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日子好像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刑禾争着抢着要照顾刑嘉木的状态。
一大早,刑嘉木还躺在被窝里,刑禾就已经做好早饭了,热腾腾的鸡蛋饼配上暖呼呼的牛奶燕麦,看着就很有食欲的样子。
“今天学校有考试,大概下午五点之后结束,结束后我给你打电话,看你时间,可以的话一起吃饭。”
早饭过后,刑嘉木出门前又叮嘱了一遍,生怕刑禾忘记晚上要一起吃饭的事儿。
刑禾将几个用过的盘子丢进水池里,刑嘉木的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知道了,你快走吧。”刑禾不耐烦道。
刑嘉木瞪了刑禾一眼,正准备和他怼几句,兜里的手机就发出一阵叮铃铃的响声。
刑嘉木掏出来看了一眼,顾不上和刑禾扯皮,捏着手机跑出去了。
……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刚下过雨后的青草味儿,刑禾直直地站在院子里,惹得几个提着菜篮子准备出门买菜的老头儿老太太频频回头看他。
终于,刑禾动了动,他将身子朝着自己左手边微微转了转,然后继续盯着看,看够了,弯着腰从眼前那片早已经废弃了的花坛底下,掏出了一个黑色包裹。
包裹是下雨那天他随手塞在这里的,这两天刑嘉木一直待在家,他没机会处理这个,只能任由它在花坛下面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其实说那是一个包裹似乎并不是太准确,准确来说,那是一件深蓝色的女士风衣。
风衣的两个袖子系在一起,能看得出来,上面带着很多污渍,到处都遍布着泥巴干掉之后的痕迹。
风衣只在刑禾手里呆了一秒,紧接着就被他大力甩在了地上,那两只系在一起的袖子终于不堪重负般地散开了。
几乎是衣服刚落到地面上的一瞬间,一截带血的绳子就如同一条行动敏捷的小蛇般冲了出来,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儿。
刑禾的脑袋左右转了转,像他们这种单栋老别墅,这个点儿大家几乎都涌去菜市场买菜了。
住别墅最大的优点就在于清静,房子与房子之间距离非常远,别说一个小小的包裹了,就是地上躺个人,邻居都不一定能发现。
刑禾心里有些烦,他一直在想这些东西到底要怎么处理,早知道就一起埋在山上了。
他在后悔,后悔那天自己脑子抽风,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些沾满晦气的东西带回来。
目光一直在院子的各个角落扫视着,刑禾在寻找一切看起来有用的东西,好让他把这堆垃圾处理掉。
终于,他的视线落在了院子东面雨棚下的一个铁皮桶上,几乎看到这只桶的一瞬间,刑禾就决定,一把火烧掉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将铁皮桶从雨棚下面拖出来,桶很大,很重,地上被拖出一条深深的痕迹,但对于刑禾来说,这点儿重量根本不算什么。
将那堆东西匆匆丢进桶里,刑禾叉着腰环顾了一下四周,如果在院子里放火烧的话,烟会顺着空气散出去,很可能会把周围的邻居引过来。
那要去哪儿烧呢?得找个地方,既不会引人注目,又足够空旷。
对着铁皮桶想了一会儿,最终,刑禾决定将桶拖去房子后面的那片空地上,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总喜欢在那儿点火玩。
那里是一片废弃了的野地,因为长着一棵很大的树所以没法儿盖房子,树下长满了野草,野草里到处都包裹着那些带刺的植物还有不明动物的残骸。
没人会往那里去,就算自己在那儿放一把火,人们也只会以为是有人在烧那些长势骇人的野草罢了。
一路拖着铁皮桶往那片空地走去,与刑禾想的一样,放眼望去,空地上的草已经长得快比人高了。
……
轰的一下,火苗顺着铁皮桶的桶身蹿腾了上来,周围的温度迅速升高,刑禾往后退了退,站上了不远处的一个石头台阶,台阶的上方还有一幅刑禾小时候画的画。
画的颜色基本已经掉光了,但依稀还能看清,画上,是幸福的一家四口,每张脸上有洋溢着笑。
火光将森白的铁皮桶映成了橘红色,那件女士风衣在里面不停地跳动着,四周被烧焦的野草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给这场火的盛宴增添了一丝欢快的响声。
刑禾看着那团,似乎下一秒就会席卷上天的赤色火光,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但很快,那件破败的女士风衣就败在了大火独有的热烈下,火苗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刑禾脸上的笑有些凝固,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场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胜利呢,火怎么能这么快就熄灭呢?
想来想去,他将手边的那本被雨打湿又风干,封面变得皱皱巴巴的童书丢进了铁皮桶里。
他本来是想留着这本书的,一场伟大的胜利怎么能没有一件战利品呢?那不符合刑禾的风格。
但最终,战利品没能留下,刑禾将它抛进了火海里。
也好,这样也好,是谁的东西就应该跟着谁走,跟了我,那不就成我的东西了吗?我才不看童书,刑禾心想。
……
大火烧了很久,烧掉了那片空地的大部分野草。
同时,随着大火烧起来的不只是野草,还有刑禾那颗跳动不安的心。
他总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随着那场火被点燃了,他期待成为一个全新的刑禾。
但期待的同时,也伴随着一丝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对刑嘉木的想念。
他多希望刑嘉木能与自己一起见证这场火。
在刑禾心里,此刻站在这里的,不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
刑嘉木应该陪着他的,但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没来呢?
刑禾想了片刻,没想明白,但眼神突然落到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条项链上。
是啊,他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他的灵魂从不孤独,孤独的,是他那颗跳动着的,但始终无处安放的心。
……
刑嘉木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刑禾已经在拳馆打了三小时的拳,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连接电话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喂,哥。”
刑禾微喘的声音顺着手机钻进刑嘉木耳朵里,刑嘉木皱了皱眉,将手机拿远了一点,确定屏幕上显示正在通话中之后才又放回了耳朵上。
“你在哪儿呢?我考完了,怎么着?一起吃饭?”刑嘉木问。
刑禾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还戴着拳套,他没立刻回复刑嘉木,而是用嘴将另外那只拳套摘了下来,然后在空气中大力甩着那只手。
“不了,我待会儿要去医院,手疼。”
刑禾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刑嘉木想起他之前受伤了的那只手。
那天,刑嘉木本来想带他去医院的,但刑禾不肯,后来也没听他再叫唤疼,刑嘉木也就没当回事儿。
“手还疼?疼得厉害?你去哪个医院?我过去找你。”
“不怎么疼,就是一直在出血,而且好像比之前更肿了一些。”
“我就说让你早点儿去医院吧,你不听,非要受罪。”
刑嘉木的话里带着一丝焦急与埋怨,刑禾握着电话轻声笑了笑。
“行了,真没什么事儿,你回家等我吧,哦,对了,你有医保吗?借我用用,我在这边什么都没有。”
刑嘉木一哂,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诶,不是,我怎么记着前两天还有个人跟我说他特有钱,要养我来着?是谁啊?我怎么忘了?”
刑禾对着电话笑了起来。
“是我说的,我的钱都给哥但哥的医保得给我用,我舍不得花我的钱,那些钱存着还准备给哥养老呢,我可舍不得花。”
“你得了吧。”刑嘉木也笑,“我要就指着你那两个钱养老,那我现在就可以死了。”
“行了,我回家等你,顺便买好今天的晚饭,你从医院出来别瞎跑快点儿回来,我等着你吃饭。”
“好。”
刑禾应了一声,将电话挂断了,不一会儿,刑嘉木的消息发来了,是一串看起来很复杂的号码外加一张医保卡的照片。
刑禾将手机上的照片放大看了看,照片上的人跟自己一模一样,就连盯着照相机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刑禾将东西收拾好,背着包慢悠悠地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手在他的不断摧残下,丝毫不出意外地发炎了,伤口清理了很久,医生给他上了好多种写着复杂文字的药,药冰冰凉凉的一点儿都不痛。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早就痛习惯了,所以才感觉不出来的。
……
刑禾到家的时候,刑嘉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关于女人的寻人启事已经从一张照片换成了她的丈夫,以及两个孩子吵闹的哭喊声。
刑禾走过去站在电视前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吵,不顾刑嘉木的反对,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
“别总看这些哭哭闹闹的,小心做噩梦。”刑禾面无表情地说。
刑嘉木哼了一声,“又不是我把她带走了我做什么噩梦,诶,不过说真的,你真的不觉得她面熟吗?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有些面熟?”
“你一天看二十四个小时的电视,寻人启事又二十四小时滚动播放,你想不觉得面熟都难。”
刑禾站在餐桌旁,背对着刑嘉木正在热晚饭。
他好像又恢复了之前那种,表面对什么都不上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偶尔会想拉着刑嘉木跟他一起沉浸的状态。
仿佛之前的那些伤心与难过都像是一场过眼云烟一样,散了也就散了,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的眼睛看向刑嘉木的时候,刑嘉木会觉得,那些伤心其实一点儿都没过去。
它们只是被刑禾藏起来了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刑禾成了会隐藏情绪的大人,这让刑嘉木有些难过。
他觉得,自己好像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虽然一直在被刑禾欺负,但总能知道刑禾一切秘密的刑河了。
或许,刑禾没有变,他只是长大了而已。
或许,人只要一长大,就总会不可避免地变成一个有秘密的人。
刑嘉木心想。