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世间不存英雄。”
林鹿擦了一下手上的汗,撑出一个笑容:“这侍女还跟师娘重名呢,真巧。”
苏横面无表情:“不巧,老仆今年三百二十六岁了。”
“哈哈哈,师娘真会开玩笑。”林鹿额角的汗下来了。
桑青叹了口气,“那《洗髓掌》之所以能夺舍他人的内力,其实本质上是夺舍人的元气,也就是生气,夺舍的越多,人就活的越久。”
“……”林鹿觉得眼前的师娘变成了杀人魔。
“我初见苏横是在十七年前,那个时候,她还是出水芙蓉一般的漂亮,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耗损生气。”桑青说,“你别用那眼神盯你师娘,她没杀那么多人,她只是夺舍过薛端和莫慈的内力。”
林鹿直呼好家伙,原来最大的反派是苏横,两个旷世魔头都让她给收拾了?
脑子里一堆浆糊,林鹿实在不知道该先问哪个问题,干脆坐在凳子上什么也不问,谁也不看,像个愣神的智障。
苏横压下心中悲切,徐徐道来:“当年薛端被莫慈重伤,性命垂危,他好不容易从莫慈那跑走,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他儿子薛潘的寝殿。我是薛潘的贴身侍女,当时也在殿中。薛潘才六岁,泠淬心法第一阶都没练下来,何况是《洗髓掌》,我当年二十三,泠淬心法已经练到第五阶,《洗髓掌》也用过,薛端自知没有活路,就求我夺舍他的内功,护他儿子一命。当时薛端是在□□阶徘徊,我夺舍完就也进阶到了□□阶之间,勉强能在莫慈眼皮底下带着六岁的薛潘逃走。”
“我带着薛潘隐姓埋名数十载,听从老教主的遗言,把《扶桑心经》的前后两部分都教给了他,自己也进阶了第九阶。谁知薛潘报仇心切,用《洗髓掌》杀人无数,引起了莫慈的注意。我为保薛潘,在莫慈追杀他的路上,替他顶了罪。”
苏横的声音里透露出沧桑。
“但是莫慈没有杀我,他甚至没有将我的存在透给其他人,一直将我囚禁在魔月楼十八层的地牢里。”
“后来我在日复一日的囚禁中得知,他看我当时已经练到第九阶,就知道是我夺舍了老教主,为了延长寿命,偷偷藏着我方便以后夺舍。我在牢中不辨昼夜,不知道被囚禁了多少年,只知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莫慈已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他说他这么多年夺舍了很多人的生气,还是阻止不了衰老和死亡的到来,我就是他最后的出路。但我被囚禁的日子里,每时每刻都在练《泠淬心法》,就是睡觉的时候也在练功,我在九、十阶徘徊了很久,莫慈就是杀再多人,那时也不是我的对手了。他打开我周身的玄铁枷锁的时候,就注定会被我杀死。我夺舍他之后,就进阶了第十阶,苟活至今。”
“第十阶?”
“你别那么惊讶,我是进阶了第十阶,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续命了几百年,身上的大部分内力都化作生气消耗完了。”
桑青愧疚地看着他,眼带泪光:“当年你若不是为了从苏柠手里救下我,你也不会消耗那么多内力,可以活的更久一些的。”
苏横拍了拍桑青的头,说:“傻丫头,我活了这么久,早活腻歪了,若不是最后这些年有你陪着,当真觉得无滋无味。”
“小鹿啊,”苏横第一次这么叫林鹿,让他有些不适应,“我时日无多,大限降至了。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娘,那我就问问你。”
“你刚说莫慈是英雄,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你可知人性复杂难测,如黑夜,如深渊,不可张望,不可窥探。世间不存英雄。”苏横长舒一口气,仿佛在做最后的交代。
林鹿第一次用一种凛然的眼神看向苏横,他一直没把苏横当回事过,如今看来,苏横才是那个经历风雨,蹉跎一世,归来仍满怀慈悲的智者。
“师娘今日告诫,林鹿自当铭记。”
苏横摆了摆手,“快滚吧。”
林鹿问,“那后来呢?师娘怎么成了三宫的人?”
苏横一手拍在林鹿头上:“你哪那么多问题?吃饱了快滚,你当我是说书的呢!”
桑青被他俩逗的不行,撕了一只鸭腿放到林鹿碗里:“行了啊,吃完这个鸭腿你就回去吧,我跟你师娘想单独说会儿话。”
林鹿被苏横几脚踹出门的时候,手里还握着那个没吃完的鸭腿。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寒夜的风吹的他冷静了下来,把纷乱的思绪暂且抛在了夜里。
第二天,林鹿想去六宫的停尸间再找找线索,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血气甚是新鲜,林鹿知道不是来自幽瞳的尸体。
他循着味道,快步跑到里间,还没拉开帘子,就看见帘子下面已经涌出了大量的血迹。
林鹿一把拉开帘子,满地板都是刺目的红,他的师父,桑青,倒在地上,脖颈上一丝细细长长的伤口,还在往外涓涓地冒着血。
林鹿脑中嗡了一下,快速闪过了十二岁那年李老三惨死在码头的画面。
“师父,师父——”
林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泪水,他将桑青抱在怀里,用手去堵住她脖子上的伤口,喊到声嘶力竭。
“小鹿,”桑青终于有了反应,她说话很简单,每说一句,血流的就更快了。
“师父,你快告诉我,怎么止血,你教教我。”
“小鹿,你学医这么多年,心里都明白,别费力气了。”
“不,师父,你肯定比我知道的多!”
“小鹿,师父……对不起你,对不起李老三……”
“师父,求你……别说了。”林鹿看着桑青惨白的脸不停往外冒汗,说话声音越来越弱,血却越流越多。
“小鹿,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生辰吗?师父记得,你生辰是九月初九,重阳节,师父这些年每年重阳节,都会给你准备生辰礼物,就放在沉浮阁每个楼梯最顶端的书架后面,你记得去找一找。”
“小鹿,我的小鹿长大了,一定要过的开心,不要报仇,不要有恨,要活的自在……”
林鹿看着桑青慢慢抬起手想触碰到自己,林鹿慌忙伸手去接,还没接到,那只手就堪堪落下,摔在地上。
桑青的眼睛还半睁着,只是彻底不动了。
林鹿愣愣地看着,小声叫了好几声师父,空气里都是静谧,没人回答他,他也不敢大声叫,好像又怕吵醒她。
许久,林鹿听见外面好像有人走近,脚步声和说话声连在一起,越来越近。林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盯着的是桑青脖子上的那道细长的伤痕。他伸出手蒙住桑青的双眼,再拿开时,她已经瞑目。
“师父,我没办法不恨。”他咕哝了一句,然后看见卫河拉开了帘子。
寒蝉吹了吹手中的勺子,将一勺米粥送到林鹿嘴边,“吃点,饿了一天了。”
林鹿看了看他,拿起他手里的碗往嘴里倒。
“烫!”寒蝉夺过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碗。
“不用喂,没那么矫情。”林鹿将头贴在后面床板上,说话懒洋洋的。
“是,那你怎么不吃饭?”寒蝉叹了口气,打算去端点别的菜进来。
“不饿。”林鹿说,“一个月我等不了。”
寒蝉出去的脚步停了停,他没转身,背对着林鹿:“好,我知道了。”寒蝉往前走了两步,最后还是转身回来,他握住林鹿的手,用自己的手指包裹住他的掌心,“小鹿,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不行。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喊出来,好吗?”
寒蝉的语气极尽温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他摸了摸林鹿的头,满眼心疼。
林鹿瞥了一眼寒蝉,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滚。
须臾,林鹿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
寒蝉眨了眨眼:“知道什么?”
林鹿:“……,算了。我想睡会觉。”
林鹿并没有睡觉,他等到子夜摸去了沉浮阁,几乎在每个顶端的书架后都找到了生辰礼物。
一宫的书架后面有一柄锋利的长剑,是林鹿几年前从寒蝉带回来的武林秘闻话本里看到的,青玄剑,自从知道了这把剑,林鹿叨叨了一整年的青玄剑。
青玄剑,号称武林第一剑,是闻名江湖的刀剑铸造大师陈青玄去世前铸造的最后一个武器,剑身薄如蝉翼,锋利无比,可随意弯曲却坚韧非常,据说里面加入了上等的精悍玄铁,火烧不断,任何刀剑都切不出一个豁口,剑柄是一个椭圆形的锁扣,而剑鞘和剑身同样材质,只是外面包裹着一圈镀金绸缎,绸缎上花纹精美反复,这柄剑最神奇的地方在于,若收剑入鞘,可将整个剑弯成一圈,剑鞘里侧是几个暗扣,和剑柄的锁扣是一套,两者扣在一起,可作腰带装饰,当真是世间少有的防身暗剑。听说这把剑至今都无人目睹过,林鹿想不通桑青是从哪寻来了。
林鹿还找到了跟桑青叨叨过很久的假死药和假盲散,他一直想知道书上说的假死药和致盲散是怎么做的,什么成分,但是桑青每次都说失传了。现在看来,师父什么都知道。
最后林鹿在属于宫主的那个书架后面,摸到了一本书,皱巴巴的,封皮已经没了字迹,里面勉强能看。他打开第一页,就定住了,第一页是目录:这书分为两大部分,下面才是小的条目。两大部分的标题大而醒目,第一个写的是“泠淬心法”,第二个写的是“洗髓掌”。
林鹿将封皮又翻回来,对着远处的琉璃灯照,褪色掉屑的封皮在琉璃灯透过来的光里,映出来一点点细微的痕迹:“扶桑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