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闹学记4
家岑发现脚底板沾了很多的颜料,一赌气,坐在小凳上,把两只运动鞋都脱了下来,将它们一起都投进了窗户下面的大垃圾桶。他只穿着一双薄袜,踩踏着冰冷的地面上了半天课。
下课之前,还有一组人物速写环节。
抽签轮到家岑上场,乌檀刚要对他进行形体指导,却被他拒绝了。
"你随便摆吧!"
家岑的身材极高,差不多快到一米八零了,体格匀称优美。五官很特别,有浓重的阴影味道,两道露峰的眉毛齐刷刷地压在一双剔透的眼睛上面,眼部轮廓尤其突出,眼睫毛一翘一翘的,秀挺的鼻子下面,小巧丰盈的嘴唇显得过于滋润了一些。整张脸上常带有一些邪气的笑痕,但此刻,他的眼角眉梢间尽写着一股冷飕飕的“杀气”。
宛尔稍微仰头看着他,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在这个过于出色的男孩子眼里,自己根本就是体无完肤。同样都是omega,他们之间的差距好远。面对着假想“情敌”,他好颓,手下一抖,笔尖断了。
等其他人都走了,家岑才从教室里出来,掏出手机,对着楼梯间的便利存储柜刷了刷,让它跳出来一瓶苏打水和一袋面包。
喝了几口水,刚要撕开包装袋,它就被一只从后面伸过来的大手抻走了。
“午餐别对付!”
“那就让我饿着吧。”
他很自然地就把手里那瓶水递向了身后的綦黯塞,不经意地还瞄了一眼对方凹凸有致的纯a的眉和眼,联想起来对方刚刚紧紧拥抱自己的姿势,不禁脸部半发烧,只得逃跑式地上了电梯。
家岑雪白的袜子上已经有灰黑的颜色沾染了上来。
“去地下车库。”
在綦黯塞的车上,吃食,鞋袜,伸手就来。
“想睡一会儿吗?”
黯塞綦谌弟兄都有午休的习惯。
“先说说作业吧。”黯塞打开光屏,找到家岑的一张色彩写生稿,“罐子的形儿不准,盘子透视错了,近大远小,近实远虚,离你近的物体要实一点,离你远的要虚一些,要把空间感合理地往后推。”
“我对透视的表现能力很生硬。”
“观察不够深入,看东西不能总是走马观花,要正视不同的光,更要真正理解造成亮面、灰面和暗面的每一束束光线。”黯塞用手指戳着屏幕,“除此以外你自己还能看出来它的优劣不?”
“桃子的质感突出,是整张画的亮点。”他犹豫了一下,“这只高脚杯的玻璃光泽度表现也不差。”
“合着你的眼光只把落脚点放在画面好的地方,而不去认真挑剔你的创作因何陷落泥泞不堪的沼泽地?”黯塞瞪了眼,拿食指在桃子和高脚杯之间拉了一条笔直的由上到下的线,“这种低级的错误你也能犯——晶莹剔透的杯子里长出来了一只水嫩的桃子!”
他眼一晃,“呃……”
“所谓的‘写实’与现实是有一定出入的,你眼睛看到的,绝对不能一丝不差地挪移到画面上去,不管你站在哪一个角度上观察物体,也不管你眼睛看到的是什么样子,你都要把它们安排在一个看着舒服经得起推敲的结构中去。你的创作思维就跟你的情感路线一样的僵硬巴拉的,活学活用,死教条的墨守陈规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说就等于把你萌发出来的激情关进了笼子里,何时能跳脱出来那就看个人的造化和悟性了。”
他心里直发冷,一向都自以为是地骄傲深入塑造能力,却忽略了或者说不肯面对最基本的构图能力,难道自己根本就不具备艺术家的天赋吗?
灵感是与生俱来的,后天培养的只是日趋成熟的技巧而已。
黯塞又点开一张以自己为模特的肖像画,“头发疏密有度,层次感比较分明,脸型儿不准,眼神无力度,鼻子没有这么长,暗部的阴影太虚弱了,裤子的褶皱节奏控制得好,但线条太僵硬,不流畅,尤其是膝盖转折处的衣褶有堆积如山之势,太丑了!还有脚上直对着画面的鞋子,注意透视缩短,你自己看着心里不觉得别扭吗?空间感在哪里呢?”
黯塞见家岑有些发呆,于是又道,“以后你还要加大练习的力度,学校的课堂安排也有些问题,模特几乎没有,全是对着照片画肖像,这样可不行。扁平缩小的平面与立体凹凸的实物根本不是一码子事。我得找木校谈谈,光走考题的死套路会叫你们吃大亏的。”
“‘黑天鹅事件’就捺过去了吧,他不会告到学监那里给你惹麻烦吗?”
“你猴子大闹天宫也泄愤了,还不甘心怎么着?现在你的重心应该都放在学习上,想打抱不平还太早些。”黯塞又调侃了一下,“好的人在后面等待着你呢,我敢保证。一幅画一种精神,一个人一道魂魄,那么一份爱一个咏结。”
黯塞坐在前面小憩,家岑则躺在后排座椅上进入了酣眠。
他睡得并不实,而且做了一个长长的,似假又真的梦:
他的初恋,那份青葱年少时代的纯真情愫不可能轻而易举地从心间挥洒自如地抹去的。
他变成了綦谌,綦谌又是他。
梦境里面的角色视角完全是混乱的。
现实中,自己是被告白者,在梦里怎么成反的了?
家岑管不住心驰神往的脚步,不禁就把车子骑到了綦谌居住的小区前面。先缓和一下起伏的情绪,然后把自行车往铁篱下一扔,徒步走了进去。很近的,拐过湖边的树丛就是綦谌的家。望着波光灯影下的闪烁湖面,心想着要不要先给綦谌打个电话,如果不能见个面的话肯定会有所不甘。
他正要迈步,却看到綦谌正走在暗影重重的林荫道上,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前头面目秀气的男孩子。
“你怎么来了?”
“我喜欢你,我们开始交往吧!”他的声音很执著,也很唐突,但自己真的等不了了。
“啊——”綦谌透彻的双眸在斜斜映照过来的灯影下反着光,很是手足无措,“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们那些人骂得没有错,打从一开始我就是抱着这个目的接近你的。”他苦涩地问,“你跟我是一样的心思对吗?”
“是。”綦谌极为坦诚,“而且我爸妈也知道我的恋爱价值观。”
“那你二哥同意吗?”
“我没敢跟他说,他并不喜欢我大姨一家人。”
他的一颗心沉寂了下去,事先猜测的果然没错,哑声道,“如果他不同意我们交往的话,我们就不能开始是不是?”
綦谌点了一下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不过,我会说服他的,他很疼我的。”
在一片黑暗无望的悲绝之中,他不再看綦谌一眼就平静地离开了。
他心情麻木,连悻悻的感觉也都没有,在性格沉闷的大前提下,他不会让出格的行为占领自己的精神领域。爱情,这个神圣又最不可琢磨的“虚化”初次接触就如此地让人不走运。
攥了攥背后那个黑色的挎包,徒步在寂静的夜色当中,都差不多快忘记了,背后柔软光滑的小物件,是綦谌送他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品牌的,很贵重。当时他有些埋怨綦谌,不该花那么多钱买它的。曾经的一切过往,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烟消云散了,要尽快找准时间,把属于綦谌的东西及时地从大脑里清理一下。
家岑不知不觉地回到自家门口,却又退却了双脚,不想自己的灰败被蹲守在那里的綦黯塞打扰到。大半夜的,可能会吓到他,肯定要问这问那,不愿意再编造各种谎言来欺骗他。
关于事情的真相是不能对任何人讲的。他要活着,替綦谌活,守住那个痛失幼子的母亲。
在附近找了一张木椅躺了下来,头下枕着那个皮包,仰望着璀璨星空,心中难以压抑的情绪彼此起伏着,坚决地停止了思考,昏昏地就睡去了。
“家岑,家岑,要开饭了。”
他的额头被湿润的唇齿给铺盖住了。
“不吃……让我睡嘛……”
他的身体被抱了起来,“都快变成大头娃娃了。”
“娃娃求抱抱。”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高空直直地摔了下来,张扬着四肢,大声呼救:“綦谌——綦谌——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