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无众生相
“从来没有什么明文规定过哪些是你应得的，又怎么算得上是窃取？明明是你自己没本事。”
楚雨寒挡在萧逢雪的身前，阻挡了沈月舒的视线。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沈月舒，她拔剑向着萧逢雪和楚雨寒二人。
没容沈月舒动作，水妖打断了沈月舒。
沈月舒将怒气都撒在水妖身上，灵气扫开一片虾兵蟹将。
相柳登岸，蛇尾掠过的地方形成一片污浊腥臭的沼泽。
萧逢雪直接冲相柳而去，当务之急是阻止相柳上岸。
浮游的海心镜对准了萧逢雪，萧逢雪躲开镜面折射出的光柱，相柳挥袍舞袖，卷起道道妖风。
妖力化成乌黑的泥团从四面八方袭来，萧逢雪倚靠步惊风堪堪躲过。
浮游的海心镜亮起，湖蓝色的光芒笼罩大地。
释光快快念诵经文，但效果堪忧。距离浮游最近的那三人已经晕倒了过去。
释光双眉紧蹙给越存慧传音。
越存慧收到她的讯号，在释光的掩护下，带着几个弟子把昏倒的三人转移去安全的地方。
水妖群起，释光盘动佛珠，另一只手悬空，飞快地画出一道佛印。
相柳和鲸妖蓝无聚起妖力破开佛印。
佛印碎开，释光唇角溢血，目不转睛地望着已然尽数登陆的水妖。
“你们休想再往前一步。”释光挺直腰杆，双手合十，再度念诵经文。
佛光流转，光芒愈盛，不过须臾便凝结成一朵精美的莲花。
浮游发出阴森的笑声：“小和尚，顽固抵抗是没有意义的。便是化神境又如何？你真以为凭你就能阻挡我们吗？真是天真透了——”
释光的双眸中倒映着佛光，浑身被火焰灼烧，浮空飘向莲花座。
越存慧半路折返，将三人交给了信得过的弟子。
越存慧望见释光的举动，忙喊：“秃驴！你做什么？！”
释光手指掐出个诀，阖眼念道：“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1
佛光照耀之处，污沼退散。
越存慧拨开一群妖兵着急忙慌地冲到释光跟下。
“释光！！”
海心镜能看到人内心最恐怖的事物。
人们越是恐惧，就越会被困在梦境中，如此往复，直到彻底死去。
萧逢雪也有很害怕的事情。
那件事情既不是罗汉天一战，也不是与风云然有关。
那段记忆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到萧逢雪以为她自己会忘记的，可是没有。
弃婴塔里昏暗无光，死去的婴儿堆成一座山丘，腐臭的气味足以让人避而远之。
被遗弃——这就是萧逢雪最害怕的事情。
弃婴塔中的事情会遗忘，但被遗弃的感觉不会。
她本来是等不到有人来救她的那天。
唇焦口燥，饥肠辘辘，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怎么可能撑得住。
这段沉睡的记忆被海心镜唤醒。
萧逢雪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被遗弃的整个过程。
她是家里的小幺，在她前面，家里还有十二个孩子。
那年闹灾荒，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人们自顾不暇，就算有心也没钱去收养一个孩子。
一个夜里，趁着妻子睡着，男人起来抱走了萧逢雪。
熟睡中的孩子一无所知，等再醒过来时，已是被扔在了弃婴塔内。
其实当年萧逢雪本是等不到归尽虚来的，但她命大，天降了场雨，水从石缝中滴下来，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侥幸等到了归尽虚。
但海心镜的幻境不会让她美满。
时间会被一点点拉长，黑暗会放大一切恐惧。
绝望、失落，被遗弃的恐惧，海心镜正一点点地催生着负面的情绪，望向牢牢套紧她的思绪，让她永远沉睡在梦境中。
萧逢雪对此感到冷漠，或者已经是并不在意了。
如果没有海心镜，她或许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心中还有这一层恐惧。
她像个看客，平淡地看着一个孩子死在弃婴塔中，像塔里所有弃婴一样。
浮游愤怒地叫吼。
“为什么？你不恐惧吗？你被抛弃了——没有人爱你，你害怕这样——你必须感到恐惧！”
如果没有恐惧，那么海心镜便是影响不了她了。
萧逢雪抬手摸着弃婴塔的岩壁，竖起双指，在墙上画了一道符文。
“你被抛弃了——这是你的恐惧——你怎么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萧逢雪指尖点在符文上，符文亮起光芒，幻境开始崩塌。
“诚然，我那时确实很害怕。”
“但我为什么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恐惧呢？”
萧逢雪淡然道：“师尊来了，救下了我，带我回了天山，我过得很好。而你所给我展现的不过是不可能发生的幻境，我有必要害怕么？”
萧逢雪手腕顺时针一旋，符文的光芒照耀着她，幻境与黑暗彻底消失。
萧逢雪醒了过来，但是沈月舒和楚雨寒还躺着。
“怎么样了？”萧逢雪摁了摁太阳穴。
淮南庄的弟子刚想开口，越存慧先一步出现了：“水妖退了。”
“只是暂时的。”越存慧又说。
萧逢雪颔首，“楚楚呢？”
“你那个小徒弟？她还陷在幻境里。”越存慧的脸色很不好，“浮游的海心镜让很多人都陷入了昏迷，如果水妖再度来袭，淮南恐怕应付不过来了。”
“这次损伤惨重，连释光也——”
越存慧咬紧下唇，满是自责与愧疚。
“释光怎么了？”
“她受了重伤，烧了莲心。”
明德修道心，佛有莲心。
虽不致命，但其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转的。
萧逢雪是因有应龙之血和剑心，可释光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萧逢雪换了身衣裳，随越存慧一起去探望释光。
释□□色很差，时常咳血。
她盘坐在榻上，双手合十，中间夹着一串佛珠。
“阿弥陀佛，恕贫僧无能。咳咳。”释光掩唇，越存慧的手搭在她肩上。
“不……如果没有你水妖早便上岸了。”
释光叹息，“我佛门金刚已带领众多弟子前来了，只是还需要点时日。”
有位身穿天乐府法袍的弟子端药进来。
萧逢雪这时说道：“我也会向天山送信去的。”
“多谢。”释光喝下汤药，拨动佛珠，思考道，“当务之急，贫僧认为还是得想办法对付浮游的海心镜，否则会有越来越多人陷入梦魇中。”
萧逢雪和越存慧俱是沉默了。
“天乐府的他山骨笛就是为破海心镜而生。”释光再度咳血，她冲萧逢雪招了招手。
萧逢雪上前，释光抓着她的胳膊支起身子，沙哑地说道：“带上你的弟子，去……去天乐府……”
说完，释光晕了过去。
“释光！！”
越存慧叫来了医师，安顿好释光才出去找萧逢雪。
“释光的话你也听见了，她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的，她可能算到了什么。”越存慧说。
“我知晓，可是我走了，淮南怎么办？”萧逢雪的顾虑是这个。
“贫道会守住淮南，守住整个兴州的，拼死也会。”越存慧作揖，“这是贫道的职责所在。”
“我明白了，我快去快回。”萧逢雪召来云泽，即刻带着楚雨寒启程。
楚雨寒还深陷在梦魇中，这让萧逢雪很担心。
“楚楚，快些醒来啊。”萧逢雪呢喃道。
飞过大海，另一端便是笙州，天乐府的所在之地。
越存慧事先已经给天乐府的府君——钟磬，送了封信告明原因。
萧逢雪顺利见到了钟磬，除此以外，府中还有一位老熟人——岳阳陈氏的家主，陈山栀。
“陈家主不是旁人，萧长老，有话直说吧。”
“我此番前来，是为请府君携骨笛，唤醒兴州内受海心镜梦魇所困的弟子们。”
钟磬摇摇头：“并非是我不想助淮南一臂之力，而是天乐也遇到了难处，笙州鸟族妖乱，天乐府损伤无数，已是自顾不暇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请陈家主出山。”
那旁的陈山栀点了点头，表示钟府君说的都是实话。
“况且——”钟磬道，“他山骨笛是为破海心幻境而成，这不假，但并非人人都能驾驭得动它。不瞒萧长老，在下任府君多年，未曾有一次能让骨笛发出乐声。”
萧逢雪怔了怔。
很快，她想到出发前释光所叮嘱的话，释光让她带上楚雨寒，而楚雨寒善音律，兴许突破口便是在这里。
在楚雨寒刚入天山时，李沧海就有说过，楚雨寒或许会是那个救世之人。
萧逢雪没有让此事声张出去，是为了她能与所有弟子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或许命星中的谶言还是无法改变，属于楚雨寒的天命早晚有降临的一天。
萧逢雪觉得自己还是太弱了。
可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山骨笛是最好的选择。
但楚雨寒现下受梦魇所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得楚楚如此害怕呢？
萧逢雪一时间思虑万千。
“那还有别的办法能让陷入梦魇的人醒过来吗？”
陈山栀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有。”
“让另一个人进入幻境，去解救深困幻境中的那人。”陈山栀停了停，“但是此法效率太低，风险也大，稍有不慎，进入幻境中的那人也会被困在其中。”
“陈家主，让我试试吧，我要救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