏柠杀进一宫只是为了夺舍青儿的功力，她的容颜又开始衰老，而你师父是当时功力最高的宫守。青儿勾引宫主一说，是苏柠捏造的。她从头至尾都只爱一人。”
“那璃樱是谁的孩子，还能是你的？”林鹿一晚上接收到太多，已经麻木了，他觉得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再心生波澜。
“是寄灵的，她从头到尾爱的都是他。”苏横低下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鹿想，去他娘的魔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